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承玉聽她語中未盡之意,怎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有關春雨,雖然寧承玉早已同她說過不必事事與杏兒比較,但春雨心裡顯然不這麼想,從前,她就是小姐的貼身丫頭,小姐的一切都是有她打理,已是習慣事事同小姐同氣連枝。如今的小姐,雖然好似變了個人,但在春雨心裡,那仍然是自己陪着長大的小姐,需要自己時時關心,時時保護的小姐。
寧承玉從前在清河郡主庇護下,萬事都不經手,單純天真的只有一股子清傲。清河郡主一去,寧承玉在府中地位發生逆轉,寧無求冷待,於是,便更都是春雨事事出頭,受着那幫丫鬟下人的氣。
雖然在春雨這件事上,寧承玉已經在別處,盡力地依然依賴她。但和從前相比,春雨所感到的落差自然不是一星半點了。春雨是那種一心爲主,恨不能沒了自己的全心全意的性子,眼下讓她感覺到最痛苦的,便是覺得自己不再能夠爲寧承玉分憂,而覺得自己無用。
寧承玉看着水中春雨的倒影,沒有說出什麼安慰的話,乃是因爲她知道,她無論說什麼,此刻都無法入春雨的那顆早已認定自己無用的心。
寧承玉只是默默地,忽然從桶裡站了起來。
少女纖白的身子,淋着水汽,就那樣立於燭光之下。
春雨吃了一驚。擡頭看着已經站立起來的寧承玉。而寧承玉,此刻眼睛卻盯着側面的銅鏡,在細細地看自己倒映在銅鏡中的身體。
“春雨,我好嗎?”忽然間,寧承玉冷不丁地問。
春雨全然不知何故,此時掠過一絲驚慌,但聽見寧承玉問她,她也按捺下心頭涌動,點頭說道:“小姐自然極好。”
燭光下,寧承玉的風姿卓華完全顯現了出來,她完美纖毫畢現的面孔,比凝脂玉還要動人的膚色,無一不讓見着心動。便是同爲女人,春雨也自問看呆了。
小姐是個絕世美人。
這是春雨心中所想。
寧承玉看着鏡中的自己,脣齒間,卻緩緩流露出兩個字:“不夠。”
是的,還遠遠不夠,以她如今,不夠讓祁夜說出那般驚世駭俗的話,不夠讓堂堂東宮要娶她,她寧承玉,還遠遠不夠這個資格。
寧承玉之後,這背後一定有着什麼,有着比她寧承玉,更重要得多的東西。
春雨看着寧承玉變幻不定的臉,不知是否水汽太蒸騰,覺得自家小姐的表情有些不真實。
寧承玉重新坐了下去,春雨已無心思想自己的那點小別扭,趕緊再上前,輕柔地替她揉起了額角。片刻之後,春雨才柔聲說道:“小姐最近沒有去那王公子那,不如有空再去走走。”
寧承玉倒是有些詫異,不意春雨會提起王琴來:“怎麼好端端說起這個?”
春雨淺笑道:“奴婢只是想起來,上次小姐從那王家公子那裡出來後,那一夜似乎就睡得極安穩,也未見小姐覺得頭疼。沒準是那王家宅院、風水好也
說不定!”
春雨本是玩笑話,卻在寧承玉心裡起了漣漪,寧承玉眸光跳動,她想起來的,是上次甫一進王家宅院,所聽到的王琴的琴聲。
當時的感覺寧承玉還有印象,是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寧和平靜。的確那天回來之後,寧承玉晚間,並未再有頭疼之症圍困,此番,若不是春雨說起,寧承玉還真連想不到這個中的因果關係。
難道、真是因爲那一縷琴音?
寧承玉忽然就想起那一株百年的瓊珍,王琴差人給她送來的,平白不收人恩惠,似乎,她應該回禮。
這京城中人,個個滿腹心機,王琴雖然時有隱瞞,說話也始終留一線,但寧承玉卻能看出來,他其人是個胸襟磊落的君子。這也因爲,面對寧承玉時,他寧願選擇不說,也從未想過要用言語欺瞞寧承玉。
她慢慢開口道:“你明天去庫房挑一件合用的東西,陪我去一趟王家。”
春雨不料自己一提寧承玉果真要去,心中也覺得高興,當即應了下來。
只是第二日,春雨去庫房挑東西的時候,卻遇到了障礙。掌管庫房的王管事,看到春雨聽命寧承玉前來,卻並不賣面子,連門,都沒讓春雨進去。
寧承玉原本只是說說,心中並非一定打算要挑出個什麼名堂,但當看到春雨垂頭喪氣,慚愧地回來回話時,寧承玉的眸光就漸漸深了。
寧承玉伸手撫了一下衣袖,淡淡道:“我跟你去看看。”
春雨想不到這麼小的一件事自己都辦不成,還要寧承玉跟着去,心中更覺得慚愧。當寧承玉帶着春雨來到庫房門前的時候,那王管事也是一眼看見了。
王管事恭恭敬敬地賠笑上前:“奴才見過大小姐。”
寧承玉拿眼看着他:“我記得前次來拿東西,還是趙管事在。”
王管事滿面堆笑:“趙管事身體不適,加上家中有事,前日已是從府中辭離了。”
忽然從府中辭離,哪有這樣巧的事。
寧承玉將這皮笑肉不笑的王管事打量了一番,已然看出是個勢力的貨色,她便冷冷道:“是何人不許這庫房進去?”
王管事也不是假裝失憶,當然知道這寧承玉來此爲何,臉上堆得笑更多:“小姐千萬不要誤會奴才,奴才也是聽令行事,前日夫人才跟奴才說,近日府中清點陳年舊賬,庫房中的物品一應不許擅動,奴才豈敢私放人進去呢。”
果然這頂大旗擡出來,又是左小婉左夫人。
左小婉如今掌管府中上下事務,突然說要清點舊賬,就這麼二話不說把庫房封了。又有誰知道她究竟要封多久。
想到這,寧承玉眼色更冷了些,望着那王管事:“把庫房門打開。”
王管事料不到寧承玉竟還會堅持,意外了一下,又賠笑說道:“大小姐,這實在是不能……”
“把門打開。”寧承玉冷冷截斷,再次道,顯然沒有等王管事說完
話的耐性。
王管事懵了,看着面前冷冷的少女的臉龐,忽然有種接不上話的感覺。
寧承玉就這麼望着他,也沒有再開口說話,但就是這樣冷冷淡淡的眼神,纔給人無形中的威懾力。
這王管事不用說是左小婉安插進來的親隨,這府中上下,但凡還有點忠肝赤膽的人,都被左小婉用手段換成了自己的人。
春雨有些發怔地看着這一切,她忽然知道,此刻倘若是杏兒在旁邊,只怕早就爲寧承玉出聲,狠狠訓斥那王管事了。春雨抿起嘴,一瞬間,胸中忽然起了一絲從前未有過的微麻感,她望着王管事有些僵直的臉,緩緩說道:“大小姐尚在府中,嫡長女掌管內務事之權,即便有夫人說話,王管事又有何權力阻攔小姐入庫房?”
侯門大小姐尚未出閣,在府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便是夫人有總管內事之權,也斷沒有一手遮天的能力,所有事,也需要仰大小姐鼻息。
這在大梁官宦之家中,幾乎早已是不成文的規定。除非是大小姐出閣,否則只要一日在府中,便有一日統管內府之權責。
這王管事沒想到這些,臉色果然難堪起來,面前的是侯府大小姐,大小姐想要用庫房,他一個奴才卻拿什麼阻止?
寧承玉此時上前走了一步,目光幽然地落在王管事臉上:“夫人若有計較,讓夫人親自來和我說。現在,立刻把庫房的門、打開。”
王管事已經暗自嚥了口口水,他有些艱難地看向身後大門,知道自己今日若是不放人進去已是不行。他儘管怕左小婉責罰,可到底也不敢明着去吃這眼前虧。
從身上拿出鑰匙,王管事臉色難看地打開了緊鎖的庫房門,尷尬道:“大小姐、請,請進。”
寧承玉再沒有看他一眼,直直進入了門裡。
身後春雨跟隨,她前幾日才奉命把王琴送的瓊珍放入庫房裡,對這裡的一切都不陌生。寧承玉的目光只是草草在那些擺放的物件上面掃了掃,待定格在其中幾件時,目光中隨後掠過一絲冷意。
她擡手指了上面的一個道:“春雨,將那顆夜明珠取來。”
一聽見夜明珠三個字,王管事臉色就變了,他看着寧承玉的臉上,沒有半絲玩笑的神色,不由冷汗就下來。
“大小姐!”他疾步走上前,來到了寧承玉的身邊,忙拱手作揖道,“這顆夜明珠萬萬不可!還請大小姐另擇一樣東西!”
寧承玉冷冷睨着他:“有何不可?”
王管事只覺得今日出門撞了煞星,擦着額上汗道:“這夜明珠是十幾年前琉璃國進宮的珍寶,價值連城、不知、不知小姐非要拿這個作甚?”
“送人。”寧承玉冷冷吐出字。
王管事差點沒暈過去,冷汗冒的更厲害了,送人?居然要選擇拿如此珍貴的東西送人?!可是他卻找不到話來說,只能兀自地喃喃重複那句話:“大小姐萬萬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