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劉富貴的心裡正經受着天翻地覆的鉅變,林笑天緊緊皺着雙眉看着車窗外的道路上,雖然此時已經是大白天,但在人來車往的道路上,竟然時不時竄出一些地老鼠、蛇等野生動物來,從那倉皇奔走的模樣之中,林笑天彷彿看到了大自然發威之後,人類的災難和無助。
雖然已經發展成爲了地球的主人,甚至還叫囂着要向宇宙進軍,但每當大自然真正發威的時候,人類卻比這些脆弱的小動物更加的狼狽和脆弱,起碼這些動物們還知道屈服和逃避,人類把自己當成主人的思維已經成爲慣性,早就忘記了自己也不過是大自然之中的一部分。
在鬆河鎮鎮政府的門口,預先接到書記電話的鎮政府工作人員,正整齊的戰成一羣,神態恭敬地看着已經飛馳到跟前的車隊,甚至在旁邊還擺着一個小黑板,上面寫着八個漂亮的黑體字:歡迎領導臨蒞指導。
“吱呀!”
隨着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響起。鬆河鎮書記田力軍那有些肥胖的身軀,以與他身材完全不相符的快捷速度,從汽車後座上飛竄而出,沒有理會依然還坐在汽車裡的鎮長王炳楠,一個人就快步的向着堪堪到達的林笑天座駕迎了上去。
“林組長!劉局長!”當林笑天的汽車穩穩停下之後,田力軍立即快步走到跟前,幫助林笑天將車門打開之後,一副恭敬熱情的神態,對着車裡準備下車的林笑天、劉富貴說道。
“田書記這是什麼意思?”看着依然還擁擠在鎮政府門口的工作人員,林笑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這個書記大人,竟然還要擺出一副拉關係的架勢,想象到幫助百姓急速撤離這麼重要的工作,竟然要靠這個不識大體的人物來辦,林笑天的心就急速的下沉起來。
“這是同志們對領導的一片熱情,時間緊急,還請兩位領導不要見怪啊!”看着林笑天驟然多雲轉陰的面孔,田力軍根本不知道自己那裡出錯了,還以爲林笑天嫌棄排場做的不夠,急忙解釋起來。而此時纔來得及下車的田力軍,卻面帶奇怪的表情,就那麼呆立在汽車旁邊,一點走過來摻和的意思都沒有。
“呵呵!”陰冷的笑了兩聲之後,林笑天這才幾乎咬着牙齒說道:“這還真是夠驚喜的!田書記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麼?你知道我們來這裡是做什麼工作麼?”
說道這裡的時候,林笑天的聲音驟然拔高了三分,厲聲的對着額頭已經冒出汗水的田力軍怒吼起來:“看來田書記搞接到很有一套嘛。人盡其才,我看田書記應該去先招待所上班才最合適纔對。”
對着田力軍冷嘲熱諷了兩句之後,看了眼躲在一邊的王炳楠,林笑天正感覺到心中無限壓抑,這個時候被田力軍點燃了怒火,他也沒有打算再壓抑下去,扭頭對着有意看田力軍笑話的王炳楠冷冷的丟了一句:“一個不團結的班子,哼,能有多大的作爲!”
說完之後也沒有理會因心裡算計被看穿而一臉通紅的王炳楠,就向着鎮政府裡面走了過去。
來到猶自站成一羣的工作人員面前,面色稍緩地沉聲問道:“各村的村長通知了沒有?”
看到書記和鎮長都受了一頓霹靂,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們還有些反映不過來,一個個都愣愣地站在那裡,只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林笑天話說完幾秒之後,才忽然醒悟過來,也顧不上什麼謙讓,急忙低聲說道:“一個小時前就通知了,有四個都已經來了!”
看着那個還敢開口說話的青年,林笑天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讚賞,又接着問道:“最遠的村子有多遠?”
“三十里!”沒有多餘的話。看到林笑天盯着自己說話,那個青年立即張口回答到。
“三十里啊。”嘴裡輕聲喃喃自語了一句,然後面現一絲微笑的問了一句讓青年感到倍加驚喜的名字:“你叫什麼名字,在鎮政府做什麼工作?”
“我……我叫王和林,在鎮政府主要負責計生工作。”聽到林笑天的話,在旁人一片嫉妒的目光中,王和林除了剛開口有些緊張外,回答到後面語氣也開始平和起來,看得出心理素質還算不錯。
“二十分鐘如果還無法來的村長,以後都不用來了,讓已經來的村長全部到會議室裡集合!”對着王和林交代了一句之後,林笑天就率先邁步向着鎮政府走了進去。也不管身後那堆臉色精彩的人羣,這不過是林笑天留給兩個垂死掙扎者的一個小考驗。
而聽到林笑天的話,剛剛被狂批一頓的田力軍只能匆匆給王炳楠丟了一個眼色,雖然兩人平時之間有些不對付,但在現在兩人同時面臨危機的時刻,幾年下來培養出來的那絲可憐的默契立即發揮到了極致,看着田力軍步步緊趨地跟在林笑天的身邊,王炳楠自覺地向着辦公室走了過去,心中已經滿是憋屈的他,也需要一個發泄的機會,而現在還在磨磨蹭蹭不把工作當一回事的村官們,無疑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對象。
沒有心情去管王炳楠怎麼做,田力軍卻一路小跑的把林笑天等人領進了會議室裡,在他們同時到達的時候,加上剛剛進入政府大門的村長,一共六個村長也同時到達了會議室門口。
雖然對於鬆河鎮這種形式主義的作風不感冒,但也因爲他們無聊的行爲,讓不大的會議室裡佈置的煥然一新。擦抹地乾乾淨淨的桌椅,以及擺放整齊的水果,讓一片緊張的人們,心裡多少有了一個舒緩的機會。
“讓所有人都進來,現在立即佈置任務,大家時間緊急,一切形式從簡!”沒有多餘的廢話,林笑天張口對着身旁的田力軍就吩咐起來。
不過好在這個時候政府裡的工作人員恢復了往日的眼色,沒有作出讓書記大人親自去通知的尷尬場面,在林笑天剛交代下來之後,就已經有好幾個人跑出門外大聲疾呼起來。看了看林笑天面色稍稍好轉的田力軍,才硬生生的壓抑了自己扭頭瞪眼的動作,他現在已經看出點苗頭,身邊這位創造了河西有史以來最快升遷的新貴,絕對不是那種講究場面和虛無派頭的老油子,完全是一副和年齡不相符的務實和老到。
有着多年官場豐富經驗的田力軍,也並非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蛀蟲,剛纔遭受了一頓無妄之災,完全是因爲沒有摸透林笑天脾氣的緣故,隨着時間的推移,在掌握了林笑天的性情之後,田力軍立即轉換了一種相處方式,在接下來的工作中。表現了多年基層幹部培養出來的務實的一面,一切命令和指示全都以簡潔爲主,再沒有了一句廢話。
看着上下瞬間急速運轉起來的鬆河鎮政府,林笑天的臉上才恢復了正常的表情,也讓一旁的田力軍心中鬆了口氣,他心裡清楚,如果自己在接下來的搬遷工作中,如果不出現什麼大紕漏的話,那麼自己和王炳楠的帽子就算是保住了。
“今天召集大家來的原因,相信各位也看了文件了,現在我傳達縣委縣政府的最新指示。截至到明天晚上八點之前,下馬村、勝利屯、小鷹嶺三個村子的人必須全部撤離鬆河鎮,而其餘的村也必須保證,那些還生活在危房險屋的百姓有個妥善的安置。
搬遷過程中,不管是缺人缺物還是缺錢,如果不緊張的話,各村就先墊上,等這段時間過了之後,層層上報通過財政報銷,如果暫時有困難的,也可以和田書記、王鎮長請示,鎮政府會全力配合大家的工作,從現在開始,一切力量都爲了百姓的利益而服務,如果在搬遷期間,因爲某個人或者某個單位的懈怠,給搬遷工作造成了阻礙,那麼縣委縣政府會保留追究其刑事責任的權力!”
剛剛開始還一臉不以爲然的村官們,聽到林笑天最後一句話,這才一個個都面色驚詫起來,其實村長的選舉,鎮政府還真沒有多大權力去幹擾,雖然不和自己心意的,鎮政府會在工作上下下絆子,但對於最終的選舉結果,還是要通過村民自己選舉。所以對待鎮政府某些讓人爲難的命令,大多數時候,村子裡的村官們也會選擇消極對待。
大不了老子不當這個村長了,而且當不當還不是你們說了算!這就是遇到上面壓力時,這些村官們心裡最真實的想法,反正又不投資一分錢,當和不當沒有什麼大的影響,頂多少了一個撈油水的機會。
但現在林笑天竟然說出要追究刑事責任,這些因爲當村長好歹也充電過一段時間的村官們,立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撤職和追究刑事責任完全是兩個概念,要知道後一種認真起來。那可是要讓人進班房的。
汲取了剛纔教訓之後,輪到田力軍和王炳楠兩人講話的時候,一改往日那拖拖拉拉洋洋灑灑的講話習慣,兩人都是簡明扼要的佈置了一些實際的工作,並且對於可能出現的問題,也說出瞭解決辦法,相比林笑天的政治性發言,兩人基本上就是在佈置任務。
而也只有在這一刻,兩人才讓林笑天看到了多年基層幹部培養出來的匪氣:“如果在這次遷移過程中,那個人給我出了問題的話,不要縣裡追究你們的責任了,我田力軍會親自帶着鄉親們刨了你家的祖墳!”
順口噴出這麼剽悍的話之後,田力軍還有些心虛的瞄了中間的林笑天一言,但看到林笑天不僅沒有什麼怒容,反而嘴角帶着幾分讚許,田力軍就知道自己又一次賭對了。
在鎮裡有“田霸王”稱號的田力軍,發起怒來,還真沒有幾個人敢無視他的威脅,這個村官出身的鎮政府書記,和其他鄉鎮領導都不一樣,發起土匪性格來,可真是能像他說的那樣,去刨人家的祖墳。
所以在縣裡、鎮裡兩級行政單位一起發出狠話之後,最小的行政單位長官們,終於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尤其是被通知撤離的三個存在,在見識了那虎着臉說下的威脅之後,更是連夜加班,等到第二天早上林笑天剛剛趕到老溝鎮的時候,就接到了田力軍打過來的電話:“林組長,鬆河鎮現在已經提前完成了縣委縣政府佈置的任務,請林組長進行下一步指示!”
聽到讓自己完全驚喜的話,林笑天立即眉開眼笑的高興起來,即使是隔着電話,田力軍那邊都能感受到林笑天那發自內心的喜悅:“田書記辛苦了,我代表景書記和王縣長對鬆河鎮政府的高效工作提出表揚,接下來你們就再堅持一下,和王鎮長分頭跑一下,看看還有什麼紕漏,爭取在暴風雨來臨之前,把工作做到萬無一失,百姓無小事,謹慎點好!”
“是,堅決服從林組長的指示!”聽到林笑天那變得親切溫和的口氣,壓在田力軍心口的那塊大石立即消失不見,差點丟帽子的悲慘命運,終於被自己給挽救回來了。
“記住,是林副組長!好了,你們忙吧!”
聽着電話裡的“嘟嘟”忙音,田力軍一臉興奮的擡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看着他這幅有些矛盾的表情,辦公桌對面猶自一臉焦急等待的王炳楠,不由着急的開口問道:“田書記,林組長怎麼說?”
看着王炳楠那往日總是乾乾淨淨的西裝,現在卻彷彿從泥濘裡撈出來一般,田力軍心裡頭一次覺得這個搭檔也不是那麼不順眼,往日的芥蒂瞬間煙消雲散的同時,田力軍哈哈笑着說道:“林副組長說了,讓我們叫他林副組長!”
雖然田力軍這句話說的是那麼的彆扭,但是聽到這句話之後,王炳楠臉上的焦急卻瞬間渙散,在官場裡總是有着一些不用相互傳遞的默契,就比如一個副職的領導,如果認爲某個下級值得自己培養和拉攏,那麼他就會不在意自己的正副,而讓你如實地去稱呼他的職務。這樣做的效果,無非是表示一種對下級的親切和不見外。
但在這裡林笑天的話,卻傳達着一個讓兩人欣喜的意思,那就是林笑天已經不再追究他們兩人昨天在工作上的失誤。
瞬間籠罩在頭上的陰雲消散之後,兩人心裡都感覺到一種解脫般的輕鬆,一改往日的不對眼,竟然就坐在辦公室裡吞雲吐霧起來。
“老弟啊,往日哥哥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還請你不要見怪,我這個人呢,就是一副驢脾氣,也沒有什麼文化,以往總覺得老弟不是什麼實誠人,所以一直給你臉色看,直到這次因爲林組長的到來,我才發現老弟也是一個實誠人,今天老哥哥就給你正式道個歉,以往的不快都讓他過去,希望我們日後共同努力,能讓鎮政府的成績更上一個臺階!”
吐出一股濃濃的煙霧之後,看着同樣一臉疲憊神色的王炳楠,田力軍忽然作出決定,丟掉了往日拉不下的麪皮,推心置腹地和對面的王炳楠交談起來。
而聽到田力軍的話,王炳楠立即浮現一臉的驚容,他之所以和田力軍不對付,倒不是因爲有什麼矛盾,而是因爲科班出身的他看不慣泥腿子出身的田力軍身上的粗魯習氣,而一步一步上來的田力軍也認爲他放不下身段有些脫離羣衆,所以從認識上就截然相反的兩人,不管工作態度還是方式,都表現出了兩條完全平行的合作方式,否則,以兩人的能力,鬆河鎮豈能在全縣十一個鄉鎮和辦事處裡總是排在中游,讓只擁有一個範國正的明河鎮卻爬到頭名的位置。
現在聽到田力軍這麼掏心挖肺的話來,王炳楠也是一臉的慚愧,同時也檢討自己起來:“老哥你這是打我的臉啊,往日我總是自持身份,有些脫離羣衆,忘記了黨員最基本的務實原則,沒有給老哥當好助手這個角色,以至於拖了鎮政府的後腿,還請老哥原諒!”
“好了,老弟,既然我們能把一切說開了,那麼其他的就不是什麼問題,以後的時間裡,我們共同努力,一起把鎮政府的工作搞上去,也讓範國正那小子看看,我們這對黃金搭檔的威力,他明河鎮不過是鑽了空子,否則頭名的位子豈能容得他佔着!”
聽到田力軍的雄心壯志,王炳楠心裡也涌現出一片豪氣:“對,讓我們鬆河把他們都給踩下去!”說完之後,彷彿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又嘆了口氣說道:“這都要感謝林組長啊,如果不是他當頭一棒的話,我們哥倆也不可能放下心裡的成見,輕鬆坐到一起。”
“是啊,看得出林組長和其他的領導不同,這麼一個心裡裝着百姓的年輕領導,對於我們河西也是一件幸事,後生可畏啊!”
在鬆河一二把手放下心中芥蒂,共同發出感嘆的同時,林笑天卻正在爲一個天大的麻煩而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