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安靜無聲,一時間略顯氣氛尷尬,蘇千凌掀開車簾一角瞧着外面的情景,心裡卻是想着剛纔嗆太子,脣角含笑,清目之間帶出點點戲謔的味道,只是側着臉,沒有人看到。
“蘇千穆,你這車裡怎麼弄得這般女人味道?”
太子無聊之中掃視着馬車裡的情景,目光觸及淺綠色的車鈴和四處精緻淡彩的佈置,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一個征戰殺場的副將竟然是這般軟娘氣,着實心裡不舒坦。
蘇千穆一愣,隨着太子的目光看去,眉梢挑起,不由得爽朗笑開:“這麼多年我很少在家,這馬車雖然是我的,卻是凌兒經常用,裡面的佈置也是隨着她的性子來的!出來的急,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這些,還請太子包涵。”
聽着蘇千穆的話,太子臉色不由得黑了,合着蘇千穆這小子去接他,看都沒看就出了一輛馬車,裡面還繫着軟絲緞鈴,怎麼看怎麼有種接姑娘回孃家的感覺!
心裡鬱悶,太子面上不由得冷肅陰沉了幾分,這種話他自己彆扭也就算了,若真的說出這樣的嫌棄話,蘇千穆還指不定怎麼笑呢,一時間,太子鐵青着臉,一句話都不多說幽深的眸子朝着車內瀏覽,面上稍稍多了幾分別樣的神情。
車中小架子上是幾本行軍策略的書籍,往外是詩集詞譜,還有就是賬冊,紛雜多樣,卻不是女子喜愛的書籍。
“這些書……”
太子目光掃了蘇千凌一眼,帶着猶豫又看向蘇千穆。
“這也是凌兒的書,她向來以太后爲全才女子尊崇,所以什麼書都看,都要學。”蘇千穆說着,臉上盈出一抹笑,多了幾分得意。
太子朝着蘇千凌看過去,冷哼一聲,將目光收回,面上神情說不清楚,卻是多了幾分複雜:“小小的女子怎能與太后相提並論!”
蘇千穆微楞,原本帶着淺笑的面上更是綻開了幾分,與太子相識數十年,彼此心性也是瞭解的,太子雖然面冷嘴利,卻不是暴戾之人,唯有以讓他信服才能與之親近,若不是兒時的一架,他們怎能以兄弟相城?
如今太子這話雖然聽起來是不屑,實際也不過是不喜歡女子過於剛強,對自己內心不滿的輕斥,更何況,這傢伙對女人說話從來都是這幅態度。
“小小女子固然不能以太后相提並論,但聖母表率天下,我天朝女子皆以聖母爲榜樣學習模仿,力爭提高自己,並沒有任何不妥,太子覺得呢?”
聽着太子口中的不屑,蘇千凌將車簾放下轉過臉看向太子,面上依舊淺淺含笑,卻是多了幾分肅穆,清澈的水眸之間帶出一抹幽深,叫人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顫。
“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這幾年凌兒的草楷可是越來越好了,竟然比男人還要颯爽幾分!諾!”說話之間,蘇千穆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給太子,面上帶着幾分笑意,側目看向蘇千凌,朝她擠了擠眼睛。
太子猶豫着接過,挑起眼皮看了蘇千凌一眼,展開信件雙眸落於字裡行間,不由得微微一顫。
草楷向來是男子喜歡的字體,腕力集中於筆尖之上,帶着幾分颯爽的朗朗之氣,將男子固有的那種氣魄盡顯其中,雖磅礴,卻是不是女兒所能及。
可是,這信中的每一個印在眼底都讓人不由得一震,開筆氣勢落於紙上,收尾利落絲毫不拖沓,筆墨之間用力恰到好處,完全看不出這樣的字竟然出自女人之手。
更讓人驚訝的是,信中雖是思念綿綿,更多的卻是鼓舞氣勢,以不容置疑的必勝之心迎接親人的凱旋,磅礴的氣勢,凌厲的辭藻,讓人看着不由得心中豁亮,給人以力量。
太子擡起頭看向蘇千凌,見她平靜地面上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容貌並沒有什麼起眼,一雙如水的眸子卻是清靈惹人注目,眼波流轉之間勾魂攝魄威力十足,饒是他自以爲冷肅淡漠,面對她的盈盈淺笑也是不由得心中微顫。
說話之間,馬車便到了將軍府的大門,隨着車伕的一聲“籲……”,馬車最終停了下來。
“屬下參見太子,大公子!”
剛進門,蘇將軍身邊的貼身侍衛林川便迎了出來,一個規規正正的軍禮,面上平靜開口:“蘇將軍知道太子臨府,已經在書房等候了。”
太子和蘇千穆互看一眼,面上神情微動,蘇千穆跟蘇千凌交代幾句,隨着林川往書房走。
瞧着兩人神情的變化,蘇千凌雖然不知道什麼事,心裡卻是隱隱的感覺到一股不安,可是想着,卻怎麼也想不起今年發生了什麼讓父親和大哥這般緊張的事情。
微微地搖了搖頭,將腦子裡的煩亂思緒甩開,蘇千凌扶了知畫的手往華裳院走去。
繞過走廊的拐角處,一抹黑袍包裹的修長身影映入蘇千凌的眼簾,本以爲是眼花看錯了,待仔細看過去,整顆心不由得緊緊揪在一起,原本清澈的眼睛之中騰然生出一股恨意,端木高陽!
前世愛到骨子裡,恨不得與他生生世世相依相伴,又恨到血液裡,恨不得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將他的心挖出來喂狗!
心裡曾經想到過千千萬萬相遇的場景,如今恍然隔世再次見到這張刻入骨髓的臉,蘇千凌抑制不住的全身顫抖,沒頂的恨意從心底四散開來,順着全身的經絡迅速地流竄到了四肢百骸!
“小……小姐!”
明顯的感覺到蘇千凌身上的寒意,知畫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伸手晃了晃她的胳膊,面上帶着幾分擔憂。
手臂上的觸感讓蘇千凌猛地回過神來,看着知畫一臉的緊張擔憂,雙手瞬間鬆開,面上迅速地恢復常色,搖了搖頭,端木高陽跟管家黎叔已經走近了。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衣着,熟悉的氣息,卻是陌生的眼神,端木高陽走近蘇千凌,禮貌地挑起脣角微微一笑。
只是,將軍府的三小姐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柔善溫和,相反目光之中卻帶了幾分疏離和冷淡。
蘇千凌一雙眸子緊盯着端木高陽,勉強抑制着心裡洶涌澎湃的浪潮,淡淡的點了點頭,並沒有在他身上逗留。
端木高陽的臉上的淺笑僵在脣角,剛要收回目光,觸及蘇千凌面上的淺笑,心裡不由得微動,她的面貌並不找人注目,可是一雙清澈的眼眸卻是流連波動,無形之中給人一股說不清楚的壓迫感,印象裡自己並沒有跟這位小姐接觸過,可是她全身的冷淡和不經意流出的恨意是怎麼回事?
“想必這位便是三小姐吧,我們……可曾遇到過?”端木高陽面上帶着幾分審視,看向蘇千凌,面上帶了幾分微微地驚詫。
目光之中淡出一抹淺淺的笑,蘇千凌脣角微微挑起:“不曾,郡王認錯了人吧!”
聲音清冷之中帶着幾分疏離,比陌生人還要尖銳一些,她無法控制自己以笑臉面對他,曾經那麼愛他,可是到最後他卻將她的心撕碎踩在腳下,如垃圾一般丟出去!
“或許吧!”端木高陽目光在蘇千凌面上流連,稍稍回了神,看了黎叔一眼,轉向蘇千凌依舊是禮貌地帶着淺笑:“那,在下便告辭了。”
蘇千凌聽着端木高陽這熟悉的聲音,心裡忍不住的顫抖,雙手緊緊地攥着,指甲幾乎要沒進掌心,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死死地忍着沒有在滿上表現出來。
沒有回答,端木高陽稍顯尷尬,目光在蘇千凌面上停留片刻,收起面上的疑惑,隨着黎叔的指引往後廳待客處走去。
人已經走了好遠,蘇千凌忍不住的全身顫抖着,雙目瞪着前方不存在的目標,恨意再次氾濫,雙手攥着關節泛白,指甲已經透進皮膚沒入了掌心,順着手指縫慢慢地滲透出來,將衣袖邊沿都染紅!
“叫人盯着他們!”蘇千凌咬牙切齒一般地朝着身後的小廝吩咐道,面上依舊是泛着冷意。
小廝一愣,看着三小姐臉色不好看,一刻都不敢耽誤,緊忙順着黎叔他們剛下走過的方向追去。
“小姐!”
知畫瞧着蘇千凌袖上沾染的血,心中大驚,緊忙將她的手拉過來查看,觸目那一道道指甲印子和手掌上的傷心,心裡猛地一顫。
“您這是做什麼,手心都出了血!”知畫說着,朝着後面跟着丫鬟喊一句:“快點,把凝脂露拿過來,去叫胡大夫!”
“不用大驚小怪!”蘇千凌這才感覺到手上的疼,眉頭微微蹙起,伸着手讓知畫抹藥,喊住要跑出去的丫鬟:“沒什麼大礙,就塗一些藥便好了,我們回去吧!”
聽着蘇千凌的聲音帶了幾分冷意,知畫心裡一顫,擡頭看着她面上的冷凝,只得依着她,一行人趕緊往華裳院走。
“三小姐!”
還沒進華裳院的院子,身後傳來興旺的聲音,蘇千凌站住了腳步,轉過身瞧着興旺一臉的興奮,脣角微微地動了動。
“三小姐,我剛纔去了一趟西城塘,漁民們正將一筐一筐的長鬚魚往熔池裡扔,說是這個季節氾濫,賣不出去還佔地方,只能全都扔掉。”興旺跑到蘇千凌跟前,氣兒還沒有喘勻,一邊說着,一邊拍着自己的胸口順氣。
蘇千凌站住,聽着興旺的話,心裡沒由來的一顫,眼底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神情:“這個時節,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