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鎮國侯府門前的時候,祁夜下意識地撩起簾子看了一眼,正巧看見一戶人家正遞上拜帖,請求入內。
以祁夜的靈敏,自然很快就明瞭這是一傢什麼樣的人,又來此做何事。
他放下了簾子,眼眸眯了起來。
他忽然發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鎮國侯府上門求親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接近了凡是城中尚未婚配的人家,都要來插一槓子。
之所以會造成這種現象,當然是由於剛開始來的一些人家,還算得上謹慎,多半都會掂量一下身家,先投一塊石頭問問路。可是,當見到主人家,遲遲不下決論,遲遲沒有動靜。滿城的人心,就開始理所當然跟着浮躁起來。
於是,開始有那不上眼的人家,悄悄地,抱着一線希望地,往鎮國侯府上,遞入了拜帖。
這樣的人家,按常理來說,鎮國侯府,理當是連門都不讓進的。
如此,方纔是自重身份。
可是,那些人卻進去了,不止進去了,從侯府門內出來之後,還都個個的喜形於色。那些圍在周圍等着看熱鬧的人,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個個蜂擁的上前,得到的答覆,就是說侯府的夫人,不僅親自接待,言辭間,還充滿熱情溫和。
這自然讓每一戶上門的人家,都覺得大有希望。
這般大有希望之下,上門的人就更如同過江之鯽。
於是這般,一傳十,十傳百,每一個進入過侯府的人,都認爲自己大有希望。
好好地一座一品侯府,熱鬧的如同集市。
這些,侯府的每個人知曉,寧承玉的院子內,也每一個人心知肚明。
從一開始的因爲大小姐要結親的歡喜,到現在個個的臉上都罩上了一層陰霾。
這是在給大小姐沒臉。
有哪家待嫁的千金,會這樣大開門庭地迎來送往,不像是身份尊貴的侯府貴女,倒像是那……那、那花街柳巷隨便什麼人都能插一腳的娼門一般!
每個人,心中都是做此想,每個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祁夜的心情,忽然也不是那麼急切了。在書房內,他揮着狼毫,脣邊有淡淡的笑。
不過是後宅女人的心機手段,他第一次覺得,這後宅女人的招數,也給他帶來了一些方便。
要說服太皇太后,他還有一段路要走。
既然那侯府之中,也有人不願意將寧承玉就這樣嫁出去,於他當然也有好處。
城中一處宅院門前,一個小廝匆匆地走了進去,朝着門房打了個眼色,便不受阻礙地長驅直入了後院女宅。
屋裡有四五個盛裝婦人,分別是這家裡的幾個房裡的夫人們。今天難得的都聚到一起。
小廝賊眉鼠眼地,一進了廳裡就跪下去施禮:“給幾位婦人請安。”
大夫人劉氏的臉色最爲激動,努力平復一下說道:“說吧。”
小廝搖了搖頭:“那姑娘絕食三天,大夫都說,沒氣了。”
劉氏臉上出現憤恨,
旁邊落座的幾個婦人臉上更是神色各異,卻都裝出悲慼來。
這悲慼,當然不是對小廝口中那個沒氣的姑娘了。
“大嫂,你也不要太生氣了,說到底氣壞了身子也不值得。現在人既然不在了,就更不值得氣的了。”坐在大夫人下首的二夫人說道。
劉氏狠狠地一掌拍向椅子扶手:“這個賤人!竟然寧死也不願意嫁過來!”
三夫人從旁說道:“蘭臺御史,讀書出身的窮酸人,教養出來的女兒也是上不得檯面,明顯一家子都是讀書讀傻了的。”
小廝不說話,一個姑娘被她們間接逼死了,這幾個夫人卻還在咒罵。
忽然四夫人眼珠子一轉,柔聲說道:“依我看,大嫂便去那鎮國侯府提親,有何不可?”
此話一說,幾個人都是露出了嚇一跳的神情。
三夫人首先斜了一眼,撫着胸口道:“我說你,這樣話怎麼敢說。”
四夫人雖則是試探性說的一句,但看到大夫人陡然變色的臉色,就知道自己說到了點子上,當下,面對三夫人的質疑,也只是捂嘴笑着:“有什麼不敢說,如今這全城的人,掛在嘴上的,不就是這一樁事嗎。再說,現在城裡頭,不知道多少未娶的人家,都在眼巴巴的望着,咱們爲何就不能去試一試?”
連二夫人都開始捂胸口了,去試一試?真天上下了閃雷了,她們哪裡敢試一試?
五夫人最年輕,也最膽小,聞言伸手拍了一下四夫人的胳膊:“趕緊快別說了吧!什麼你都敢肖想!若是個普通的人家你也就算了,那可是……”
到了嘴邊劃一圈,又趕緊嚥下去,彷彿連說一下都犯了忌諱。
大夫人此刻,也臉色難堪:“是啊,別說了。”
四夫人卻從那張臉上,捕捉到了一絲不甘心,她素來最會逢迎賣乖,當下眼珠一轉笑道:“大嫂,你在怕什麼呢,再說,又有什麼好怕。男未婚女未嫁,沒交換過庚帖,下過聘禮的,都還不算數。既然他鎮國侯府大開門戶,人人都知道他家有女待嫁,而我們慕容家,有公子待娶,我們上門去求娶,有誰會說半個字?”
一席話擲地有聲,幾個夫人接連掩面,已是聽不下去了。
大夫人聲音都開始發顫:“行了,越說越離譜。”
四夫人聰明地沒有再說,可是,她已經看見了大夫人臉上起了她希望的那種變化。
片刻後,三夫人臉上爲難道:“那,那鎮國侯府不是至今都還沒有定下人選嗎,想來,想來也是在等……”
在等什麼呢?幾位夫人都露出竊笑,反正不可能是在等她們這樣的人家吧。
大夫人劉氏忽然站起來,“你們都出去。”
幾位夫人一愣,都紛紛朝她看去。
劉氏面色陰沉:“全都出去,我現在不想再多說話。”
方纔還好好地,突然攆人,但幾位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互相交換目光之後,都慢慢從椅子上騰挪起身子。
就在她們紛紛轉身的時候,四夫人和大
夫人兩個人眼色一碰,大夫人微微頷首。
四夫人低頭淺笑。
等到幾位夫人都走遠了,四夫人才從花架後面繞出來,款步重新走進了屋內。
此時屋內,連下人都已經被大夫人給遣出去,大夫人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進來的四夫人。
“說吧,你爲什麼突然提起這事。”劉氏臉上覆雜地道。
四夫人露出比剛纔更加嬌媚的神態,柔柔說道:“大夫人心中,難道就不想嗎?”
劉氏臉上更復雜,片刻才說道:“想是想,不過。那可是侯爺的女兒、就如同公主一樣……”
那樣人家的女兒啊,於她們,無異於是天上雲霞……
四夫人察言觀色,已然料到劉氏所想,更是心中竊笑。
“夫人這般說,楓兒難道不是您的嫡子、不是我們慕容家,唯一的嫡長子嗎?”
劉氏忽然渾身一顫。她的兒子,她的嫡長子……
看着劉氏失魂的樣子,四夫人柔柔說道:“如今,那蘭臺御史的女兒一死,雖說現在還沒有風聲傳出來。但以後,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會有好事的人,責問一個女兒寧願死都不願意嫁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到時候萬一波及了楓兒……”
劉氏已經驟然吸了口涼氣:“不能!絕不能!”
她絕不能讓她的兒子被波及到,一絲一毫都不能!
四夫人慢慢地摸着自己的護甲,慕容家嫡子,慕容楓,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在這個家裡,全然是禁忌一般。好不容易許到了一個親事,對方女兒,已經是絕食自盡,都不願意嫁過來。
“夫人,這外人的想象,可是很豐富的。即便楓兒藏得再好,始終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夜長夢多……
劉氏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她太慌張了,以至於杯盞都灑了。
四夫人見火候已到,含笑道:“所謂求親,唯一要緊的,便是不要妄自菲薄。若非要講到門第的差距,夫人您總不會忘了,如今,那位鎮國侯府的侯爺、曾經又是什麼身份呢?”
這話循循善誘,就像是誘惑人的魔鬼之聲一樣。
劉氏整個人如同被擊中,是啊,是啊,鎮國侯爺曾經、曾經、只是一介白身的書生啊……
現在大寧人人都知道一品軍侯鎮國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鎮國侯三個字太耀眼了,讓世人只能仰望,只能看到那道耀眼的光。那麼鎮國侯爺曾經呢……
忽然好像被耀眼的光遮蓋起來,讓全天下的人都忘記了。
當年,風流瀟灑的白衣書生,尚了清絕天下的郡主,成爲了郡駙馬。
從此後,這個書生就不再是書生,成了天下人眼中最耀眼的存在。
劉氏一下捏碎了杯子,水流順着她掌心淌下來。
四夫人驚叫了一聲,但隨後,看到劉氏的神情,她就緩緩地笑出來。
劉氏的手捏着碎瓷片,聲音像是從冰窖裡出來的:“馬上吩咐管家,備好名帖,我要上鎮國侯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