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不是有東西要贈給張將軍的麼?”
皇太子對張守仁是真有興趣,站在張守仁身邊接連發問,雖是宮廷教育是把人教導的有君皇的形象和威儀,但皇太子畢竟才過十歲,對張守仁這個創造奇蹟的將領早就很好奇。上一次濟南大捷之後,捷報一直傳入內廷,包括張皇后在內,兩個皇后和妃嬪們都是恭賀崇禎獲此大勝,那幾天,宮中上下都是喜氣洋洋,被東虜第三次入侵的晦氣一掃而空,連崇禎皇帝那幾天走路都是有揚塵帶風的感覺,皇太子自從小至大,從未見過他父皇那般高興法,再加上這一戰的傳奇色彩,小小年紀,對張守仁有一種崇拜的感覺,也就不足爲怪了。
眼見說的太多,崇禎便是笑着提醒道:“吾兒去把東西拿來吧。”
“是,父皇!”
皇太子自是不必親自出去,而是吩咐兩句,自是有東宮的內侍前去取賜物。
崇禎此時又是詢問起張守仁屯田之事。
“田土荒蕪乃是傷及國家根本,臣屯田倒不是想的太多,一則是臣部本色折色俱不足,需自行設法,二則是臣家用亦不足,可以略作補貼……”
張守仁進殿至此,罕見的露出靦腆和不好意思的神情。
崇禎心中暗歎,多少遼西將門,霸佔幾十萬畝的田土,役使幾萬的軍戶都不在話下,渾當沒事,問起來就是死不承認,哪裡如眼前這個青年,到底是年輕還沒有油滑到黑心的地步,一問之後,就是坦然承認了。
“朕知道了,有一些人說上幾句,也是爲了你好,萬不可介懷。”
“臣不敢。”
“在朕這裡,總歸是信你的,望你日後再爭口氣,朕好再獻捷太廟。”
如此勉勵的口吻,在崇禎來說是十分罕見的,也是說明他與張守仁真個投緣。張守仁的年輕和過份的英武是很多人嫉妒的源頭,對一個君皇來說,越是這樣,倒越是可用的好臣子,在崇禎眼中,張守仁的年輕反而是最好的禮物。
“張將軍,此劍是永樂年間舊物,當年太宗皇帝使佩着此劍橫掃沙漠,北虜望風而走,不敢抗拒天威……皇上將此劍賜我,今我將此劍再賜給將軍,望將軍能有一日提此劍蕩平東虜,上慰太宗皇帝,下慰天下黎庶!”
“朕亦不吝通侯之賞!”
崇禎在一邊,也是大聲接口。
“臣,萬死難報天恩!”
這就是賜尚方劍了。要說崇禎年間賜尚方劍不稀奇,奉命出征的總督級別的官員是肯定有尚方劍,一方鎮帥也多半都有,當年毛文龍手中有尚方劍,被一樣也有尚方劍的袁崇煥就給斬了,可見尚方劍也是看實力來着。
不過此次皇太子轉賜,又賜的是大明成祖皇帝用過的寶劍,這一次崇禎皇帝也算是下了重注了。
當下張守仁只能再次跪下,深深伏首,重重叩頭,以示謝意。
“呵呵,卿且起來。”
看着張守仁,崇禎笑呵呵的道:“卿資望尚淺,功勞雖高,但朕還留了半級,以做進步餘地,卿懂朕的心意否?”
不懂就是怨望了,其實這種馭
下手法,實在愚蠢。這半級總兵留着,得或不得,對張守仁來說有什麼區別?在登萊鎮,還有誰能壓過他的風頭去不成?除非是朝廷派一個實權總兵,領幾萬兵馬,分駐登萊各要緊地方,這樣張守仁確實是沒有辦法,否則的話,登萊鎮總兵是不是他,又有什麼區別?
強壓半級,看似聰明,實則十分愚蠢。
但說是不能這麼說,張守仁只能朗聲道:“臣年輕,巴結向上的日子在後頭,這半級之距,臣願意多拿東虜的首級來換。”
“嗯,說的好,朕心甚慰。”
崇禎終是點了點頭,心中最後一點疑惑放了下來,對着衆人,他笑道:“叫內閣草詔吧,三日之後正是吉日,朕將於太廟祝捷,浮山有功將士,着兵部即刻擬定封賞,朕無有不從,此是大喜之事,再賜五千兩銀,銀牌五百面,鐵鞭五百條,豬羊牛酒着光祿寺酌情賜給浮山營並京師鰥寡孤獨,並六十以上老人,此次大捷,朕心中實在是歡喜,普天同慶,亦不爲過!”
崇禎即位之後,實在是窮的要當褲子,所以連京師的官房都要加徵房租,而且徵了一次又一徵,所以被京師百姓起了個外號叫“重徵”。他自己當然不知道聲名極爲惡劣,此次頒賜牛酒給京師孤寡並老者,想來這一陣子,皇帝的名聲會在京師有所改變吧。
召對到此時,自是可以結束。
崇禎在今天也沒有賜詩的打算,張守仁便是手捧着新鮮出爐的尚方寶劍,亦步亦趨的從殿中出來。
到得午門之外時,心頭重壓纔是慢慢散去。
皇權這東西,能掌握它的人自是無限歡喜,而被它壓迫的人,卻是十分不適。
此時午門之外,他在浮山的部下們已經全部在外等候,也是有不少皇城中人,聞訊趕來,要來看一看,斬首過千,頂撞高起潛,進京又惹毛了張若麒和其身後楊嗣昌,橫行無忌,叫部下捧首級進皇城的徵虜將軍究竟是何模樣。
等看到張守仁的時候,不少人便是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雖然身高和體形符合人對一個猛將的想象,不過整個人看起來也是確實太年輕了一些。
無論如何,象是一個世家的少年郎君,哪裡象一個統兵殺敵,斬首近兩千的悍將猛將?
“徵虜請緩步。”
正當張守仁要跨過外金水河,與自己的部屬會合時,身後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響,轉頭一看,卻是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穿着五品文官補服的青年官員急步趕來。
他認出這是剛剛跟隨在太子身邊的東宮官員,當下便是用探詢的眼光看向對方。
“下官吳偉業,在東宮講讀,見過徵虜。”
“吳大人客氣了。”張守仁忙一拱手,問道:“不知道大人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當。”吳偉業笑的十分矜持,眉宇間是掩飾不住的驕傲。這種驕傲,張守仁最近是見的多了,不知道有多少江南才子,眉宇間就是這種驕傲,在浮山時,他可只是在陳子龍一個人臉上常常看到,而陳子龍在他的言語攻擊之下,也是無形中收斂了很多。但在京師,左一個才子,右一
個還是才子,每個才子都是兩榜進士,天子驕子,金榜題名的那天之後,他們就是這個龐大帝國的統治階層加智識精英,在無窮無盡的吹捧之下,這種驕傲不僅不會淡去,反而會越來越嚴重。此時看到這樣的驕傲神色,張守仁心中自是要多膩味就有多膩味,而且他也不知道眼前這位吳偉業就是被人稱爲明詩第一,詞第三的超級大才子,要是把此人的別號吳梅村告訴他,沒準張守仁還會有點印象。
“弟亦是復社中人,陳臥子在將軍處,想來將軍對我復社並不陌生。”
“是的,復社諸君都是大才,而且心憂國事,節操亦是令人佩服。”
“今我等社首爲張溥張天如,學生前日接奉天如兄手書,有一件事,要對將軍多加解釋,叫將軍瞭解曲衷。”
張守仁心中突生警惕……這些書生,絕對沒有他們自己說的那麼簡單,能量足,手也長,這一次又是將手伸向何方?
“請說?”
“山東鎮總兵一職,曹州劉澤清頗有意動。近日聽聞濟南府城中情形不穩,也是急需有大將領兵進駐。我復社中人,當替劉公謀取總鎮一職,若其間有什麼得罪之處,尚乞徵虜莫怪纔是。”
原來如此!
離濟南之前,城中就是暗流涌動,而王雲峰的特務處查察的結果就是王府長史和孔府中人有所勾結,現在看來,事情還遠沒有這麼簡單,劉澤清如果盯上了山東鎮總兵官的位子,濟南城要想拒絕此人的進入,就非得拿出十分強悍的實力來應對此事不可。
濟南城是浮山營血戰後才能守住,又是張守仁一手經營,現在這些書生暗中支持劉澤清,意圖染指,還假惺惺的寫封信寫,叫這吳偉業前來解釋,這件事,似乎是欺人過甚了一些。
對這些歷史名人,赫赫有名的才子書生,張守仁此時已經很難有敬意。
倒不是說他遇到的都是與他有敵意的,而是他已經膩煩了這些書生眼中的傲氣與深入骨中的驕傲。
他們以爲,自己這些武夫,包括劉澤清和左良玉等大將在內,都是他們棋盤上的棋子,可以任由他們玩弄,佈局,布子。
所有的武夫以血拼殺的努力,不過是他們秀白手指拈動的黑白棋子……真是笑話,天下之事,就有這麼簡單?
哪怕是別的將領真的甘心爲別人的棋子,他張守仁卻是絕無可能妥協。
“山東鎮總兵一職,自有朝廷決斷,卻是與我無關。”
看向吳偉業,張守仁目光如電,刺的對方不敢正視,半響過後,他才又淡淡的道:“至於劉帥想直入濟南,也要看濟南城民心意如何,以我之見,濟南城中軍民,怕是未必歡迎劉帥啊。”
“將軍心意,學生懂了。”
吳偉業呵呵一笑,人已經拂袖而走。
復社的佈局安排,這個張守仁居然當面就頂回來。他以爲,濟南城中,一切均是沒有安排?張溥張天如是何等樣人?整個東南,俱是這位復社首領的棋盤,一顆棋子也想自行其事,怕不是天大笑話!
濟南城中,此時怕是已經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