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青困惑的目光中,長歌緩緩開口:“它的與衆不同之處在於,平常的酒喝多了會讓人醉,但飲多了般若酒,卻只會讓人越來越清醒,所以自古以來便有‘般若酒冷冷,飲多人易醒’的詩句。
陸青對於詩詞歌賦很是陌生,但這兩句詩做的淺顯易懂,一聽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她眉間的疑惑不減反增,忍不住追問道:“難道它不是酒嗎,怎麼會喝了反而讓人清醒?”
李長歌只笑了笑,將那般若酒倒出來一杯,在鼻端停留片刻,閉目深深一嗅。
“大約是配料的緣故吧,”再睜開眼睛時,她眸底的光華比之前更盛,像是出鞘利劍一般,寒光閃爍,“果然是讓人清醒,想有一絲懈怠都不成。”
“可是……”陸青猶豫道,“說是送這種酒來,爲什麼卻搭了另外一種……這個大周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長歌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少許:“你也覺得他似乎別有深意?”她的目光從酒罈上掠過,兩種完全不同的酒香在空氣中相融,說不清是何種滋味。
但是,大周皇帝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她已經略知一二了。
果然,這位皇帝並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樣昏聵,彷彿連判斷最簡單事物的能力都失去了。假如他真的糊塗到這個地步,是不會特意派人送來這般若酒的,更不會安排人故意說上那樣一番話。
那番話中,其實只有一句是重點,那就是這般若酒是皇帝最爲喜愛的。
他爲何會喜歡這樣一種酒?答案很簡單,他那些失態的舉動其實都是刻意爲之的,在那副皮囊下包裹着的靈魂其實是清醒的。而另外那一罈散發着迷醉氣息的酒呢,代表的是這個奢靡荒唐的環境,還是某個特定的人?
李長歌忽然意識到,周子侑之前說的話似乎並不完全正確,或者更確切一點的說,他並非是故意說謊,而是根本連自己也被蒙在鼓中。
大周皇帝和那位龐太師的關係,並非常人看上去的那樣親密,至少從皇帝這一方來說,他是有意在防備着龐太師的。要不然,身爲天子的他何必這樣隱晦的用兩壇酒來打啞謎?完全可以放到檯面上來說。
至於她爲何那樣篤定被防備的那一方就是龐太師,其實也很簡單,在大周除了龐太師之外,還有誰會有這樣大的權勢?
更重要的是,皇帝自己也給了提示了,不是嗎?他在她面前提起過的兩個人,一個是周延昭,另外一個就是龐太師了。皇帝刻意在自己的兩個兒子面前展示對龐太師的親近,多少總是有些古怪的。
只不過,在想起另外一個人時,李長歌心裡下意識地又浮起了另外一個名字。
周延昭,姬少重,倘若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那麼究竟是誰在背後操縱着這一切,包括他的身份?不管那人的目的是什麼,這一盤棋局,顯然已經大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從眼下的情形來看,這一切都和大周、和龐太師脫不了關係。
她從不斷前奔的思緒中掙脫出來,開口問道:“上次讓你送出去的信,可有得到迴音?”
陸青搖了搖頭,目光中難掩擔憂。
李長歌指的是讓她捎給遠赴燕國的周延昭的信,信鴿已經早在動身之前就已放出,按理說早就該收到回信了,但這些天來她左盼右盼,始終都沒有動靜。
究竟是信鴿在路上出了問題,還是那個人在燕國遇到了危險?在這兩種可能性中,陸青和李長歌的想法一致,都希望是前者的問題,然而,後一種可能卻像是噩夢殘留的陰影一般,不停地在腦海中閃現。
門口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卻是平安去而復返,將一封精緻的帖子放在了李長歌面前。
內容很短,大約是內閣學士代寫的官樣文章,以天子的名義邀請她去參加明日的飲宴,大約同樣的帖子也已經到了其他幾位君主手中。飲宴的目的,一來是爲了給諸位遠道而來的君王接風,另一方面,或許也會初步談論到這次會盟的目的。
雖然不見得會談的多麼徹底,但總歸是個開始。
“陛下,送信來的人不肯要賞錢,怎麼辦?”見李長歌對着請帖出神,平安小聲道,送信給賞錢,在宮裡是例行公事的了,然而今天這人,送來了東西,卻不肯要賞錢,倒是有些稀奇,平安自己拿不定主意,少不得要請李長歌來定奪。
這話聽着倒有些稀奇,長歌擡眸道:“是大周皇帝身邊的人嗎?”
送這樣要緊的帖子,跑腿的人在宮中的地位應該也不會太低。聽平安的話音,那人似乎還沒有走,難道是嫌賞錢太過庸俗,想要些其他的賞賜?
“我纔剛來了這一會兒,哪兒知道啊,剛纔您又不帶我一起去見識下這裡的排場,只帶了青姐姐去,留我在這兒收拾東西……”平安嘟一嘟嘴,半似抱怨半似撒嬌。
“好了,你去歇會兒吧,信差的事兒讓你的青姐姐去打發。”長歌對她說話的語氣,不由自主地加上了寵溺,陸青聽了她的吩咐去了,只不過片刻的工夫卻又轉了回來,臉上的表情十分震驚。
能讓陸青露出這般慌張神情的,顯然也不是一般小事,李長歌擡眉問道:“怎麼了?”
“外面的不是信差,是信差,但不是普通的信差……”許是受到的震驚有點大,陸青有點語無倫次,連自己也有些着惱,“哎呀……我說的都是什麼,外面那個人,就是在路上碰到的那個龐太師!”
這個消息確實有點震撼,李長歌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目光瞥到仍然放在桌案上的酒罈,立刻想到不能請龐太師進來看到這個,於是當機立斷道:“你們留在這裡收拾下桌子,我出去看看。”
走出營帳,果然看到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一個負手而立的青衣人,看他悠然自得的樣子,彷彿正在眺望遠處的景色。
長歌略微停頓了一下,才舉步上前,淺笑道:“讓太師大人來送請帖,還讓您站在這裡吹風,長歌真是有些惶恐。”
她這樣開口,以顯示親近之態,同時也是爲了要拖延時間,想盡量延誤一下請他進賬說話的時機。沒想到龐太師卻像是知道她怎麼想的一般,順水推舟地開口道:“無妨,龐某覺得這邊風景不錯,所以忍不住要停步流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