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公,你說這會兒他們會不會打起來了?”
“不會,真要是有打起來的可能,七叔公也不會讓你躲到一邊去了。”
“何以見得?”
“趙公博這人精明着呢,是個知進退的人,他只是想把動靜鬧大,逼着鄉里領導不得不出面,真要是流了血傷了人,他趙公博一樣是吃不了兜着走。”
“嗯,聽七叔公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老不死的你可別誤會,崗南村吃不吃虧不關我事,我只是擔心二舅別吃了虧。”
祖孫倆酒足飯飽,正準備結賬走人,樓下忽地傳來了噼裡啪啦的打砸聲響。
有人在店裡鬧事?
祖孫倆相視一笑,眉頭同時挑動了兩下。
好久沒活動活動了……上一次打架還是在兩年前的火車上,場面雖大,但一點都不過癮……楊銳是如此之想。
有三年多沒見到外孫揍人了……上一次是揍誰來着?都特麼記不清了,嗯,是時候檢查一下外孫的作業了……七叔公的念頭非常單純。
祖孫倆心懷鬼胎,顧不上小二找零,連忙晃悠下樓。
樓下已是一片狼藉,三小隻飛仔堵住了燒臘店掌櫃的去路,口中罵罵咧咧,手腳一刻不肯停歇,氣焰極爲囂張。
店裡的食客大多是一鬨而散,少數留下來的幾個,並非是爲了看熱鬧,而是那三隻飛仔堵住了門,他們不敢冒然招惹。
“眼下世道這麼亂,我們兄弟保護你店的周全容易嗎?讓你多交點保護費不是應該的麼?哪那麼多廢話!”爲首一隻飛仔振振有詞,乍聽之下,確有幾分道理。
掌櫃的是個年過不惑的中年人,到了這個歲數,理應曉得圓滑纔是,然而事實總是出乎預料,那掌櫃的雖然被打得鼻血直流,但骨頭依舊堅硬。
“沒錢就是沒錢,你們今天打死我,我也不會多掏一分錢!”
爲首的飛仔揚起了拳頭。
“不見棺材不掉淚是不?那我今天就打到你掉淚爲止……”
就在那爲首飛仔的拳頭即將落下之際,一個聲音自樓梯口方向飄來:
“等一下!多少錢我替他出。”
聽到有人要替出錢,那隻飛仔的拳頭自然也就收了回來。
“你是他什麼人?”
楊銳嘻嘻一笑:“普通食客。”
飛仔不由一怔:“那你多管什麼閒事?”
楊銳做出恨鐵不成鋼之表情:“因爲……我是你老豆。”
爲首飛仔再一怔,這特麼根本不是勸架的,分明就是找茬的,莫非,他身後有人?
身後果然有人,一鬚髮花白的糟老頭。
但見那飛仔目光射來,七叔公呵呵一笑:“不認得你家老祖了麼?”
爲首飛仔忍無可忍,爆喝一聲,一雙砂鍋大的拳頭衝着對面年輕人的臉龐招呼過來。
“砰——”
飛仔的拳頭才飛了一半的路程,自己的面門上便吃了一拳。
還好,對方的拳雖然快,但不重。
爲首飛仔重整旗鼓,在兩名小弟的掠陣下,準備捲土重來。
可眼前一花,又是“砰”的一聲。
那飛仔只覺得面門處又遭了一記重擊。
這一下有些吃不消了,視線有些模糊,到處都是閃着金光的星星。
還沒等這隻飛仔想好下一步該如何之時,耳朵裡又聽到了自己的面門上發出了數聲“砰砰”之響。
算了算了,還是別努力了,躺平吧。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飛仔總算恢復了意識,睜開眼來,卻看到了一張笑嘻嘻的帥氣臉龐。下意識地左右轉頭,那飛仔欣慰地看到了躺屍在自己左右的倆小弟。
“爽了不?”
那位帥氣小夥的關切顯得是那麼的溫柔,還親自爲自己擦拭着面龐上的血污,這一瞬間,那飛仔的心裡騰起了無限感動,差一丟丟就留下了兩行英雄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
好吧,我忍……
那飛仔也算仗義,掙扎爬起後也沒忘了倆小弟,相互攙扶踉蹌出門時,轉身留下了一句狠話:“有種你別跑!”
楊銳撇嘴攤手,不跑就不跑,原本也沒打算跑,倒不是因爲跑了會連累店家掌櫃,是特麼老子根本沒過足了揍人的癮!
“店家,給我們祖孫倆上壺茶,今晚的晚飯也在你家吃了。”
已然安坐的七叔公此時點評道:
“嗯,小兔崽子的拳速比之前更快了,準頭上也有所增強,不過嘛,這招數還是略顯生澀,這麼滴吧,等會他們要是找回來了,我老人家親自給你小兔崽子做個示範。”
……
但見趙家四伯的身後挺出一黑臉大漢,陳蒼偉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趙老四,你說話是放屁嗎?這人姓趙嗎?”
趙家四伯沉吟不語。
黑臉壯漢迴應道:“咋不姓趙呢?俺上個月才入贅的趙家。”
媳婦進了婆家,要跟婆家的姓,男人贅入了老丈人的門,跟的自然是老丈人的姓。
趙家此舉,雖然略顯齷蹉,但與規矩上,倒也是無可厚非。
黑臉漢子本姓魏,名鐵柱,原本是北方齊魯省的一名採礦工人,幹活時跟工友發生了口角,一個沒控制住,掄起鐵杴便把那名工友扇進了醫院差點沒出來,因此吃上了官司,坐了五年的大牢。出獄後,媳婦已經改了嫁,孩子也跟了別人姓,自個的老爹老孃積鬱成病,終究未能等到兒子重獲自由的那一天。
老家別無牽掛,留下來只得徒增傷悲,因而,魏鐵柱下定決心要到南方來闖蕩一番,只可惜,空有一身力氣卻無用武之地。雖然闡城也好,省城也罷,又或是更南邊的特區鵬城,新工廠是一個接一個的建立,任哪兒都能見到招工的小廣告,但這些個工廠招的都是心靈手巧會幹活的技術工人,光有一把子力氣的魏鐵柱並不受人待見。
城裡待不住只得下農村,可鄉里正值農閒時期,根本找不到閒散零工。
鐵打的漢子也經不起三頓餓,寧死不肯幹壞事的魏鐵柱終於餓昏在了鄉里的集市上。說來也是巧,那一天趙公博上鄉里辦事,想順便買些豬下水帶回家。結果沒帶回來豬下水,反倒弄回了一個黑臉大漢來。
這事發生在兩個月前,要說那趙公博是個看不得別人受苦的熱心腸,莫說崗東村的外姓人不信,就連他趙家的本家們也沒一個信的,要說那趙公博突然轉了性,恐怕連土地廟的土地老爺都覺得荒謬。
唯一的解釋,便是那趙公博爲今日之事籌謀已久。
陳蒼偉速度想明白了這些事,但心裡面再怎麼明白也是無濟於事。
趙公博把他趙家的一個大了魏鐵柱七八歲的遠房寡婦妹子許給了魏鐵柱,那麼,面前的這位黑臉大漢便完全有資格接下他陳蒼偉劃下來的道。
“俺年紀比陳家村長大哥小,俺不願意佔這個便宜,俺保證不用腿,俺還要讓陳家村長大哥一條胳臂,陳家村長大哥,俺說話算話,要是沒做到,算俺輸。”
這種話聽在了崗南村村民的耳朵裡,已然超越了黑臉大漢彰顯公平的本意,這特麼是妥妥地在打陳蒼偉的老臉。
就憑這體格上的差距,別說不用腿再讓條胳臂,就算把黑臉大漢的腿腳全都困住,那黑臉大漢只用頭頂,陳大村長恐怕都是個招架不住。
這一刻,崗南村近三百條男子漢,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
惡霸。
他要是在,哪容得下崗東村的人如此猖狂?
黑臉大漢再怎麼熊壯,相信在惡霸的手下也必是分分鐘躺倒。
陳蒼偉悶應一聲:“不必。”隨即上前一步。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硬着頭皮上了,打輸了總比不敢打要強。至於渡口的歸屬問題,由不得他趙家拿老祖宗的規矩來辦,畢竟新社會都得聽公家的。
黑臉大漢背了一條胳臂在身後,衝着陳蒼偉做了個請的手勢。
眼看着下一刻那崗東村趙家的面子裡子就都要得到了,趙家四伯卻突然打岔。
“等一下!”
趙家四伯上前一步,道:“陳蒼偉,咱醜化得說在前頭,要是受了傷或是致了殘,咱可不許找公家告狀哦!”
陳蒼偉不由擰起了眉頭。
這不是廢話麼!
幾百年前老祖宗就定下的規矩,當我陳蒼偉不懂事?
趙家四伯不等陳蒼偉反詰,接着廢話道:“當然,我們趙家也是如此,鐵柱兄弟,萬一你要是被陳村長給傷到了,我趙家寨一定會好吃好喝養你一輩子,但你必須保證不去給公家添麻煩。”
黑臉大漢悶聲應下。
趙家四伯還不肯罷休,踱到了二人中間,仰頭看天,低頭長嘆。
“崗南村的各位老少爺們,可不是我崗東村欺人太甚,實在是因爲那趙家埠渡口自古以來便是我趙家產業,十五年前,是你們陳家三叔買通了鄉里領導,硬逼着我趙家讓出了渡口。我家公博大哥每每想起此事,那真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啊,我們趙家這一輩若是不能收回渡口,又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各位祖宗呢?”
一邊憤慨激揚,一邊偷瞄遠處公路,終於見到一隊腳踏車駛來,趙家四伯一咬牙一跺腳,像是目睹兄弟相殘一般不忍道:“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