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無力的倚着門沿,她似乎能看到伍娘縮在牀上,顫抖的蜷着身子,她對二十年前的往事必然清楚,不然不會被那日的血腥嚇得手顫不止,擡頭仰望,偌大的夜空唯有一明亮的圓月,慢慢移向中天。
眼角瞥見耶律辰閉目微暇,絲毫沒有離開的跡象,蘇依神色一暗,他不走,她不好去找戰無風。
“怎麼,不去了?”蘇依剛收回腳,放下食盒,就聽耶律辰的話音在耳邊響起,“你若打算等我離開再去,趁早死心,今夜註定誰也不得安寧,要去就快去快回,我與你同去。”
蘇依轉身,滿眼疑惑,他在爲自己擔心?
耶律辰擡眼看天,對月冷冷道:“你若逃了,我豈不枉費這些心思!”
呃!她又多想了,蘇依收回目光,她不該把別人想得太好,這世間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你走吧,我不會逃的,這一場以天下爲局的乾坤,我又能逃去哪裡。”蘇依嘴角揚起一抹淡淡自嘲的笑意,掩去眼底的失落,重新拎起食盒步出小院,她有何畏懼。
耶律辰徐徐跟隨。
蘇依頭也不回,正走着,卻見九重笑顏樓上燈火次第綻放,煞是好看,不禁停下腳步,擡首望去。
耶律辰無聲走到身邊,蘇依驚愕的看他拉起的手,只見他目光陰沉道:“快走!”
“你知道我去哪?”她問。
“不就是今日救你的那小子麼?”他眼中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蘇依不再多言,憂心忡忡的掃了眼食指,疾步朝馬棚方向而去,心底隱隱有些不安和畏懼,若是被他不幸言重,九重笑顏樓關不住蛇靈附身的千源,今夜的尋良必將成爲血色修羅獄。
蘇依推門走進馬棚。棚子裡一片寂靜,籠罩在明亮的月光下。
疾風卻突然起身從馬棚裡躍出,很是不安的樣子,奔到院裡繞了幾圈,停下,攻擊性的盯着耶律辰。
蘇依上前,笑着撫摸疾風幾下,擡眼看着無一絲亮光的小屋,遲疑着推門而入。
“九兒?”戰無風略帶驚喜的問道,卻在見到蘇依身後那堵高大的身影后。突然停住,“他是誰?”
蘇依恩一聲,不作解釋。夜色如晝射進小屋,映得戰無風臉色蒼白:“起來吃些東西。”她細心的將他輕輕扶起,靠在牀上。
耶律辰背身站在院中,眯着眼,看着九重笑顏樓的方向。突然走至屋前,一把拉起蘇依,皺眉道:“走!”
蘇依甩開他,嬌喝一聲:“你做什麼!”
耶律辰冷冷掃一眼蘇依:“他,出來了!”
蘇依身子一怔,千源的屠戮。開始了麼!她突然浮現出一雙溫柔的眼睛,她有些不忍見他痛不欲生。
蘇依推開耶律辰,躍身上馬。對疾風道:“我們走!”
衝出馬棚的瞬間,蘇依回首,耶律辰握拳憤怒的立在院中,眼神冰冷有同北域常年不化的雪峰。
疾風長驅直入,蘇依緊緊攥緊繮繩。俯身在疾風背上,顛得她五臟六腑絞在一起似的。
遠遠就見。笑顏樓前的空曠上,一個手持白氣狀蛇形劍的男子,雙目赤紅的環視圍在身邊的一圈人,其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看不清容貌。
圍攻的人手持鎖鏈,層層排兵佈陣,謹慎而畏怵的盯着圍困其間的男子,地上已躺了一片橫七豎八的屍身,血跡從笑顏樓內一路鋪了出來!
蘇依面色駭然,停馬而止。疾風不安的踏步,嘴裡噴着濃濃的白氣。
入雲郎突然轉過身,見是蘇依,忙躍身而來,低吼道:“你不要命了!怎麼來這,快點離開,若要他看到你,你可就真脫不了身了!”
蘇依卻狀若未聞的盯着正中央的男子,只見他手起刀落,目中如若無物,那些人毫無抵抗之力。
那白刃似不屬於這世間之物,威力之大,引動天地元素爲其所用,卻讓蘇依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入雲郎面色焦急,伸手遮住她的眼,不去看那些血腥,她竟卻越發看得真切,手上的乾坤鐲隱隱發燙。
疾風突然衝開入雲郎!蘇依坐在馬上,恍惚間,如一陣厲風割過臉龐,她已衝到了中央,正前就是幻千源。
她與他對視。圓月懸於正中。
寂靜!
蘇依腕上的乾坤鐲越發滾燙,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極力吸扯着幻千源手中的白刃!似乎連帶着要把幻千源也絞碎扯進鐲子裡面一般。
幻千源突然痛苦的大吼一聲,面色猙獰的望着蘇依,眼中一時清明一時赤紅,手中白刃突然一翻,朝蘇依橫劈而來!
蘇依彎身躲開,見幻千源掙扎的抱頭跪地,忙催馬前行,疾風卻突然紋絲不動,蘇依一愣,只見幻千影站在幻千源身後,目中寒光閃爍。
蘇依轉眼看向手中的乾坤鐲,白日所見的漩渦正急速旋轉,隱隱成白珠狀,一瞬間有絲明悟,靈光卻在腦海極快閃過,再想已無從追覓,只見幻千源強忍着身題碎裂似的痛苦,目露溫柔,對蘇依喊道:“快,走!”
“千源,扔掉白刃,扔掉!”蘇依只來得及一身驚呼,就見幻千源揮刃而來!
耶律辰和入雲郎同時一動,入雲郎護在蘇依身前,耶律辰將蘇依攔腰截下馬,扔出戰圈。
蘇依堪堪躲過白刃,卻見疾風毫髮無傷,嘶鳴一聲,朝幻千影跑去。
蘇依落地,卻見入雲郎和耶律辰有些落於下風,吃力的略作抵擋,身上被劃了多處傷痕。
擡眼看向對面不動聲色佇立的幻千影,目光相接,他冷漠以對。
蘇依突然腦中一陣轟鳴,身形晃了幾下,被什麼東西擠出來似的,轉身卻見自己仍身在原地!
她心神大駭,只見那個她輕笑一聲,重新加入戰局,伸手一揮,乾坤鐲發出一道白光,銳利的破空而去,將幻千源擊退幾步。
形如鶴蹁躚於溪畔,輕輕立於場中,淡淡的對身後的兩人說道:“你們離開吧,他的目標從來只是我,不是乾坤,我若不死,他日必有緣再會。”說着,那人一步步朝幻千源走去。
看着眼前數次之緣的男子對自己綻放的笑臉,她竟隨着那人驀地熱淚盈眶,用她自己不懂的話道:“對不起!”
幻千源伸出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珠,握着蘇依手中的乾坤鐲,聲音痛楚道:“多年前,我爲哥哥邁出那一步,以爲這樣就可以讓他躲過一劫,可是你看,乾坤珠仍舊是白色的,難道他還是要殞命於此麼?”
那人無奈道:“乾坤定數,他耗盡功力只爲這一局乾坤,所有的結局都將由這女子決定,又豈是你我所能更改。我既答應爲他守護,必不能食言,而南宮對你的恩情,你用這十年痛苦大約還盡,早些歸去也未嘗不是好事!”
蘇依聽不懂,轉頭又見幻千源卻苦澀的搖搖頭,看着那人嘆息道:“歸不去了!”
只見白光大盛,眼前全部歸於寧靜。蘇依蹲下身,看着躺在地上的俊逸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迷惑,剛纔只是幻像?視線落在乾坤鐲上,裡面靜靜的懸着一粒白珠。
“給我關起來!”幻千影冷酷至極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蘇依頭也不擡,任憑蝮蛇抓起自己,押進九重笑顏樓,眼睛依舊盯着地上的男子,他是誰,爲什麼說歸不去?那個是她又不是她的女子又是誰?她在自己的身體裡麼?
蘇依入了魔障似的,蹲在牆角,對外界不聞不問,這個局已經完全偏離她的想象。
青蛇來看過她一次,她問他,“千源醒了沒?”卻只聽到一聲嘆息,見他放下飯,接着轉身離開。
她沒有再見到冷月,她開始能感知到幻千源,那段時間,他似乎去了一個較遠的地方。
想必母蠱的干擾已經解除,青蛇既然能來見她,必然是或得允許的。
幾天後,她被蝮蛇轉移到了已經空無一人的無淵獄,吊在當時曾摔死過人的高崖鐵籠裡。
七凝來看她說,“你這鐲子當真有趣,竟能懾人魂魄!別人畏懼,我卻覺得神奇,若我能有這麼一玩意,定要把他收進這裡。”
七凝苦笑着,撫着心口的位置。
蘇依落寞回笑,她知道,她指的是幻千影。“能不能請你照顧伍娘?她什麼都不知道,還有戰無風、入雲郎和耶律辰,他們怎麼樣了?”
“你呀,真能招風,引得三三兩兩的人爲你着迷,放心,他們都無事,那等身份地位的人,少一根毫毛,都能爲南疆引來災禍,早就遣回去了。倒是你,最想問的不該是源少麼?”蘇依默然,只聽七凝燦笑道,“說源少再也醒不來了,殿下好一個着急,正四處尋醫問診呢。”
“你似乎很開心?”蘇依冷臉問道。
“呵呵,不開心又怎樣?難得見他有這麼擔心着急的一面,終究像個人了。”七凝仰頭看着高空中的蘇依,笑臉中隱隱苦澀。
“你當年的要求還作數麼?”蘇依蹲在鐵籠中,歪着頭,笑問。
“怎麼?你能讓他喜歡上你!”七凝道,“他現在可是很寵連成熙呢!”
“能啊!一定能的。我還有那麼多疑問要問他呢。”蘇依擡頭看着藍天道。
那一夜鉅變之後,她竟似乎有些懂得。
ps:??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