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想要什麼時候見我。”鬼使神差地,寧承玉忽然就講了這句話。似乎她在聽到無弦說費盡周折,得以進來的時候,內心就產生動搖了。
無弦目光閃爍:“公子希望儘快,最好,今日。”
今日?寧承玉冷靜了下來,不管怎麼說,這個時間都太急了。
她頓了頓:“明日可否?今天夜裡我還有事。”
想不到無弦乾脆地應下:“好。那就明日城外,清風小院,公子等候姑娘。”
地點都訂好了,這清風小院,便是城外一處僻靜所。
寧承玉和她對視,不知爲何心中跳動強烈。
無弦說道:“這侯府四周,實在太過嚴密,公子想要進來,難如登天。因此,只能讓姑娘前去,另外,公子會在城外等到落日時分,如果到時候見不到姑娘,可能——”
無弦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旋即笑一笑:“總之,請姑娘考慮清楚,再決定是否赴約。”
這句話有些未盡的意思,寧承玉看着她:“我見公子,會不會讓公子陷入危險。”
首先在乎的仍是王琴安全。
無弦卻淡淡一笑:“奴婢直言,您第一天站在王家宅院門口的時候,公子就沒有一日不危險。”
寧承玉微怔,再次就一笑。
這笑,是無奈的笑。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無弦說道:“還請姑娘借一套衣服。”
寧承玉回神:“怎麼?”
無弦淡淡:“奴婢說了,寧姑娘現在周邊的防衛太緊,就算是奴婢,來了已經很困難。現在要離開,自然要想個更周全的辦法。”
就像她自己說的,費盡周折,才進的這鎮國侯府。
寧承玉今日,再次怔了怔,片刻後,沉默走向自己衣角的櫃子,在櫃子中稍事翻檢,給了無弦一套衣裙。
無弦說了句:“得罪了。”
立刻就在屋子裡換起來。這般不扭捏不做作,換完以後,又將自己的衣服給寧承玉,說道:“這套衣服,還請大小姐幫忙處理了。”
寧承玉拿過她衣服:“你放心。”
說着,無弦推開旁邊一扇小窗,已是輕輕巧巧出去。
雖知琴公子身旁人物非等閒,但不管怎說,幾次見無弦都讓寧承玉瞠目。
因爲無弦的來訪,讓寧承玉的心情起伏不定,原先的睏倦也一掃而空。好在春雨杏兒沒有再進來打擾,讓她一下午都能好生想想。
無弦讓她考慮清楚,可是寧承玉卻根本不清楚。在慎刑司,她對王琴說的那些話,連她自己想想都知道是訣別的意思,現在這種局面壓迫下,她想不出王琴還有什麼金蟬脫殼之計。
既然沒有,見她,難道只是爲了見面說話……
這實在不像王琴的作爲。
想着想着寧承玉笑了,是自嘲,不知道爲什麼,從知道有王琴這個人開始,她就一直在猜測他的想法,猜測他的作爲,但實際上,她沒有一次真的猜中過。
既然這樣,何苦再
爲難自己一次呢。
寧承玉忽然釋然,靠在自己枕上,很快就熟睡了。
杏兒獨有的大嗓門響起來的時候,寧承玉還有些酣睡不醒,是突然意識到,小詩出事了。才霍然睜開眼。
杏兒大叫:“小姐,小詩姑娘那邊有動靜了,咱快走吧不然來不及!”
寧承玉立即起身,忙着用春雨手裡的溼帕子擦了把臉。主僕三個風風火火就朝錦榮院趕。
小詩,小詩,熬了這麼些日子,終究到了緊要關頭。
到院子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的痛吟,儘管小詩極力忍耐,以她那樣的性情,都還忍不住發出如此痛苦壓抑着的聲音,可見切身之疼有多刻骨銘心。
承玉一行主僕幾個立刻往裡去,到了房門前,比起小詩,可以清晰聽見靜語抽抽噎噎的聲音。
看到寧承玉來,靜語也像是看見了浮木一般,道:“大小姐,剛纔大夫說,姑娘不大好。”
催產本來就兇險,這句捉摸不透的不大好,更是心裡懸着。
而說這話的陳大夫這時候兩根指頭正切着小詩的脈象,一臉都是凝重。
寧承玉進來後,也沒有多問,就靜靜看着。
只見小詩汗如雨下,這還沒開始生產,就已經消耗了這麼多體力,就算寧承玉幾個年輕丫頭不懂生產這回事,也明白此時確實兇險。
這時,陳大夫收回了手:“老夫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事情,交給穩婆吧。”
這把了半天的脈,就是一句交給穩婆,怎麼不讓人憂心如焚。
如果真沒什麼事,陳大夫直說也可以,越是這樣推卸,就說明小詩情況確實已經棘手到他不願意處理了。
哪個大夫願意砸了自己的門面,說話也不敢說全。
寧承玉果斷一些,看小詩的情形,此時不管大夫還是穩婆,有個人看着總是好的。她立刻吩咐杏兒:“馬上把穩婆帶進來!”
杏兒剛纔也被嚇傻,這時聽到大小姐吩咐才如夢方醒,趕緊出門叫人。
等穩婆進來,陳大夫纔對寧承玉說道:“老夫在外面等候,有事情大小姐可以隨時叫我。”
話是這樣說,實際上生孩子這種事,還得看穩婆的,他一個大夫,只管開藥安胎,開藥催產,到了這個地步,他不過就是爲了讓屋子裡這羣人圖個安心罷了。
寧承玉點頭之後,陳大夫就出去了。劉穩婆是寧承玉早就打好招呼的,看見寧承玉之後,也不廢話,直接捋袖子就到了小詩牀邊看情形。
劉穩婆一疊聲吩咐:“準備乾淨熱水和毛巾,一個丫頭過來扶着夫人。”
靜語立即過去,春雨和杏兒便趕緊去準備水和毛巾。寧承玉走到小詩牀前,小詩一臉汗水,但是看到寧承玉以後,卻擠出了一個虛弱的笑。
誓死不悔。自己的決定,寧可死都不會後悔。
寧承玉的心,說不上是落下,還是更加堵住,小詩是看着那麼柔弱的女子,柔弱到一陣風都能吹倒,但她懷着這個孩子,經歷了那麼多事,最後,
更是願意豁出命,保住這個骨肉。
這是個無需用太多話讚美的好女子,但是這樣的好女子,大概是寧無求、跟左小婉那種類型的人,一輩子都不懂珍惜,也體會不到的。
可是,人生一世,如何能取悅所有人,無非是,多年以後面對自己的心,換來一句不悔,是不是就夠了。
寧承玉忽然吸口氣:“我出去一下。”
走出屋子的時候,眼中一切好像都變陌生了,只有身後那個女子,縱然一門之隔,寧承玉好像也能體會到她的疼痛。
不得不說,小詩,讓她不由自主想起前世的婚禮上自己。
小詩現在決然赴死的心情,和她那時候,其實是不一樣的,小詩,是寧願用自己的生命,留下她的骨肉,簡單來講,她是生有可戀。可是寧承玉,那決然的撞柱而死,卻是完完全全的,生無可戀。
想起明日的赴約,寧承玉心裡更亂,忽然之間她腦中好像有了什麼預感,就聽到身後穩婆喊了一聲:“不好,大出血了!”
寧承玉立刻回到屋裡,裡面已經亂作一團,杏兒和春雨完全不知道怎麼辦,靜語則是抱着小詩在哭。
就看到劉穩婆滿手都是血,神情也現出焦急。
“快快!拿熱水、紗布過來!”寧承玉看見旁邊有紗布,順手就拿過來,遞給了穩婆。
而她也已經到了小詩的身旁,小詩全部力氣應該都抽乾了,看到寧承玉,她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話,卻只是扯了扯嘴角,最終一個蒼白的笑。
可是一瞬間福至心靈,寧承玉坐到了她牀邊,看到她一隻蒼白手露在被子外,寧承玉就輕輕握住了。
她看着小詩,片刻說道:“小詩,我十月份就會出嫁,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小詩目光看着寧承玉。
她現在不能夠說話,一切只能靠目光傳達。
寧承玉也更加握緊她的手,想把自己的暖意傳幾分給她:“我同你說過,這世間多悲苦,人要自己強大,纔有能力保護身邊人。我至今都忘不了孃親,因爲有她陪伴我度過最難熬的時光,即便她現在不在了,但是她留給我的一切,都足以守護好我這一輩子。”
寧承玉看着小詩:“我說這些,你聽懂了嗎。我知道你會懂,你自己的孩子,只有在你手裡長大,沒有任何人,能代替生母給予孩子的一切,這個孩子我以後保護不了,寧無求也保護不了,只有你,只有你這個母親,你才能真正護佑他,小詩,這次只是你人生中無數難關中的一個而已,你相信我,這次度過去,你就有了和孩子一起成長的機會。”
穩婆這時感激地看了寧承玉一眼,一邊又緊張地照看小詩情形:“繼續和夫人說話,夫人必須保持清醒啊。”
小詩的眼睛一直盯着寧承玉瞧,這時候流下淚來,靜語見狀更是抽噎不止。
小詩開始出現吸不上氣的情況,寧承玉就一遍遍撫着她的臉頰,幫她擦去更多眼淚。
穩婆有些激動:“請夫人再堅持堅持,真的就快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