韓江要調走,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中組部派員與韓江談話之後不久,n省省委組織部一位副部長帶隊,到團省委進行幹部民主評議,評議對象乃是現任的四位副書記和副廳級紀檢員兼機關黨委書記林明義。
這個就是明擺着要給韓江找一個接替者了。
省委組織部這麼做,乃是程序上必須的。也不能就據此認爲新書記一定是在團省委內部產生,假設民主評議,幾位副書記的風評都不大好,省委極有可能外調一位書記過來,或者和韓江一樣,再從團中央空降。
民主評議儘管不能最終決定團省委書記的歸屬,多少能起到一定的參考作用。最起碼,如果民主評議的結論不佳,就可能被對手當作攻訐的理由。
所謂關係網,是不能拿到檯面上來的。
對這次民主評議,韋安邦做了精心的準備。
韋安邦不僅僅是團省委常務副書記,而且資歷也很老。韓江調離,他自覺是最有希望順序接班的。這麼大的事情,他當然要去找胡爲民。而這次民主評議將由誰帶隊,大致什麼時候進行,也是胡爲民透露給他的。
既然是民主評議,那麼照規定,省委組織部的人將與團省委所有直屬部門的主要負責人一一談話,瞭解情況,最後做出綜合性的報告,報送n省省委和團中央。
民主評議之前,韋安邦找大部分中層幹部談過話,其中自然也包括白楊,甚至他第一個談話對象,就是白楊。韋安邦也沒指望白楊會在民主評議時給自己大唱讚歌,他這麼做只是表明一種態度,我老韋對你小白沒啥意見,以前工作上有些磕磕碰碰,也很正常,希望你能理解。
白楊心知肚明,也就打着哈哈,應付了過去。
這個情況說明,韋安邦的“情報工作”不到家。他錯誤地估計了白楊與柳俊的關係,以爲白楊從前那麼維護柳俊,主要是出於工作需要。
你白楊是個成熟的中層幹部,應該知道在這種關鍵時刻認清形勢,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幫着柳俊那小子與我對着幹,沒那個必要吧?
韋安邦之所以會做這種判斷,是因爲他隱約瞭解一點高層的情況,貌似白建明與嚴柳,雖然私交不錯,卻並非同一條線上的人。
有兩個中層幹部,韋安邦自始至終沒有找他們談過話。
這兩位,不問可知,一個是青基會王毅然,另一個自然就是學校部柳副部長了。王毅然與柳俊一道出席七嶺衝中學的落成典禮,韋安邦就再不願意見這個“叛徒”了,偶爾在委裡開會時碰到,韋安邦也是高高昂起頭顱,對王毅然視而不見。
王理事長的日子,不是一般的難熬。
除了韋安邦,團省委有望接替韓江職務的,當然是排名第二的副書記池曉波。不過跟韋安邦比起來,池曉波劣勢明顯。
其一,她資歷不如韋安邦,在委裡的威望無法與韋安邦相提並論。
其二,池曉波在省裡沒有過硬的後臺。
有這兩點,大家也就覺得,池曉波基本上不大可能爭得過韋安邦。
當然,韋安邦也並非佔據全面優勢,他有一個巨大的隱患。那就是他得罪了柳俊。
大寧市管不到團省委,柳晉才畢竟是省委常委,最起碼在常委會上握有一票。這猶罷了,柳俊的未來岳父嚴玉成,可是直接執掌省委組織部的大佬,且不說他是否會公然爲“女婿”撐腰,貌似在這個民主評議裡頭給韋安邦找找岔子,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好在這一點隱患,胡爲民爲韋安邦消除了。
省委組織部帶隊過來做民主評議的齊副部長,乃是胡爲民線上的人。
這個也很好理解,雖然省委組織部部長楊宜安與嚴玉成關係密切,也是廖慶開的嫡系,終歸不能把省委組織部搞成一言堂。至於嚴玉成,政治智慧更加不可能如此之低,爲了在省委組織部搞所謂的一言堂,而給高層留下喜歡弄權,不能容人的“惡名”。
因此這次民主評議進行得非常順利,大部分接受談話的中層幹部,都給予了韋安邦很好的評價,說他堅持原則,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以身作則,總之能用到領導身上的正面定語,基本上都出現了。當然不是一個人這麼說,組織部這是綜合了大家的意見。
齊副部長原本沒打算找柳俊談話。
中層幹部正職,也就是說各部門的一把手,照例是必須全部談話的。但副職就不一定了,組織部的同志可以酌情決定。
不過韋安邦卻主動要求齊副部長找柳俊談一談。
“總不能民主評議全是好話吧?也該有些不同的意見纔對。”
這是韋安邦與齊副部長私下交心的時候說的。
齊副部長想想也對,便笑着說道:“也好!久聞大名,咱就見識見識這位柳公子,看看到底是不是生了三頭六臂!”
一見之下,柳公子自然頗令齊副部長失望。
也就是個很普通的年輕人嘛,除了高大帥氣一點,沒啥特別出衆的地方,與他揹負的“盛名”兩相比較起來,有不小的差距。
“柳俊同志,你好!”
齊副部長皮笑肉不笑,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齊部長,你好。”
柳俊微笑着與齊副部長握手,臉上笑容雖然不是十分真誠,起碼比齊副部長要燦爛得多了,很合乎下級見上級的禮數。
“柳俊同志,請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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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副部長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自己在辦公桌正面坐下,旁邊是省委組織部幹部三處的黎處長,另一邊是一個年輕的女記錄員。
柳俊的眉頭不爲人注意地蹙了一下。
這是專門給省委組織部民主評議小組準備的辦公室,有正規的辦公桌,也有一圈沙發。也就是說,齊副部長本可以選擇在沙發那裡談話,顯得比較親近隨意。柳俊也知道,許多與韋安邦比較親近的中層幹部,談話的時候就是在待客沙發那裡進行的。
輪到柳副部長了,怎麼就帶上了一點“審訊”的味道呢?
老實說,在這一刻,柳俊有點瞧不起胡爲民。
是的,他不是瞧不起齊副部長,是瞧不起胡爲民。
看看你胡大書記用的都是些什麼貨色?
老齊怎麼說也是個正廳級的組織部副部長,在一省之內算得位高權重。搞個民主評議,還玩這樣“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
怎麼,不讓我柳俊坐沙發,就能嚇得住誰?
正廳級副部長與副處級副部長之間級別的差異,你掂量不出來?要靠這種小手段來建立你的威望?
太沒有器量了!
胡爲民手下,盡用些這樣目光短淺,器宇狹窄之輩,屢次被嚴柳打壓,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於齊副部長,柳衙內壓根沒把他當盤菜,當下很坦然在辦公桌對面坐下,直視齊部長的眼睛,臉上笑容絲毫不減。
齊副部長多少有些失望,柳俊的表現實在太鎮定了,完全不像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齊副部長原以爲柳俊會明顯表示不悅,又或者被他嚇住。
誰知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人家根本不在意你這點小手段,那種沉穩的氣度讓人不覺對他的年齡產生了一絲懷疑。
陪同的黎處長嘴角浮現起一絲欣賞的笑意。
“柳俊同志,今天請你來,是想向你瞭解一下,團省委幾位主要領導同志平時在工作中的一些情況,你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暢所欲言,今天的談話內容,是絕對保密的……”
齊副部長稍稍失落了一把之後,開始進入正題。
“好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柳俊依舊微笑着答道。
“他說我堅持原則,工作能力很強,是個很有魄力的領導?”
韋安邦望着齊副部長圓圓的臉,有些不相信地問道。
這已經是晚上,在“夢巴黎”貴賓包廂裡,韋安邦與齊副部長對面而坐。桌上酒菜已殘,兩人各自叼了一支菸,面前擺放着兩杯綠茶。
“是的,他確實就是這麼說的。”
齊副部長的圓臉被五糧液燒得紅彤彤的。
“他還說,他跟你以前在工作上有過分歧,但那都是公事。不應該摻雜私人感情。”
韋安邦沉吟着,緩緩說道:“這小子,唱的哪一齣啊?”
“嘿嘿,這有什麼好多想的,眼見風色不對,向你服軟唄。這小子倒是蠻會見風使舵的……有個省委常委的老子又怎麼樣?只要你進了這一步,在團省委,還不是想要咋捏他就咋捏他!”
齊副部長從嘴裡噴出一口濁氣。
韋安邦點了點頭,冷笑一聲:“這會子向我服軟?晚了!”
王毅然喝醉了!
齊副部長所謂的保密,完全是扯淡。
下午與柳俊一談完話,談話的內容就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個團省委。
嘿嘿,柳家的小子終於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向韋副書記豎起了“白旗”!看來韋安邦正位爲書記基本上已經板上釘釘了。不然的話,柳俊焉能服輸?
就這次民主評議而言,齊副部長可謂不負胡書記所託,甚至是超額完成了任務。他特意將與柳俊談話的內容透露出去,就是想要造成一種強大的壓力。好讓大家都認清形勢。
連柳家的小子都“投降”了,其他人都給我老實一點,別再節外生枝啊!不然秋後的賬算不死你!
王毅然發現自己還是太嫩了。
怎麼就那麼傻呢?放着韋安邦的粗腿不去抱,鬼迷心竅的,要向柳俊靠攏!靠什麼啊?這下子都自身難保了。
咋一聽到這個談話內容,王毅然還有些不大相信,以爲是韋安邦故意指使心腹這麼說的。他急急忙忙找柳俊求證。
於是柳俊就請他到秋水大酒店吃飯喝酒。
“柳俊,你真的是這麼說的?”
王毅然端着酒杯,茅臺酒散發着誘人的濃香,卻完全勾不起理事長先生半分慾望。
柳俊點點頭,臉上依舊帶着那該死的微笑。
“我就實話實說,韋副書記確實是一個很有魄力的領導幹部嘛!”
那一瞬間,王毅然有一股衝動,想要將酒潑在柳俊臉上。
當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那杯酒最終下了他的肚子。不但這一杯酒下了肚子,差不多整瓶茅臺酒都下了肚子。
柳俊就這麼看着他喝酒,看着他喝醉,既沒有勸解,更不曾阻攔。
他沒有半分對不起王毅然的地方。
王毅然與韋安邦交惡,絕非他的原因,而是起源於何延安那次與王毅然的談話。王毅然是主動向他靠攏的。
在官場上站隊,總歸是有些風險的罷?
憑什麼你王毅然就每次都能順風順水,遇難成祥!
王毅然喝醉之後,柳俊也沒有送他回家,就把他丟在酒店,自己結賬走人。
他柳俊的船上,不載這種沒有擔當的傢伙!
“小子,幹得漂亮嘛!”
嚴玉成面前,擺放着那份民主評議的報告,微笑着對柳俊說道。
看得出來,嚴玉成是真的高興。
柳衙內很少得過嚴玉成如此一本正經的誇獎,不免受寵若驚,趕緊給岳父老子敬上香菸,又緊着給他點上了火。
“這就對了嘛……做人要大氣,不要小肚雞腸!”
嚴玉成伸出手指,敲打着那份民主評議報告。
他一直擔心柳俊格局不夠。
在官場上,格局不夠是大忌,小範圍低層次之內,這種危害尚不明顯。可以憑藉外部的力量和個人的小聰明予以化解。但上到一定的層級之後,一個肚量不廣的人,是很難有大作爲的。
現在見了這份民主評議報告,嚴玉成終於可以放心了。
關鍵時刻,這小子不糊塗!
“是啊。這都是受您的教誨!您不是打小就教導我,格局要開闊,心胸要寬廣嗎?我可是牢記在心!韋安邦眼看着要倒臺了,我當然不能落井下石,怎麼的也該講他幾句好話,給後來的領導留個好印象嘛。”
柳衙內笑着說道。
“你說什麼?”
嚴玉成頓時瞪起了眼睛。
“沒什麼。韋安邦有很嚴重的經濟問題,而且證據確鑿,估計這個時候,省紀委應該已經收到檢舉信了!”
柳俊也點起一支菸,非常隨意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