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令一口氣報完名單後念:“天子所以永保宗廟一統海內,乃是以慈孝、禮儀、賞罰爲根本。
孝昭皇帝早棄天下,無嗣,臣敞等便商議,依禮曰:‘爲人後者爲之子也’,昌邑王適宜立爲昭帝子嗣,所以派遣宗正、大鴻臚、光祿大夫奉節使徵昌邑王來京典喪。
然而昌邑王雖身穿斬縗服喪,卻沒有半分悲哀之心,廢禮儀,在上京途中不膳素食,使從官搶掠民女藏於衣車內,帶到沿途暫居的傳舍玩樂;
從剛開始進京謁見太后受封爲皇太子起,便經常私下買雞、豬之類食用;
在大行皇帝靈柩前接受皇帝信璽、行璽後,便再沒有授交符節臺封存;
隨從官吏更是手持符節,引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餘人進宮,昌邑王常居禁中與他們玩耍嬉戲;
到符節臺隨意取走十六枚符節,朝暮哭靈時讓隨從手持符節跟從;
寫信回昌邑國內,‘皇帝問候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娶十妻。’;
大行皇帝靈柩尚停前殿,他便叫人取來樂府樂器,把那些昌邑樂人引進宮來,擊鼓歌吹,扮作俳倡;
靈柩下葬平陵後返回宮內,昌邑王在前殿擊鐘磬,召泰壹宗廟的樂人沿着輦道進入上林苑牟首,鼓吹歌舞,悉奏衆樂;
持符節至長安廚私取三太牢祭具祠閣室中,祭祀完畢,與從官大吃大喝;
駕法駕,車上蒙虎皮,插鸞旗,驅車至北宮、桂宮,獵彘豬、鬥猛虎;
召來皇太后御用的小馬車,讓官奴騎乘,在掖庭尋歡嬉戲,又與昭帝宮人州洋等人**,下詔對掖庭令說,如有膽敢泄露者便處於腰斬之刑……”
“停下!”一直渾渾噩噩的上官虹在喋喋不休的陳述中終於慢慢理清了思緒,然而尚書令口中一條接一條連貫不斷的指控,也讓她轉惶恐爲憤怒。
她幾乎是紅着眼睛,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慨和激動,“爲人臣子豈能如此悖德**?”
劉弗陵無子承嗣早已成爲她心中不可輕易觸及的傷痛,她實在忍受不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的侄子既然承繼了劉弗陵的宗嗣,卻對劉弗陵毫無半分尊敬之意。
遵循倫道的孝子,理應在爲父服喪其間茹素戒色,漢人重孝,而守喪又爲孝行中最能體現孝道的地方。
劉賀的種種放誕作爲,如果放在其他時候,別說是一代帝王,便是普通的官宦子弟也是常有之事,但現在顯然不符合一個守喪孝子應有的德行。
上官虹敬重劉弗陵,因爲繼嗣的是一個陌生的外來的侄子,所以她本就對劉賀並不十分滿意,如今聽到他種種不孝悖倫之舉,先是震駭,等聽到他竟與先帝宮人**時便再也難忍震怒。
劉賀注視着那張因爲震怒而漲紅的稚嫩面容,內心陡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冷意。
他的確對劉弗陵很不屑,也明白霍光等人糾結在一起歷數他種種不孝的罪行,並非只是因爲他對劉弗陵不孝那麼簡單,這背後隱藏着的是政治的傾軋,權力的爭奪,對於這些,他相信一位圈養在禁宮中的十五歲小女子並不會搞得太明白。
上官虹是不懂的,或者說這會兒她已不太在意外祖父把她拖到承明殿來的真正目的,她只是單純的憤怒着,爲劉賀對劉弗陵的不孝,爲劉賀對劉弗陵的不敬,爲劉賀對劉弗陵的官人……
她憤怒得雙手握拳,十指深深掐到掌心裡,雙眼瞪着劉賀的樣子恨不能從高榻上撲下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劉賀並不愚蠢,所以在這樣憤怒憎恨的瞪視下,他漸漸醒悟過來——
霍光坐在席上拈鬚微笑,其實他的脣角一直下垂着,就連那稀疏的眉毛也是悲苦的耷拉着,但是劉賀眼角的餘光掃過去,卻仍是感覺他彷彿在笑。
以丞相爲首,百官聯名上書,向皇太后參劾皇帝的不孝罪責,這意味着什麼?
劉賀雖然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因爲這個猜測太驚人,如果是真的,那簡直是一件駭人聽聞的逆倫之舉。但他又不敢太懷疑自己的猜測,因爲他的對手是霍光——一個他之前低估了實力的對手!
劉賀不敢再放肆託大,揣着他的那個驚人猜測,惴惴不安的離開了席子,起身走到太后的陛階下,跪地伏倒。
但這並不能平息上官虹的怒火,她氣得胸口發悶發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殿內再次沉入寂靜,尚書令偷偷回顧,楊敞手持玉笏跪在劉賀的身後,大氣不敢喘一聲,那身黃色的朝服已被汗水染成一塊塊褚色。
正在此時,霍光一個不易覺察的眼神掃過來,尚書令略略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攥緊早被手心汗水捂溼的竹簡一角,緩緩抖開,朗聲念道:“昌邑王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印以及墨綬、黃綬,一併賜予昌邑郎官,將官奴免爲良人;
變易符節上黃旄爲赤色;
將御府中的金錢、刀劍、玉器、採繒,賞賜與遊樂嬉戲者;
與從官、官奴夜飲,沉湎於酒;
詔太官奉呈皇帝日常的飲食,食監上奏勸諫未曾釋服除喪前不得恢復日常御膳,昌邑王便沒有通過食監,直接下令讓太官置辦,太官亦不敢違制,便又讓從官出宮購買雞、豬等肉食,下詔令宮門衛尉放行,如此習以爲常;
夜晚私自在溫室殿以九賓之禮接見其姐夫昌邑關內侯;
祖宗廟祠的祭奠未曾舉行,便作璽書遣使者持節,取了三副太牢祭祀昌邑哀王,自稱乃是哀王嗣子皇帝;
受璽即位以來二十七日,使者往來不絕,持節向各處官署徵發詔令,共計一千一百二十七件。
文學博士兼光祿大夫夏侯勝等人與侍中傅嘉數次進諫,對其過失進行規勸,昌邑王責備夏侯勝,又將傅嘉,夏侯勝綁縛下獄。
昌邑王荒淫迷惑,有失帝王禮儀,亂漢制度。
臣敞等數進諫,未曾有絲毫改過,反日以益甚。
長此以往,恐危及社稷,天下不安。
臣敞等謹與博士臣霸、臣雋舍、臣德、臣虞舍、臣射、臣倉商議,皆曰:‘高皇帝建功業爲漢太祖,孝文皇帝慈仁節儉爲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闢不軌。‘
詩云:“籍曰未知,亦既抱子。”
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侍奉好母親,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因其不孝而被趕出京城,絕之於天下也。
宗廟重於君,陛下未見命高廟,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
臣請有司御史大夫臣議、宗正臣德、太常臣昌與太祝準備一副太牢祭具,告祠高廟。臣敞等昧死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