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病已知道,一直到近代,新鮮的蔬菜水果,都是抵禦敗血病的唯一手段。
這些邊疆士兵的個人生活史,往往比正史裡寥寥數語,一筆帶過的描述更能打動人。細讀其中的信息就會發現,正史中的那些宏大敘事,初看時往往很讓人“心潮澎湃”,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往往很容易被人淡忘。反而一些生動的細節,更加容易打動人們,也會時不時浮動在腦海中,久久讓人回味。
二千多年前,屯守在居延的漢軍將士,和後世的現代人一樣,有着各種“喜怒哀樂”,拿着不靠譜的飯碗,生着職業病,隨時要面對領導的檢查和敵人的突襲。
劉病已清楚地知道,煌煌正史裡,沒有這些“默默無聞”的普通人“立錐之地”。這一封封竹筒的背後,是一個個曾經和我們一樣鮮活的生命。
這些戍卒書信,不乏問候遠方的家人,表達戰友間的袍澤之情,甚至基於自身情懷的“豪言壯語”。但更多的則是“以甚苦事”、“甚苦侯望”、“甚苦官事”等習慣用語,反應了邊關生活的艱苦。
書信中頻繁出現的“強餐飯”、“足衣強食”、“久不相見”等問候語,對於來自後世的劉病已感到十分親切,這種時空的錯位感,彷彿這些人距今未遠,就活在身邊一樣。
劉病已看到這裡,眼睛溼潤了,含淚道:“若不是彭祖將這些竹簡,拿給朕看,朕今日方知,這些守邊的將士生活得如此艱苦!”
魏相忙道:“微臣身爲大漢丞相,未能爲這些替國家守邊的將士們,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微臣深感慚愧!”
劉病已頓了一會,續道:“朕沒有怪罪卿的意思,過去的事情算了,但此次裁撤工作的後續安排,卿一定要有全盤計劃,將困難估計充分一些,對具體操作上,要有相應的優惠政策,不可苦了這些大漢將士!”
魏相悚然道:“諾,臣馬上起草細則,給陛下過目!”
爲此,皇帝連下了數道聖旨:第一是詔令解散屯戍的周圍各郡縣籌糧免租,並從中央調撥土地、種子、農具。第二是帶頭積極回家的各級軍官,給予民爵。第三是各郡刺史,如果受百姓擁戴、考覈優秀,可以由朝廷的名義宣佈他無限期連任。第四是退役將官、傷殘有功士卒,則視功勳大小,分別被任命爲亭長、薔夫、遊徼。
這最後一條是,劉病已在魏相的細則後面加上的,他深深明白有秩階級,一直是大漢帝國的基層中堅力量和地方行政事務的能吏。他們構成了帝國統治秩序的骨架和輪廓。
但凡皇帝想要對基層進行有效統治和管理,就不能不依賴數量龐大的有秩羣體。
如果把這些人用好了,他們能發出的能量,不容任何人小看;如果不加以約束,他們還可能是地方上橫行的惡霸,“魚肉鄉鄰”的流氓,“爲非作歹”的土豪。
自秦始皇使用郡縣制度以來,在二千多年的歲月裡,無數王朝的興盛衰亡,證明了一個鐵一般的事實:基層爛,則郡縣爛、全國爛,反過來,推論的道理也是一樣!
自現在開始,劉病已就潛心經營和矢志於鞏固自己,在基層的影響力和掌握力。
考舉士子,被派遣去關中的亭裡鍛鍊和磨礪,這是在文化的方面提升基層的管理;退役將官、士卒會給基層帶來“尚武之風、鐵血精神”,這是在基層,給大漢帝國“補鈣”,都是具體的改革措施。
這幾條都是爲了確保地方穩定的。劉病已深深知道,有了這樣一支如此龐大的基層骨幹力量,大漢帝國的控制能力和動員能力,才能越來越強。
劉病已、魏相兩人商議了很久,目前的形勢,最應該穩定的其實是張安世。關鍵時刻,劉病已派魏相出面了。
魏相找張安世喝酒,對他說:“將軍您要慘了。”
張安世撇了撇嘴說:“不是‘要’,我現在已經很慘了,我有病啊。”
魏相也是個直率的人:“您得的恐怕是心病吧。我也直說了吧,皇帝陛下爲啥裁軍?”
張安世答道:“咱們國力養不了那麼多兵,況且匈奴也沒那麼猖狂了。”
魏相嘴角露出一絲譏笑,續道:“這忽悠人的話您也信了?我今兒來是跟您‘推心置腹’的。您說就算裁軍,爲啥就找您和右將軍下手?因爲皇帝陛下對你們又恨又怕啊!”
這一番話把張安世說的酒勁兒全散了。他心裡明鏡似的,不過從魏相嘴裡說出來給自己聽,這就有問題了。
魏相跟自己並沒仇,但是也沒交情,他這話要是個人看法還則罷了,要是皇帝陛下派他來打招呼的呢?官場上最怕的就是“打招呼”,那證明領導要對你下手了,但念着過去的功勞和情分他還在猶豫,所以希望目標自己找個臺階下,一旦不識擡舉,那就是逼人家了。
何況就算不是打招呼,以魏相現在的身份和受寵程度,萬一十句裡有一句是真的那就賺了,就算都是蒙人的,也不賠本不是?
於是張安世決定也對他,“開誠佈公”地交流。兩人客套了幾句後就來真格的了。張安世問魏相:“皇帝怕我,我明白,我也理解他;但要說恨我,不至於吧,我自信做人還沒到那份上。”
魏相回答說:“將軍,您知道最近的傳聞吧,這就是皇帝恨您的原因。”
張安世笑道:“丞相說的是——恭哀皇后是被毒死的?那不是謠言麼?”
魏相深沉的一笑:“將軍——那、萬、一、是、真、的、呢?”
張安世臉色立刻變了:“不可能!”
魏相雙目注視着張安世道:“我知道此話屬於“交淺言深‘,平時我們打交道的時侯不多,您對我不太信任,那您去問我的恩師,丙大夫吧!”
魏相說完就留下張安世告辭了,他在牀上”翻來覆去“,一夜未眠。老實說魏相事先就知道了真相麼?未見得。如果真知道了,當時霍光還活着,不會放過他,丙吉也是向着皇帝和霍光的,如果魏相真的不能保守秘密,也不能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