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承玉漸漸地笑了,她從來沒有低估左小婉,左小婉還真就不讓她失望,每回都能串出一篇比京城的風月還要華麗的辭藻。
“嫡母處處爲承玉考慮,倒叫承玉慚愧了……”
左小婉淺淺一笑:“玉兒能明白爲孃的心就好。爲娘這就將這丫頭帶回院子中,一定讓她招出來、究竟何時、何地偷了大小姐的名藥瓊珍。”
寧承玉向着那兩個即將動手的老媽媽輕慢地說了一聲:“且慢。”
左小婉眸中厲色一閃。這賤丫頭還不死心,難不成真以爲能從她手上帶走這個丫鬟不成?
寧承玉嘆息道:“嫡母都如此爲承玉考慮,承玉身爲晚輩,豈還能不爲嫡母你考慮?嫡母你素來婉約柔善,這在京城都是家喻戶曉,嫡母當年尚且在閨中時,清貴自持的名聲就已經響徹了京城。如今嫡母既然嫁到我鎮國侯府,更是身爲一府主母,爲我侯府安寧勞心勞力,如此辛勞,承玉若今日再讓嫡母把這個丫鬟帶回去,我瞅着這丫頭是個嘴硬的,到時候若是她一個想不開,在嫡母的地方做了什麼事來,讓嫡母惹上一個……平白惹上什麼污名,承玉豈不是成了不孝之人?所以承玉今日寧願自己背上罵名,也絕對不能使嫡母名節有失……”
後面名節有失四個字說的鏗鏘有力,卻根本在拿刀剜着左小婉的心,左小婉在未出閣以前,的確騙得了一些薄名在京城,可自從婚禮上寧承玉的一鬧,她現在哪裡還有什麼名節。
所以左小婉聽得幾乎是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她捏的扇骨都變形,才擠出笑道:“你我畢竟不是親母女,玉兒不必如此孝順。”
寧承玉看着她有些微微變形的臉,心內冷笑,不就是比誰說話好聽嗎,以爲她寧承玉不會,只怕從她口中說出的好聽話,她這個“嫡母”就承受不起了。
“雖然不是親母女,但嫡母對承玉實在是關照非常,承玉心中怎能沒數。所以纔要爲嫡母分憂,纔好報答嫡母對待承玉的一片心。”
左小婉事事算計,可不正是對寧承玉格外“關照”?
左小婉不說話了,她盯着寧承玉,目光幽幽冷冷,有些東西漸漸地從她眼底沉下去,變爲晦暗。
寧承玉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應該是她從來到這裡,一直到現在,態度面色根本不曾絲毫變過。只是帶來的所有威壓,卻已經在無形中變化幾變罷了。
左小婉不相信這丫頭有這樣的城府,或者說她心裡一直都看不起的這個賤丫頭怎麼會有這樣的城府,她始終覺得自己之前只是太急躁了,所以纔會跟着失策,讓這個賤丫頭有機可乘。可是她看着寧承玉的臉,心裡卻開始出現一個大洞,那是沒有底氣的預兆。
寧承玉向靜語使了個眼色,她剛纔就向左小婉暗示,如果帶靜語回去,說不定會惹上什麼事來。如今靜語接觸到寧承玉微帶寒意是目光,也是渾身一緊,她跟着明白過來,忽然再次用力掙扎起來,口中嚎叫:“讓
我去死!讓我去死!”
她忽然間這幅樣子,那兩個老媽媽都是唬了一跳,唯恐拉不住她給滑出去,忙着把靜語拽回來。
寧承玉嘖一聲:“我說這丫頭性子烈,不像是個會認錯的主,嫡母還是讓我給她帶回去,日後發生什麼事情,自然就同嫡母你無關了。”
左小婉瞪着她,忽而慢慢一笑:“玉兒這麼想要這個丫頭,果真是因爲她偷了你的瓊珍、而不是玉兒你……存心想護着她?”
寧承玉立即疾言厲色:“嫡母這話可真是欲加之罪了,是嫡母先搜出來她身上藏有包着藥的紙片,之後又遞給我,承玉纔有機會從上面聞到有瓊珍的氣味。況且玉兒也是前段日子纔得到友人贈送的一株百年瓊珍,自然格外珍惜,既然有可能是被這丫頭拿了,豈有不嚴加審問之理?”
春雨原本只當自家小姐是隨意找的藉口,但如今見大小姐說話這般底氣,反倒是有些疑惑了。
她豈會知道,左小婉既然在鎮國侯府當家,那麼所有過府的東西,斷然沒有瞞過她的眼。更何況,王琴那一株瓊珍,還是指明送給寧承玉的。送到寧承玉院子裡的東西,若說她左小婉不一清二楚是什麼,那才真是怪事了。
所以寧承玉,心知肚明。她咬死了說自己是瓊珍丟了,諒她左小婉也拆穿不了。
左小婉放下了臉子,輕輕搖着扇子:“若,我說不呢。”
話中已沒了虛情假意的掩飾,甚至連客氣也沒了。
寧承玉於是也淡淡地笑着:“我院裡的東西被偷,無論如何不會這樣善了,這偷東西的人,也一定要到我的院子,老老實實招出來。”
日頭漸漸大起來,左小婉額上已是出了薄薄一層細汗。而反觀寧承玉,還是氣定神閒。
秋兒看在眼裡,急在心中,雖說她不是真的關心左小婉,但她是左小婉的丫鬟,和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生只有攀附着左小婉,否則也沒她好果子吃。
她於是來到左小婉近前,附耳說道:“夫人,您的身子還沒好利索,這大太陽下站着,實在容易耗損您的原氣……”
她也只敢蜻蜓點水的一勸,怕說深了又被左小婉責罵。
左小婉焉能不感到身上開始疲乏,這是底虛的徵兆,她看着寧承玉依然言笑晏晏的臉孔,勉強露出一笑道:“既然玉兒這麼中意這個丫頭,罷了,你帶到你的院子中審問吧。”
說千道萬,她還是最關心自己的身體,靜語這種賤婢,就算她這次走運了。
寧承玉衝着左小婉福了福身,含笑道:“承玉多謝嫡母了,嫡母早些回去休息。”
左小婉虛虛一笑,扶起秋兒的手,轉身向自己的院子裡去。
春雨沒想到逢凶化吉,心裡出了口氣,連忙上前給杏兒搭把手,幫着扶起來靜語。
靜語倒還勉強能走路,就這麼跟着寧承玉回了院子。
這地方已是是非之地,雖然是
非之人走了,但還是不宜久留之處。
到了院子裡,寧承玉首先在主座上一坐,看着面前傷痕累累的靜語,冷笑道:“不讓你受點教訓,你還真不會長記性。”
靜語聞言,立即眼淚上涌,噗通跪了下來,泣不成聲喊道:“大小姐……”
這自然指的是,寧承玉曾經千叮嚀萬囑咐,讓小詩不要主動聯繫她,她一直以爲小詩是個有分寸的,哪想到這才過了幾天,小詩竟然就做出這樣的蠢事。
左小婉那頭母狼一直虎視眈眈盯着,她居然還讓靜語出現,更果不其然中了左小婉的埋伏。
今日若真要被左小婉押了回去,只怕就不是靜語忠不忠心的問題了,左小婉自然有辦法從死人嘴裡掏出骨頭來,靜語怕是不說出來都不行。
因爲明白,靜語才更加無地自容,雖然剛纔險死還生,但她一點也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只是一個勁的傷心哭泣。
“我這裡不留只會哭的人,”寧承玉皺起眉,“到底什麼事情,讓你家姑娘冒着這樣的風險,甚至讓你出來見我。”
靜語終於漸漸停止了哭,眼睛卻還是紅腫一片,她擡起頭直視寧承玉,依然含着哭腔說:“大小姐,姑娘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寧承玉看向杏兒和春雨,兩個丫鬟都心領神會走出門,並重新將門關起。
寧承玉淡淡說:“起來慢慢說話,我見人跪着礙眼。”
靜語這才慢慢起身,擡起臉,臉上都是淚痕,似乎有些不敢和寧承玉說話。
寧承玉冷冷道:“你家姑娘既沒有收到威脅,生命更是好端端在着,寧無求也看得出對你家姑娘還有幾分情義,我真是想不出,有什麼事竟還需要你家姑娘如此作死,把你派到我跟前。”
寧承玉逐字逐句分析,靜語更加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但她到底心裡念着的是小詩,還是鼓起勇氣對寧承玉開口:“大小姐,您有所不知,姑娘現下並不是無事,而恰恰已是到了出事的邊緣。”
寧承玉似乎有些不耐,“何以到了出事的邊緣,說完。”
靜語含淚:“大小姐有一點說的不錯,侯爺……侯爺似乎對姑娘還有情義,正是因爲這情義,快要將姑娘逼死了……”
寧承玉眸中一動,遲疑了一會,看着靜語面容,忽然腦中閃過一道電光來,“你是說?”
靜語索性直接說出來,淚水也奔出:“不錯,侯爺現在、仍然……時不時宿在姑娘處……”
話語依然說的隱晦,但寧承玉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小詩已經懷胎幾月了,懷孕的女子,是肯定不能再與男子行房,因爲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暗規。自然也不會有人蓄意在寧無求跟前提醒。而寧無求作爲一箇中年男子,先後娶了兩位夫人,兩位夫人都已經生育。他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這其間的關係。
可寧無求居然現在還在跟小詩保持關係,那對小詩會造成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