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幔帳之外,靜語低着頭站在外間伺候。裡面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心裡彷彿已經被擰成了一股繩結,可是她外表卻越來越呆滯的像是木樁。
秋兒因爲有靜語代替,如今舒舒服服的在外間的榻上睡着,跟靜語一起伺候守夜的人是另一個丫頭,叫明月。
明月衝着靜語翻白眼:“擺着死人臉給誰看?待會老爺跟夫人若是叫人伺候,你就準備露出這樣一幅臉上前?”
靜語低着頭,慢慢往後退了一步。
在寧無求的心裡,早已是不想再管這個血緣關係的女兒。每當瞧見她,都讓他想起自己那段忍辱的歲月。偏偏左小婉還總是提起,惹得他對寧承玉更加厭惡。
但是他卻無法責備左小婉,反而因此更加的疼惜她。左小婉在他的心裡,現在已經是溫柔良善的女子,事事總是爲他人考慮,哪怕是個逆女,她也捨不得半分責備。
“只要老爺同意,妾身明日就開始揀擇合適的人家。斷然不會委屈了大小姐半分……”
左小婉那邊還在循循說着,寧無求眉峰再次及不可見皺了皺,他依然攬着左小婉的肩,表明他並沒有怪責左小婉。
也因爲如此,左小婉才放心大膽將她的話說完整。
寧無求用手撫摸着左小婉的肩頭,卻還是在沉默不語。
左小婉目光閃動,彷彿有淚盈於睫:“大小姐雖然現在心裡對妾身有意見,但倘若妾身真的連大小姐的終身事都放手不理,只怕在以後大小姐明白了,心裡會更加怨恨妾身……甚至以爲妾身存心的不爲她好……”
寧無求終於動容,看着左小婉的面龐:“你說的都好,只是……”
左小婉素來善於揣摩寧無求的心思,一聽之下就明白了,試探的語氣問:“老爺可是擔心……宮中?”
一言說中,寧無求臉色鬆動了幾分,片刻後他捏住左小婉的手:“夫人真是我的解語花。”
左小婉笑出來:“爲老爺分憂,本就是妾身分內之事。”
寧無求目光幽暗,卻緩緩從鼻腔裡哼了聲。
左小婉眼珠一轉,笑道:“妾身以爲,老爺大可以不必如此多慮。雖然說在之前……大小姐確實與宮中有所牽連,但那已是幾月前的事情……宮中之事,妾身雖然不太懂,但妾身長於相府,這些年,也接觸了不少宮中女眷的事。若說真的有哪家貴女入了親冊,即便只是太皇太后或者后妃們有這個意思,也會多少暗示一下女子的家眷,至少將女子留置家中,不得另行安置。可是事到如今老爺……可有接到類似的暗示嗎?”
寧無求目光不由閃了閃:“自是沒有。”
左小婉更是掩嘴笑着:“那就是了,更何況,大小姐的及笄之禮,還是太皇太后欽點,在宮中舉行的了。如此盛事,京中無不人人側目,大小姐已及笄,那理當開始思索求親之事,倘若太皇太后真的有意
思,豈有不趕緊打算之道理?但是眼看如今幾個月之期已經到了,宮中除了先前對大小姐的那些厚禮,便再也沒有表示。試問,倘若宮廷真有意與老爺結爲親事,會如此怠慢嗎?如此作風,也不是皇家風範了。”
越說越現出抽絲剝繭、層層道理來,寧無求不得不說,心內已是有些被她說的動了。他忍不住道:“夫人所說之事確然有道理,只不過宮中的心思素來難測,這也是我顧慮到如今的緣由。倘若……真能確信宮中對那混丫頭再也無意,那自然、一切聽憑夫人做主了。”
左小婉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忙不緊不慢添了最後一把火:“老爺您想一想,先前太皇太后露出的,是什麼意思?當初是屬意四殿下不錯吧?妾身也以爲,太皇太后當日,至少的確是存了這種心思。然而、也是造化弄人,事無湊巧,現今四殿下已經是跟永安侯府的嫡小姐……雖說還未正式下旨,但早已是板上釘釘之事。那麼四殿下跟大小姐、也就是斷斷不可能了。大小姐好歹也是老爺您的嫡親女兒,老爺認爲,難道太皇太后還會讓大小姐、給四殿下……做小不成?”
寧無求立即震了一震,不得不說左小婉有一張舌燦蓮花的巧嘴,三言兩語就哄弄的寧無求再三改變主意。他不喜歡這個女兒不錯,但是同樣這樣女兒生在鎮國侯府一日,就代表了他的臉面,即便是皇家的妃子……稱爲側妃,但那也絕對不是一府千金,會屈居的位置!
就在寧無求心神俱震的時候,一隻柔軟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既然四殿下跟大小姐已經絕無可能,那麼,宮中,便只剩下……東宮殿下了……老爺難道以爲,太皇太后,會讓大小姐,成爲東宮妃嗎?”
寧無求心中千萬個念頭一閃而過,不可能,絕不可能。並不是他寧無求要妄自菲薄,但是朝堂之事,他還是理解透徹,他的鎮國侯府,絕對不可能稱爲東宮聯姻的目標,東宮祁夜,也絕對不可能娶寧承玉!
寧無求胸中長長出了一口氣:“還是夫人有遠見,考慮到周全。”
左小婉笑的猶如開放的花朵:“那麼老爺……是同意了?”
寧無求溫柔道:“就交給你做主吧,想必是不會錯的。”
左小婉低垂着頭,含笑羞澀:“謝老爺。”
她掩埋下的目光裡,卻充滿着復仇的痛快,寧承玉,到最後,你還不是要落到我的手心!
晨起小詩覺得腹中脹痛,下意識地叫一聲“靜語”。喊完半天無人應,才意識到什麼,整個人都呆了呆。
杏兒撩起簾子,慢慢地走了進來,手裡端着一碗藥:“姑娘,這麼早就起了,怎不多睡會。”
小詩勉強笑一笑:“睡不着。”
杏兒已經麻利地替她捲起了鋪蓋,又幫着把簾子挑起,這才把藥端到跟前:“先喝藥吧,我一直吩咐人用小火烤着,不冷不熱剛好。”
靜語看着杏兒發呆
,漸漸地,似想要垂淚。
杏兒一頓,放軟了聲音:“姑娘現在身子弱,應當胸懷放寬一些,不要總想那些不開心的。”
靜語低下頭,用手抹去淚水:“我知道,謝謝你這樣用心伺候我。”
杏兒叫起來:“看姑娘你說的這什麼話,我們都是婢子,伺候姑娘再理所應當不過!誰要是說伺候姑娘不該,那纔是該殺千刀的!”
故意將聲音拔高,就是要說給外間的翠衣聽。翠衣正在外面洗衣,聽聞果然臉氣成了豬肝色。
靜語焉能不知,也忍不住一笑:“罷了……”
“對嘛!”杏兒說道,“姑娘長得這樣好看,就該多笑一笑纔是,看剛纔那一笑,叫奴婢都移不開眼睛了!”
小詩怔愣着,生來便是伶人低賤,又有誰真正誇過她美麗,杏兒之語,反而聽得有些不真實。
藥的味道飄入口鼻,小詩看着面前的藥,捏着嗓子喝了個乾淨。
杏兒將碗收拾了,又看了小詩一眼,忽地湊近,悄悄地指了外間翠衣的身影說道:“姑娘現在處境不易,婢子都清楚,但是姑娘尤其得小心那個丫頭,只要姑娘心裡頭有希望,婢子一定是跟姑娘站在一起的。”
小詩看着,含淚點點頭。
杏兒這才端着碗走出去,伺候小詩不難,小詩沒有那些主子的許多稀奇要求,甚至說太沒有要求了。哪家主子若能寬厚成這樣,那才真是奴婢修來的福。
只是要撫平她心裡的疙瘩實在太不容易了,杏兒始終都還難以意識到,小詩跟她家大小姐年歲如此相近,本來都該是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可是小詩經歷悽苦,如同飄萍一樣居無定所,更受盡苦楚。大小姐……大小姐更是年紀輕輕,已是滿腹計謀,在這座吃人的府邸裡,活的比任何人都堅強。
比較起來,杏兒忽然意識到,從前她們這些丫鬟,誰不羨慕當個主子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丫鬟們命運困苦,可是想想大小姐,想想小詩,她們都可算得上主子,可是活的,真有她們這些丫鬟自由?
翠衣發狠一般將衣裳摔在盆裡,正好杏兒路過,諷刺道:“喲,我們翠衣姑娘這是怎麼了,這麼大脾氣,若是看見的人不知道,還以爲翠衣姑娘纔是這院裡的大小姐呢!”
翠衣被堵得沒有話,扭過身看杏兒,杏兒斜着眼瞧她,彷彿根本不放她在眼裡。
翠衣賭氣道:“憑什麼是你伺候姑娘吃藥,我卻得在這裡洗衣?”
杏兒嗤地一聲,走到翠衣的跟前:“怎麼,莫非你不願意洗衣服?我聽說從前你在夫人的院子裡,不止是洗衣,可是連擦地的活都在幹,如今到了咱們錦榮院,幸好姑娘性子好,只是給你安排了洗衣的活計,還沒使喚你擦地呢,這就居然還有怨言起來?”
翠衣臉漲得通紅:“我在夫人院子裡洗衣,不代表我要在這裡也要洗衣,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