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瑜費了一番心機在金山舉辦電子產業發展論壇,還是爲電子工業製造基地金山電子工業園造勢,大會後半段的議題主要集中金山電子園的發展上。
“……信息產業分工具有垂直結構特徵,美國、日本、歐洲等發達國家與地區憑藉其資金、技術和品牌的優勢,主要從事系統集成和高科技產品的開發與銷售,主導着電子信息產業發展趨勢和格局,處於價值鏈的高端,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內地的優勢在哪裡?不需要羞於承認,內地的優勢就是廉價的勞動力。以廉價的勞動力爲基礎,利用海外電子廠商成熟的技術,發展勞動密集型加工、組裝和製造業,纔是內地現階段在信息產業國際化分工中所能找到的地位,正是有這樣的清醒認知,在江南省委、省政府、金山市委、市政府的鼎力支持,嘉信電子聯合正泰集團在金山投入巨資建設金山電子工業園……”
這是葛明信爲金山電子工業園定位的一段講話。
張恪原打算在下午的活動結束之前偷偷溜出去,他的念頭還沒有等實施,趙有倫的秘書陳明帆跑過來告訴他,下午出席活動的江南省委副書記、省長樑偉發希望在晚上的酒會能有與他交談的機會。
張恪還沒有狂妄到連省委副書記、省長的邀請都置之不理的地步,雖然他與李遠湖之間曾經發生的對抗在高層的裡已經不是什麼秘聞。
晚上酒會也安排在會展中心內進行,換了一個稍小一些的場館。雖然金山電子產業發展論壇吸引了國內衆多媒體的關注,許多記者雲集在會場內外,但是晚上的酒會並沒有邀請這些記者參加。
張恪與樑偉發的會面安排在一個單獨的宴會廳裡,倒也不是隻有張恪與樑偉發兩個人,金山市委書記周瑾瑜、市長趙有倫、國家計委副主任葛建德、嘉信集團董事局主席葛明信、正泰集團董事長謝漢靖等人都在場。看到這些人物在場,葉建斌站在門口,側頭跟張恪笑着說:“這是要舉辦一個真正地電子產業發展地峰會論壇啊!”
樑偉發是個身材魁梧的高個子。禿了前半片的腦門油光發亮。張恪在葉建斌、陳信生、許鴻伯的陪同下走進宴會廳,他就大步走過來主動握住張恪的手,說道:“國內的信息產業,你與葛建德主任都是最重量級的人物了,金山舉辦這次論壇,能邀請到你們倆人到場,就算是獲得很大的成功了……”
“豈敢跟葛主任相提並論?樑省長擡舉我了。”張恪謙遜地說道。
葛建德不過是身居特殊地位子,身爲國家計委副主任又兼任信息產業發展領導小組組長。他在業內的影響力是他所處的官位賦予的。總有人走茶涼的一天;而張恪不僅統治着整個錦湖體系,還在背後推動中晶微芯的晶圓廠項目、推動建鄴市數字長廊構想產業戰略的啓動、推動數字手機產業集羣在建鄴、海州孕育生根。聽樑偉發將張恪與葛建德之流地人物相提並論,葉建斌還覺得相當不公平呢。
樑偉發可不管葉建斌在旁邊會怎麼想,他分別與葉建斌、陳信生、許鴻伯握過手之後,又問張恪:“我特意邀請你過來,是想聽聽你對金山發展信息產業的看法,有倫市長剛剛跟我說起來。錦湖也有意在金山投資?”
金山只是享受副省級待遇的省會城市,與副省級行政編制的城市不同,在經濟發展上,還受到省裡的指導與制約,樑偉發找張恪問他對金山發展信息產業地看法。不算是逾越。
江南省去年下半年官場大變動,除了省委書記尚學義之外,省常委成員換了五人,這在國內也是極爲罕見的官場地震,樑偉發眼下還是代省長,還要等三月底的省人大會議召開之後,才能將“代”字去掉。
“我才薄學淺,錦湖能稍有成就,除了錦湖管理層的努力之外,更大的因素也是時運使然。今天在會場上發言的諸位都讓我受益匪淺。要說有看法,也都是淺薄的、說出來會讓大家哂然而笑的。”張恪不亢不卑的說道。
“那也就是說有想法嘍。”葛明信端着高腳玻璃杯悄然走近,手輕輕搖晃着玻璃杯裡的殷紅酒液,“我也很想聽聽你地淺薄地看法……”葛明信雖然不敢輕視張恪,但還是忍不住要拿言語刺一下他,說到“淺薄”二字時,還特意加重了一下語氣。
獨立宴會廳裡的衆人注意力早就給吸引到這裡。
“若是讓我主持嘉信電子,就不會讓嘉信電子在今天地會場發出如此妄自菲薄的聲音……”張恪哂然一笑,葛明信拿言語刺他,他自然要反擊回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聽了張恪的話,謝漢靖心裡一跳:莫非張恪真有意染指嘉信電子,這幾天香港證券市場上,嘉信電子股價的異動,或許不是錦湖的虛張聲勢?
“妄自菲薄,”葛明信眉頭微揚,“何謂妄自菲薄?”
樑偉發等人也是眉頭微蹙,張恪可不僅僅是批評嘉信電子啊,耐心聽張恪說下去。
“改革開放之初,中國的信息產業就從最初的加工貿易入手,依靠勞動力的廉價優勢來參與信息產業的國際化分工。都十多年的時光過去了,嘉信電子目光還只盯着整條產業價值鏈的最低端,不是妄自菲薄是什麼?”張恪言辭尖銳,侃侃而談,“通過不斷的提高工人的勞動強度與延長勞動時間、壓制工人薪資等種種手段,通過壓柞工人的勞動剩餘價值來獲得可觀利潤的確是一條路,但是這種市場競爭永遠是種劣質的市場競爭,難道葛先生您就看不到一條與之不同的道路可以選擇去走?”
葉建斌暗暗感慨,想不到張恪的言辭還真是尖銳啊,這巴掌可不僅僅只抽在葛明信一人的臉上。金山電子工業園是江南省、金山市重點推進的大型高新產業項目。除了葛明信臉面青紅之外,謝漢靖、周瑾瑜等人臉色也都不好看,葛建德眉頭揚着瞅向張恪。或許對張恪地狂妄有所輕視吧。倒是樑偉發聽了之後若有所思地模樣,不清楚他內心的真實感受。
陳信生聽到張恪這通話,心裡倒是痛快,不過也暗暗擔憂,指望別人氣度過人、能有容人之量永遠是一種危險的賭博,但是沒有這樣的冒險,格局就很難打開。周瑾瑜、葛建德、葛明信這些人倒也算了,已經槓上了。就沒有退縮的餘地。但是樑偉發、趙有倫聽了這番話心裡會有什麼感受?
張恪意態猶足,陳信生這時候卻是去看站在張恪身後的許鴻伯。
錦湖的道路還要繼續走下去,勢必要牽涉進更復雜、更高層次的鬥爭中去,這是國內產業發展地特質,與官方地糾纏要伴隨錦湖日後發展的每一步前行,錦湖背後、張恪身邊就註定需要許鴻伯這樣有着特殊經歷與見識的智囊型人物存在。
衆人心思各異,這宴會廳裡陡然就靜默下來。張恪神色稍斂,見樑偉發若有所思、不吭聲,他還是朝臉色青白的葛明信說道:“或許我年輕氣盛狂妄了,也就這點淺薄之見說出來供葛總你哂然一笑。”
葛明信再傻也知道張恪這話是說給樑偉發聽的,心裡氣不過給張恪這麼教訓。偏偏又無法反駁張恪的狂妄之言,說他狂妄吧,錦湖光芒閃爍的峙立在眼前,只能鼻腔裡冷哼了一聲,表達心裡地不忿。
“這番話發聾震聵啊!值得深思,”聽到葛明信的冷哼,樑偉發這才感慨說了一句,接下來語氣又轉,“葛先生的務實思路……也是值得借鑑思考的,要不是怕耽擱大家用餐。我倒是希望在這裡能好好的辯一辯。”
張恪剛發表意見。就搞得火藥味瀰漫,誰會沒事站出來辯論?再說樑偉發也不可能希望葛明信與張恪當場爭得面紅耳赤。剛纔地話題都沒法繼續下去。衆人只有各自找食物填進肚子裡,喝酒的心情也都冷淡下來。
張恪一行人很快就告辭離開,翟丹青、周遊等人在大宴會廳裡倒是遊刃有餘的跟與會代表交際,看張恪他們很快就從小宴會廳裡出來,也就跟着一起離開。
走在會展中心五座會展建築環抱的寬闊廣場上,張恪才問許鴻伯:“樑偉發有沒有可能給那番話觸動?”
“樑偉發學者出身,從他以往的履歷來看,他本人還是比較傾向於大刀闊斧似的改革,奈何國內的現實,很少能容忍過於激烈的變革,樑偉發又是那種很聰明能生存在夾縫裡的人物,所以纔會給人面目模樣的感覺,”許鴻伯分析道,“但是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最後地那句話?那句話還是安慰葛明信地成分居多,一兩秒的停頓,是他在尋找合適地安慰話,他沉默的那會兒工夫,應該完全是給你的那番話佔據了腦海……”
許鴻伯看人細緻入微,有着搜腸刮肚的深入明瞭,聽許鴻伯這麼說,張恪也是鬆了一口氣,說道:“要是將樑偉發觸怒了,我們真要夾着尾巴在金山做人了……只是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興趣聽我的狂妄之言。”
走到廣場邊緣的停車處,張恪剛要鑽進車裡,翟丹青拿着手機從另一部車裡下來:“樑省長秘書的電話……”將手機從車窗裡遞給張恪,與張恪同車的葉建斌、陳信生、許鴻伯、周遊都將目光轉盯過來。
“嗯,我們現在回賓館……什麼賓館?”張恪捂着話筒問陳信生,“我們住什麼賓館?”
“天南大酒店。”陳信生說道。
“天南大酒店,我們住天南大酒店,”張恪想了一會兒,又對着道,“我這時候會去飲馬河邊走一走,夜色還未深嘛,行,過會兒再聯絡……”掛了電話對陳信生等人說道,“樑偉發還要先應酬過葛建德、葛明信等人才能脫身出來,大概還要等上一小時。”
“那我們先回賓館……”許鴻伯說道。
張恪點點頭,說道:“我與葉哥留下來就行。”
除了馬海龍、翟丹青與兩名保衛及司機,其他人都先回賓館休息,張恪剛剛纔在宴會廳裡教訓了葛明信等人一頓,出於多方面的考慮,樑偉發也不想讓葛明信等人知道他又急切着再找張恪會面。
白天排污如此嚴重,夜裡的情況更可以想象,葉建斌甚於要拿出毛巾捂着鼻子陪張恪站在飲馬河大橋上,車子都停在較遠的路基下面。
大概過了半小時,樑偉發秘書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夜裡,公路上的車極少,看着一部車從會展中心開過來,一會兒就駛到眼前,樑偉發走下車來,他揮了揮手,讓車子繼續往前開,停在稍遠的地方。
“我是來聽你剛纔所說的另外可選擇的道路,”樑偉發走到近處,說道,“不過你選擇在這裡談話,想必也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比起金山電子工業園,晨曦紙業以犧牲生態環境來獲得更多的利潤,所選擇走的是一條更劣質的競爭之路……”張恪背風站着,這樣河水中漂浮的刺鼻氣味就不會直接竄進鼻孔裡嗆得太難受。
“晨曦紙業的情況複雜到治也無法下手去治的程度,”樑偉發去年秋後到江南來擔任代省長,“也或許是省政府的決心不夠……另外金山市裡的態度也不一致,讓問題更加棘手。”
不提晨曦紙業每年上繳的五六億的利稅,晨曦紙業與江南省官場的關係複雜,還有就是晨曦有着近萬名的員工。所謂態度不一致,實際是說包庇晨曦的官員居多。
張恪心想學者爲官,氣度、想法都是有的,瞻前顧後也比其他人多些,這大概也是樑偉發從政這些年來給人面目模樣的主要原因,但是話又說回來,衆多省部級的高官,給人性格鮮明感覺的官員也就那麼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