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按照戰無風的指示,從他的包裡找到傷藥。傷在後背,少不得蘇依動手。戰無風面露窘色,踟躕一下,在蘇依橫眉怒目中慢慢騰騰的解衣服。
戰無風的手顫抖不已,蘇依揮去心中不快,坐到他正前,幫他脫去上衣,又輕輕將他趴下身,一大片的淤青映入眼簾,蘇依心一緊,神色幾番變幻,用棉絮幫他塗抹起來。
氣氛沉默下來,戰無風突然問:“你離開青雲後,過得怎樣?
又是這個問題,蘇依沉重的乾笑一下。久別重逢的人怎麼都這樣,就爲了彌補你不在的記憶,讓人看起來不那麼生疏麼?
“還好。”蘇依淡淡說道,不願多說,悶頭繼續上藥。行醫就診時她一向心無旁騖,問着淡淡的藥香,她可以藉此刻意忽略一些往事。
“我聽二哥說過一點......”戰無風眼中閃過一抹痛色,“對不起,若不是當年我執意要那隻白狐,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蘇依轉頭看向一邊,這件事是她心底的傷,讓如此她深陷偌大的局,戰無風想聽的不過是她一句沒關係,可她說不出來,不是不原諒而是情難已,能這樣面對面的坐下談話已是不易。
“你先養傷,晚上我再來看你。”感覺到手下的人突然身子一顫,蘇依一個停頓,微微嘆息一聲,用棉布包紮固定幾圈,把戰無風翻過身,又幫他蓋上被子。
收手,擡眼,一雙痛苦如長滿荊棘的眸子,她想扯個笑,告訴他,她沒事。可她真心笑不出來,臉像僵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這個少年,沒有邪魅如幻千影,沒有冷酷如玄夜,沒有妖異如入雲郎,沒有神秘如瑤玥,沒有深沉如秦歡歌,沒有狂野如葉辰,也沒有孱弱如君莫......
可以說是她見過的最正常的男子。劍眉星目的樣子,皮膚微微有些黑,身材也極爲勻稱。屬於鄰家大男孩的類型,如果沒有那件事,如果要讓她在這些人裡選良人,蘇依想,她會選他。
可是。他一出場,就註定,他與她不死不休的敵對!
蘇依神色複雜的退出戰無風的小屋,和上門,將所有思緒關在屋裡,留給那個盯着她的男子。
她的局勢很不利。正如戰無風說的,對她而言,現在是生存而非生活。容不得半點情長苦短。
那些人以各種名目混入尋良山莊,她擡下頭,隨時就有可能遇到認識的人。當然,想必秦歡歌、葉辰那些地位非凡的人是不屑於此的,玄夜說過。葉辰身份應該是北域新君耶律辰。
蘇依舉起胳膊,對着陽光。看着腕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鐲子,盯着盯着,鐲子內似乎有幾個極速旋轉的小渦,吸扯着她的視線,突然一陣眩暈。
蘇依連忙轉開眼睛,退後兩步,靠在一堵牆上,俯身大口呼吸幾下,回神睜開眼,只見四隻形如馬腿的柱子倒置在眼前。
蘇依一怔,起身回看,疾風站在後面支撐着她,不禁微微一笑,感謝的美言還沒說出口,疾風眸中似有輕蔑閃過,撇開頭,悠閒用馬尾掃着渾圓有力的臀部。
蘇依笑意頓時一散,氣呼呼的牽起馬繮,把疾風提溜回它的特級vip馬棚,僵繩一甩,關山欄門,氣昂昂的走了。
低着頭,回到小院,蘇依乖乖的關門落栓,她不想再被人認出,脖頸後卻突然襲來一陣冷意,轉身卻見院中立着一個魁梧的大漢,大刀一橫,驚得她一身冷汗:“鐵木拓!”
“主子要見你!”鐵木拓挪開身子,讓出直通正廳的路。
蘇依硬着頭皮,呀呀怪怪,他們怎麼找上門的?難道昨晚藏在林中的是他們?推開門,只見一霸氣外漏的狂野男子,以極其優雅的姿態,坐在她家的飯桌前,喝着她家一文錢好幾兩的粗茶。
蘇依恭敬的走上前,臉上掛着卑賤無恥的笑:“葉爺,哪陣風把您吹來了哈,令寒舍嘩的一下,生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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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辰濃眉一挑,杯子擲到桌上,嚇得蘇依小心肝一緊,眼神縮了縮,這主內功強悍,滅她一個來一個的,看年紀跟三十歲壯年大叔似的,唬她這十歲小丫頭簡直是小菜不到一碟。
“坐!”蘇依怵怵的,她想但不敢,卻見耶律辰丟來一個,再裝滅了你的兇惡眼神,蘇依連忙連滾帶爬的坐到對面偏角的位置,好在她家的是長板凳,她可以挑個離危險最遠的地兒。
耶律辰眼神一瞟,寒風厲厲過境,蘇依低頭縮着脖,忙向中間挪了一寸。茶杯敲打在桌上,傳來篤篤的聲音,蘇依又是一緊,皺着眉,向中間慢騰騰挪了三寸。
耶律辰似乎還嫌她坐的不夠中間,伸手落到蘇依眼前,蘇依卻覺眼前黑影一掃,以爲老虎要發威,一下子坐到正對面,卻見是某人用食指點着桌面,不由一怔,擡頭望去。
只見一雙似笑非笑目看着她,眸子如瀚海星辰,那深眼高眉盡顯神秘而深邃,視線下移但見高聳的鼻樑下,抿嘴勾脣梨渦輕旋,蘇依一個樂呵,開口不經大腦:“你是混血兒吧?”
對面眸子裡閃過一絲疑惑,蘇依一拍腦門:“哎呀,就是,兩個不同種族的人結婚生的孩子啦!”原本尚有一絲笑意的眼眸瞬間凝固,冷得蘇依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又訕訕的縮回鴕鳥樣。
“你!再說一遍!”
聲音又冷又怒,蘇依嚇得眼神一抖,懦懦道:“我,我只是想說,難怪,難怪會這麼好看......”
對面的人一愣,心情似乎有點回暖:“好看?”
蘇依迭迭點頭:“對啊,對啊!混血兒一般會繼承父母雙方具有的民族特有樣貌,將兩種優良因素結合一起,超級好看的。”
“那你怎麼不敢看我?”耶律辰濃眉一橫,嘴角掛着笑,語調卻越發微涼,“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心口不一,在狠狠的嘲笑我,血統不純,不配統領北域!”
蘇依擡起頭,收起全身的僞裝,正色道:“一個成大事的人,靠得是能力,而非血統,你這麼糾結於此,只是你自己放不開。與其浪費時間耗在我這裡,還不如回北域整頓朝野,豐衣足民!”
“豐衣足民?哼!說的輕巧。你去過北域?”蘇依搖頭,看着他滿臉忿怒,眼中嫉恨,“那裡大片的荒涼,常年冰雪覆蓋,到處是凌冽的寒風,每年牛羊凍死無數,的只有數月的回暖時纔有牧草,牧民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還時時受虎狼的威脅,你說,那裡怎麼能跟肥沃的東庭,豐饒的南疆,安逸的西秦相比!”
地理位置的制約,她無從辯解,想着從內蒙古越過俄羅斯到北冰洋的大片疆土,當科技足夠發達,那裡必將寸寸黃金,可是目前的生產力水平達不到,他的苦悶她解決不了,中華千年,北面民族與中原的衝突就從未停歇過。
“所以,你來東庭也是爲了乾坤羅盤?也想一統四國?”
“是!”耶律辰毫不避諱道,“你要你跟我回北域。”
蘇依淡淡一笑,搖頭:“櫻紅墜還沒找到,四國之大,未必在你北域,何況羅盤的圖紙在東庭皇宮,我若去尋,你們任何人都只有旁觀的份,所有人彙集來此,說好聽點不過是爲了督工,不想讓好處被別人先得。”她越來越不懂幻千影散出消息的目的何在。
“你很聰明!”
蘇依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自嘲的輕笑一下,她不是聰明,只是比有些人多活了幾年,何況這個乾坤局,瑤玥早就對她說開了,根據萬變不離其宗的原理,他們的目的也就這麼一回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入雲郎和戰無風是偶遇的話,他就是不請自來,連這些外人都知道她在這裡,她在幻千影眼皮底下,她不相信他一無所知。
“靈兒!”蘇依目光一凝,從宜安鎮到中途離開後,她就沒在見過那個丫頭,說起來她轉道離都,還是因她一句話,之前青蛇提起安源,她還想過,王姨和靈兒一家會不會被她連累,後來悶了半年,就都漸忘了。“她怎麼樣了?”
“有人要殺她,我救下她,她爲我做事。”
“而你最終找到我,也就是說,你救她在青蛇找到她之前,那麼她現在就在尋良山莊嘍?”蘇依目光一沉,“你殺了王姨?”王姨待她不錯,她還欠她百兩。
“怎麼會?她死了,青蛇怎麼去找靈兒。”
“我不懂,誰還知道我跟她有過交集,”蘇依陷入沉思,腦中突然閃過一道極快的靈光,驚道,“是她?”
“你記性不錯,”耶律辰似乎很滿意蘇依的反應,“怡兒對你的評價是大智若愚,如今看來倒是貼切,第一次見你,你在我手中救下蘇君莫,我還以爲偶然,靖王府交出乾坤鐲時我還是將信將疑,你在校場的表現卻是可圈可點,一個滑如泥鰍的人,確實能繞過所有視線。”
他的話,不可置否,是對蘇依的另類讚賞,蘇依卻無暇細聽,眉頭緊鎖道:“怎麼回是方怡?”她還是有點不相信,她會那樣做。
“她是個明智的女子。後臺有我孔家的人,跟你接觸的每一個人我都一一排查,除了那個男扮女裝的人,只有她跟你接觸的較爲親密。她的要求很特別,只要我娶她,她會告訴我所有你的一切。”
那個蕙質蘭心的女子,終究成了她的敵人,蘇依不由低低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