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胡途和錢素的房間,蘇淺醍對着門沉思,眼角疏忽有一抹黑影閃過,蘇警官立刻警覺地擡起頭來觀察。
走廊上寂靜無一人,蘇淺醍警惕地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廊道的盡頭是一條几近荒廢的安全通道,陳舊的門半掩着,狹窄的樓梯不知在黑暗中墜向了何方,蘇淺醍扶着門框,望着幽深沉默。
半響,曲線優美的嘴角挑起一個尖尖荷角,蘇警官頭也不回地離開通道,走向自己的房間。
開門邁出第一步的瞬間,心底就響起了警鈴,只是已來不及,腳底觸到的地板像是化成了沼澤,更有一股巨力束縛住蘇淺醍的腳,將他使勁往下拖。
蘇淺醍謹慎來謹慎去,卻還是在家門口中了招,他奮力掙扎,只是終究鬥不過身下的怪力,且幾乎是幾息的時間,便沒到了下巴。自己鑽進了地板裡,來不及感受這種怪異的感覺,蘇淺醍只來得及大呼一聲“商略”,就被完全拖了下去。
正在房間裡等待蘇淺醍回來的商略突然回頭看了眼,濃密的眉間刻出幾道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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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淺醍恢復意識,並沒有那種爲黑暗所知悉的感覺,他發現自己就躺在離開胡途房間時的那個走廊。
但是很顯然,這已不是他曾去過的那個旅店,雖然不論擺設、裝潢、構局抑或門牌號都和之前的一模一樣,但是現在他看到的旅店整體都透出一股灰暗,不僅指牆面的色調,而是視野裡的每樣東西,好像這是個灰度空間,好像這裡的空氣本身就是灰色的。
事已至此,蘇淺醍知道自己着急也沒用,雖然不明白是誰在針對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但是越是這種情況,越需要冷靜。
他站起身,試着開了一下標着胡途房間門牌號的房門,並沒有推動,但是在他面對房門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再一次捕捉到了一個一閃而過的黑芒。
蘇淺醍遙遙望着盡頭處的安全通道,眉頭終於顯露出痕跡。這一次,他仍然沒有選擇進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上了寬敞的主樓梯,他和商略的房間在正對的樓上。
上到樓上,一開始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多走幾步蘇淺醍就站住了,本該是他的房間的位置,門上的數字卻仍然顯示着這是胡老爺子的房間。
他伸手握住把手,不出意外,這一次也沒有打開門,而那道熟悉的黑影也如約而至。
看來不進通道,無論他再試多少次也只會回到這個地方,重複一樣的事情的。
確定了這一事實,蘇警官反而不再焦慮,他打開那扇經久失修的破門,隨着刺耳的一聲鏽音,走進了浮滿灰塵的廢棄階梯。
通道內極黑,前幾步還能借着門外的光線勉強看清,可是當他下到一定深度,就已經兩眼一抹黑,蘇淺醍掏出手機想要用手機光照明,可是卻發現手機自動關機了,怎麼都打不開,對方這樣隔絕他的一切後路,自己還能怎麼辦呢?
“嘖~”蘇淺醍無所謂地一聳肩,放回手機,扶着滿是塵土的扶手摸索着向下。
樓梯異常的深,他原以爲下個一二層就會冒出個鬼怪叫囂着把自己吃掉,吞食他體內那商略所說的神秘力量。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無邊的漆黑,與無止境的階梯,他就這樣一直一直往下摸索,什麼也看不到,什麼都感應不到,亦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麼,也許就只是這樣了,一直走到他絕望,放棄,死在這條沒有盡頭的路上。
下到幾百層的時候,蘇淺醍嘆了一個連自己都險以爲是錯覺的氣,他想這個要害自己的人恐怕就是打算生生困死自己,這樣像失去了自己的身體一樣盲目地行走而再無能爲力的情況,哪怕是再心志堅定的人,也遲早要崩潰的。
他也並不打算調頭回到至少有亮光的旅店走廊上去,因爲他猜想,那個困住他的傢伙一定沒打算給他回去的機會,所以下到這麼深的自己,如果回頭恐怕也只是經歷無盡頭的在黑暗中向上的過程。
蘇淺醍站住了腳,左手輕輕摩挲着扶手,他一直是直線走的,沒有轉過彎,所以他想試一下,如果自己跨過這個扶手,會到哪裡。
就算下面是深淵,那也好過這樣沒完沒了地走路,蘇警官破罐子破摔地想,這個整自己的人邪道也好正道也罷,老子可是人,體力再好也是會累的好吧。
這樣想着,蘇警官長腿一邁,就從扶手地另一邊墜落了。
他猜對了一半,扶手的另一邊果然不再是階梯,他失重地向下墜去。不過這一次並沒有像蘇淺醍以爲的那樣,自己就飛個不停抑或直接摔死,基本上蘇警官連呼吸都沒來得及整理過來,就屁股找地了,他甚至來不及調整一下落下的姿勢,以至於耳畔傳來的陌生腳步聲還伴隨着一聲失控的“噗”笑聲。
蘇淺醍難堪地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四周還是很黑,可是站在那裡的人自身便是個發光體,這是實話,絕不是蘇淺醍想要誇對方,只是來人穿着的白色長袍就像夜光服一樣散發着盈盈白光,在絕對的漆黑中,這柔和的光亮恰到好處地安撫着剛被黑暗折磨過的雙眼。
站在兩米開外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除了身上這神奇的白大褂外,每一個地方都很正常,讓蘇淺醍一時拿不準對方到底是什麼種。
男子木着一張臉看他,蘇淺醍覺得對方雖然面無表情,但是那目光中絕對流露出了鄙夷和不屑。
蘇警官在心底伸了個小中指,然後儘量讓自己的面部表情看起來再純良無害一些。
兩廂一時俱是沉默,陌生男子不說話,蘇淺醍也一時搞不清狀況,不敢亂說話。
又過了許久,那男人率先沉不住氣了,不耐煩道:“你還愣着幹什麼,不快點過來是想要在這安家嗎?”
聽到這句,蘇淺醍心中總算鬆了一口氣,爬起來小跑到男子身邊,男子似乎多看他一眼都難受一樣風也似的轉身大步走開了,蘇淺醍只好老實地跟着。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他走向男子的時候,他恍惚聽到身後的黑暗裡飄出幽幽一聲嘆息,一種被人凝視的感覺令蘇淺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是等他轉頭審視的時候,這一切又都消失了。
男人邊走邊從兩邊手腕上解下兩串鈴鐺,奇怪的是那些用紅繩串起的鈴鐺掛在他腕上時不響,卻在男子用手甩動時響了起來。
“叮鈴~叮鈴~叮鈴~”
頻率一致的三聲鈴響,整齊地猶如一個鈴鐺裡發出來的,在死一般沉寂的黑中顯得尤爲明顯。
遠遠地,似乎傳回了三聲同樣的迴應。
男子兩手擡起憑空握住,蘇淺醍這時才發現,原來他的胸前綁了一根透明的細線。
男人循着線的路徑,一會兒直走,一會兒拐彎,明明面前什麼都沒有,可是那男子卻好像在走一個路線明確的單行道一般。
約莫走了半個小時,蘇淺醍纔看到前方隱約傳來的光明。他站住腳,感覺光線有些刺眼,可是在他還沒來得及適應的時刻,那光源便已活了一般向他快速逼來。
蘇淺醍被動地閉上眼,等到那種刺痛感消退以後,方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旅店的大門前,而門前的空地上,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商略渾身青焱繚繞,蒸燒着周圍的空氣,表情卻冷得能掉出冰渣來,在他對面的一邊,幾個陌生人也是面色凝重,手上執着各色奇怪物件,似乎下一秒就準備朝商略丟過去一樣。
莫鑲和一些其他沒見過的人站在一旁,似乎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蘇淺醍和那個拿鈴鐺的男人的憑空出現,立時令現場的氛圍得到了一絲緩和。
商略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但是周身火焰絲毫不減,他緊盯着蘇淺醍,蘇淺醍也識相地馬上來到了他身邊。
商略上上下下連番打量,確定蘇淺醍是否確實安然無恙。
與商略對立的那羣人裡站出一個年紀最大的老者,與胡途的脆弱完全不一樣,這個老頭雖然一看就是年紀很大了,但是還十分有精神,穿一身中山服,留着一把白鬍子,光着腦門,面色紅潤,目光炯炯,腰板挺得筆直,步子也是邁得四平八穩。
“商先生,既然你要找的人平安無事,那麼今日便早些歇下吧。”老者的聲音也是聲若洪鐘。
商略卻冷笑一聲,“想得倒美,你們攔我的賬還沒給你算呢!”
老者冷哼,“商先生!我們雖然敬重你,卻絕不是怕你,還望不要得寸進尺,值此同仇敵愾之際,你若爲了個無關緊要的人誤了正事,不論是對人類還是你們妖族,都不好交代吧!”
“交代個屁!我商略做事,從來只對得起自己,用得着給誰交代?!你少給我扣高帽子,誰要跟你一把老骨頭同仇敵愾。”
那老頭氣得鬍鬚都翹起來了,他身後的幾個年輕人更是忿忿不平地要衝上來跟商略拼命。
蘇淺醍見商略眼中興奮的光芒,就知道商略是故意的,他恐怕就等着對方先出手呢,自己纔有個理由好好教訓一下這幾個阻止他去救蘇淺醍的人。
若是沒有籬術的事情,他大概就放任商略收拾這幾個傢伙,但是在辦完正事之前,還是不宜與人類鬧翻,蘇淺醍拉住商略的手腕,半個身子遮到商略身前。那些張狂的火焰在觸及他時就像幻象一般躲開了去。
臉上再次戴起溫和的面具,聲音也是充滿欺騙性的溫柔,“這位老先生還請稍安勿躁,商略脾氣急,多有得罪,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我們現下當然是盟友,不應該做不利團結的事。剛纔的事我代商略向您道歉,相信以諸位的氣度,定不會介懷。”
蘇淺醍這麼說,他們要還計較就是小氣了,看蘇淺醍這麼好的態度,那老者也就借坡下驢,擺手表示無妨了。
蘇淺醍又回頭對商略微笑:“我沒事,我們回房吧。”
商略深深地望着他的雙眼,無聲地收回了全身怒張的熾熱,也反握住蘇淺醍的手。
在場所有人看着他們二人離去的目光透了些古怪,或驚訝,或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