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亂哄哄的，好幾個醫生護士在忙碌着，兩個家屬在一邊手足無措，一臉悲慼。
視線中，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赤身裸體的躺在病牀上，只見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鼻子裡伸出一截管子，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這人的脖子裡，也有一根管子，不知通到哪裡，有管子自然就有一個洞，拇指粗細，看着瘮的慌。
再往下看，這個人的腹部一側，同樣插着一根管子，管子下面連着一個包，裡面是渾濁的液體。
最讓林老頭感到心寒的，這個人瘦得皮包着骨頭，青筋參差，骨骼嶙峋，一目瞭然。
林老頭年紀不小了，參加過村裡的白事，也見過死屍，但這一刻，林老頭覺得，病牀上這個人，比自己見過的所有的故去的長輩都難看。
這樣活着，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再者，這樣活着，恐怕還不如死了呢！
某個護士是認識林老頭的，趕緊過來把他扶到病牀坐下，小聲向他解釋又安排進來一個病人的原因。
病牀緊張，實在調劑不開了。
然後，這個缺心眼的護士低聲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大爺你放心，這個病人住不了幾天。”
林老頭聽懂了，這就是來等死的吧？
……
林景天回來的時候，先看到了另一張病牀上的病人和兩個家屬，這讓他心裡隱隱不快。
很顯然，這個病人的情況很糟糕。就算你們安排一個人進來，能不能安排一個情況好一些的，這樣會嚇着老爸的啊。
中間的布簾子已經拉起來了，老爸的病牀在房間內側，林景天兩步竄進去，看到老爸神情落寞的坐在牀上，他心說，果然。
“爸，吃飯吧，你最喜歡的韭菜餡餃子。”林景天笑着說道。
林老頭擡起頭，盯着兒子認真的看了幾眼，認真的說道：“兒子，我不想住這裡了，我們回家吧。”
“爸，你的情況很簡單，醫生說了，只要配合治療，一兩個月就能出院，以後你還得接送君寶上學放學呢，不養好病怎麼行？”林景天笑着說道。
“兒子，你說實話，我的病真能養好嗎？”林老頭繼續認真的問道。
非專業演員林景天一下子卡了殼，好幾秒鐘之後才說道：“當然了，醫生的話你還不信？”
林老頭哀嘆一聲，心說，用不了幾天，我就和旁邊牀上那個一樣了。
唉，餃子，我怎麼就這麼饞嘴，竟然想吃這該死的餃子！
……
林景天小心的伺候着老爸吃完餃子，之後立刻去了護士站，詢問隔壁病牀的情況。
值班護士還是那套說辭，病房緊張，懇請理解。
林景天無奈了，轉身要走，結果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仔細一看，是老爸的主治醫生，張主任。
張主任笑呵呵的問道：“林老弟，老爺子醒了沒有？”
“醒了醒了，張主任，我正要找您說這事呢，您有空去看看嗎？”林景天趕緊說道。
“當然要去看，等我一下，我換下衣服。”張主任說着，轉身去了辦公室，值班護士立刻跟了進去。
林景天站在走廊裡等着，突然聽到辦公室裡傳出張主任的喊聲：“什麼？爲什麼沒跟我打電話？”
接着，聽見值班護士解釋着什麼。
“放屁！立刻給我轉出來，馬上！”張主任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後面是一臉尷尬的護士。
走到林景天身邊，張主任耐着性子說道：“林老弟，發生了一些失誤，給老爺子的病房安排了一個病人，你放心，馬上轉走。”
林景天鬆了口氣，趕緊說道：“張主任，太給您添麻煩了。如果有狀況好一些的病人，安排進來也沒事。”
“不說這個，林老弟，走吧，去病房看看。”
……
五分鐘後，隔壁病牀的病人又被推走了，據說是去了更好的房間，家屬並沒有什麼不滿。
張主任拉着林老頭的手，大讚老爺子身體素質好，康復有望，說得林老頭一陣煩躁，心裡冰涼。
張主任走後，護士進來，開始一天的例行注射，林老頭再次感受到全身被涼涼的藥水浸潤，這種體驗非常糟糕，心情卻慢慢平靜下來了。
“兒子，君寶幾歲了？”林老頭突然開了口。
“10歲了啊，爸，9週歲，屬馬的。”林景天答道。
“10歲了，也是個大孩子。穆毅還小，剛剛6個月吧？”
“爸，前幾天過節的時候曉媛不是說了嘛，剛好6個月。”林景天有些難過，他聽懂了，老爹怕是明白了什麼，開始眷戀親人了。
“景天，以後好好對待你妹妹，她不容易，前幾年受了不少苦。”林老頭緩緩說道。
林景天嚇壞了，老爸正式喊自己的名字，極其的罕見，看來剛纔住進來的那個病人，讓老爸多想了。
“爸，你真的只是小毛病，你看，曉媛在省城上班，要是大毛病的話，我們不就去省城看病了嗎？你這個情況很簡單，這裡就能解決，你不用擔心。”林景天強裝笑意，樂呵呵的說道。
“我的身體我有數，不論大小，反正是有毛病了。沒事，我看得開，兒子，家裡以後就靠你了。”林老頭慢慢的說完，之後再不言語了。
林景天頭皮發麻，笑了笑，沒敢再接話。
幾分鐘後，看着老爸好像睡着了，護工也趕到了，林景天悄悄的出去，給妹妹打了電話，說了早上發生的事情和老爸的情緒變化。
林曉媛一聽就急了。
“哥，你怎麼搞的？你怎麼能把老爸一個人扔在病房裡呢？”
林景天有些訕訕的：“曉媛，確實是我大意了，你放心，以後絕對不會了，我給老爸定病號飯，可以直接送到病房。”
“我馬上請假回去一趟，你好好哄哄老爸，我差不多中午到。實在不行，讓君寶請假去一趟，咱爸最近和君寶很親。另外，你找一下張主任，立刻申請一間單人病房，避免再次發生類似的情況。”
林曉媛一條一項的安排着，林景天只有答應的份。
……
中午，林曉媛和穆大國趕到了重新調整之後的單間病房，林景天媳婦也帶着君寶來了，林老頭果然高興了很多，樂呵呵的攬着孫子，問這問那，一家人都鬆了口氣。
林曉媛專門和老爸聊了一會，再次重申了病情很簡單，當地醫院就能治療，如果老爸不信，可以去省城檢查或者治療，或者去京城治病也行。
林老頭嘴上樂呵呵的答應着，心裡卻悽苦無比。
沒治了，肯定沒治了。
如果真的是小毛病，你們不可能反應這麼快這麼強烈，你們和當初老哥的那些家人一樣，聯合了醫生來騙我呢。
下午，君寶被媽媽帶着離開；傍晚時分，林曉媛也依依不捨的踏上了歸途，護工也下班離開了，病房裡又恢復了寧靜，寧靜的讓林老頭髮慌。
晚飯很豐盛，林景天定了可口的飯菜，加上林曉媛和君寶媽買來的各色食物，爺倆興高采烈的吃了頓飯，林老頭甚至建議兒子喝一杯。
林景天當然不會喝，實在沒那個心情，能費心費力的把老爹哄得開心，已經很知足了。
飽餐一頓，爺倆看會電視，各自睡去。
林景天太累了。這兩天白天雖然有護工幫着，但是晚上他整夜的睡不好，一夜起來看好幾次設備。現在好了，設備暫時撤了，醫生說讓老爺子保持心情舒暢最重要，終於不用半夜頻繁起牀了。
精神一旦放鬆，整個人就睡得香甜無比。林景天甚至做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夢。夢裡，老爸的病治好了，樂呵呵的出了院，照樣接送君寶上學，照樣幫着自己幹活，給自己押車，一家人還聚在一起，給老爸過生日，老爸笑得可真好看……
走廊裡護士走動的聲音吵醒了林景天，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早上5點50分，心裡感嘆，做護士也挺不容易的的。
放下手機，隨意往對面的牀上看去，被子鼓鼓囊囊的，老爸好像還沒醒。
這老爺子，昨天估計也累了，讓他多睡一會吧。林景天踮着腳下牀，去衛生間放了水，又踮着腳回來，小心的坐在牀邊，生怕吵醒了老爸。
幾分鐘後，林景天覺得不對勁了。
不對啊，老爸雖然睡覺不打鼾，但是呼吸聲還是挺沉重的，屋子裡怎麼這麼安靜？
他踮着腳小心的走過去，卻一下愣住了。
牀上沒人！
被子鼓鼓囊囊的樣子，是刻意堆起來的！從側面看高高的，正面一看，只是一個尖。
林景天一陣眩暈，差點沒一屁股坐下，他極力的控制着心神，跌跌撞撞的去了護士站，詢問誰看到了老爸。
一幫子護士面面相覷，你這人怎麼回事，你自己和病人一起住在屋子裡，倒問我們有沒有看見？
林景天快瘋了，大聲的嚷嚷起來，幾個護士不敢怠慢，能住在單間病房的，要麼身份不一般，要麼有一個身份不一般的靠山，得罪不起。
大家趕緊撒開人馬一陣尋找，還有人帶着林景天去了醫院的監控室。
一番查詢之後，林景天看到了讓他悔恨不已的畫面，半夜時分，老爸從病房裡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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