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服葉蓉放她走,可沒有那麼容易。
起先並沒有告訴葉蓉她要走的事。第二天葉蓉下班後氣沖沖地回來,看她的臉色,紫墨就猜出她已經知道了自己辭職的事。
“你沒有去上班。”這是葉蓉見到她的第一句話。
“辭職了幹嘛還去上班。”紫墨慢悠悠地說。
事實一旦確認,葉蓉的火就“蹭”得冒出來了,她先是憤怒、發火,見這一招沒有奏效,便改爲哀求。
“你走了這個公司裡就剩下我一個人,沒有你我很難堅持下去。現在又多了個雷興航,你至少幫我擺平他再走吧。”
“說多了還是那一套,這段時間我沒有幫你什麼忙,反而給你添了亂。我想沒有我的累贅,你會如魚得水應付得很好。至於雷興航,他已經發現我了,我留在這裡反而對你無益。”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告訴你多少次了,經過一千多年曆史的進化,文化的洗滌,你原來生活的小山村早就沒有了,也許被開發成了旅遊區,也許變成了城市,更也許已經夷爲了平地。那些原來的樹不是死了就死砍了,那些房子早就成了灰塵,你連個山村的影子都見不到。就連那個據說遺留下來已經成爲旅遊勝地的漢代皇宮,也都不是原來的,早不知道被現代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改裝多少次了,連皇陵都有可能是假的,還有什麼是真的。”葉蓉幾乎是咆哮着說。
“不管那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要走,如果不去那裡走一走,我來到這裡就沒有任何意義。”紫墨倒了一杯涼水推在葉蓉面前,讓她降降火。
紫墨的話讓葉蓉立即豁然明白了什麼,她盯着水杯的眼神茫然失措:“你當初沒有隨劉弗陵的墓穴一起葬入海底,你拼命活着來到現代就是爲了回到你們認識的地方去,在那裡度過餘生?”
紫墨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說了那麼多,我還試圖你爲我留下來,看來全是我自作多情。算了,你要走就走吧,我和伯伯伯母拿親人待你,你卻從未把我們當做家人。”葉蓉氣鼓鼓地說。
葉蓉說那麼重的話紫墨都可以忍受,可是這話紫墨卻無法保持沉默了。
“伯父伯母對我的好我記在心裡,我何嘗沒有把他們當親人,我會永遠記住他們的恩情,還有,和你之間的情誼。”
“我不要你記住,只讓你留下來。”葉蓉幾乎吼了起來。不過就算她再歇斯底里也是沒用的,她扭轉不了紫墨的決定。
晚上,朱敏親手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周乾也在。紫墨一看就明白,這是爲她準備的送行晚餐。
“紫墨,聽蓉蓉說你執意要回陝西找你的家人,能找到家人固然是好,如果找不到,你一定要回來,這裡是你的家,我會一直把你當女兒看。”說到這裡,朱敏的聲音有點哽咽。
“行了,婦道人家就知道煽情。紫墨,你的爸爸媽媽都在海難中去世了,你那時還小,你就算找到親人也很難適應和他們一起的生活。你去看看也好,解一解心中的鄉愁,人都是願意和故鄉親近的,你去山西住一段時間就回來。”聽着周乾的話,紫墨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她要怎麼告訴兩個長輩,她回山西不是找親人,而且她這一去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伯父伯母,謝謝你們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不管走到哪裡,我都忘不了你們。我先敬你們一杯,表達我對你們的感激,還有我對你們的虧欠。”也只能說這些了,再說下去她自己就要哭出聲來,紫墨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沒有什麼虧欠不虧欠的,要真計較起來,只有我欠你的。”葉蓉靜靜地說。
葉蓉的話只有紫墨一個人能懂。凌燃青,那是她心中的另一道傷疤了吧。
這場飯,紫墨吃得五味雜陳。人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同事、朋友,相互需要或者相互利用,但除了自己的親人、特別要好的朋友,誰會真心對待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可是眼前這家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確實是真心對待她的。他們在商場上不管多麼的爾虞我詐,回到家裡,仍然把她當做這個家裡的一分子。雖然葉蓉和周乾曾經利用過她,可那也是無奈之舉,是以儘量不傷害她爲前提的。紫墨無法想象,等她走出這裡,融入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誰還會這麼真心地待她。
可是感動歸感動,該走的人還是要走。
酒喝多了,話也多了起來,周乾幾次想提先前利用紫墨的事,都被紫墨巧妙地擋了回去。她是在用行動告訴周乾,她不怪他們。她不讓他說出口是不想給這份難得的親情蒙上哪怕一絲灰塵。她心裡是很珍惜與這家人的感情的。
“你什麼時候走。”見留不下紫墨,葉蓉開始關心紫墨的行程。
“就在這兩天吧。”紫墨還有一個心結,沒有這件事,她明天走也可以。雖然離心似箭,可見不到凌燃青一面,她走得也不安心。
“好快啊,我原來以爲你離開我就什麼也做不了,可是你比我想象中堅強,你走我也很放心,也許換個環境你會比在這裡更快樂。”葉蓉心中微微有點悽然,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可是她認爲永遠不會分散的人也有分離。
飯畢,葉蓉嚷嚷着非要和紫墨一起睡。紫墨原先是很排斥與別人太親密接觸的,不過她和葉蓉並坐在牀頭說着悄悄話到很晚然後相依而眠是長有的事。人在不知不覺間總能改變許多認爲很難改變的習慣。
往常喝了酒葉蓉總會昏昏大睡,可這次她一點睡意都沒有。
“以前升學、跟隨爸爸搬家,我總是要告別很多熟悉的人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那時候我總是很不捨,我以爲只要友誼在,無論我去哪裡,感情都不會變。可是後來我發現,有些人,一分別就是一輩子,哪怕就在一個城市,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有我一個閒人,我去找他們敘舊反而是打攪。有些夥伴,我連模樣都不記得了,能在一起的,感情固然是好,可是分開得太久的,就算在心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可是哪天一旦見了面,就會發現原來無話不談的朋友,說不了幾句話就會冷場。大家都在變,不是我們感情淡漠了,而是我們身在人羣裡,總是要不斷去認識陌生的人,去發現,去取代,去遺忘。”
紫墨歷經了許多朝代,可是她生活的圈子僅限於十八歲以前,她的經歷很單純。她沒有葉蓉說的那些朋友,她只知道她也是葉蓉說的那些人中的一個。
“你是說我走了以後,這輩子見面的機會就很少,感情會不會也變淡。”
“也許會,也許不會。從小到大我經歷過很多離別,包括生死離別。我不是你感情寄託的那個人,我對你,也只是個偶然邂逅一起經歷生死的現代人吧。”
“葉蓉,你想的太多了。”紫墨接過她的話,卻不知道如何說下去。
“你和我不一樣,我可以認識很多人,和很多人成爲朋友、戀人、仇人,可是你的朋友或者姐妹只有我一個,你的愛人,也只有他一個。你已經乾淨利落地辭了職,卻遲遲不肯確定行程,還不是爲了他嗎?”
紫墨大驚失色,她隱藏得這麼深,還是被葉蓉看出來了。
“我只是……只是想和他道個別而已。”紫墨結結巴巴地解釋。
葉蓉沒聽她解釋,她拉着紫墨來到衣櫥前,“刷”得一下拉開門。一件漂亮的裙子靜靜地掛在裡面,標籤還沒有摘去。這是今年流行的長裙,裙襬拖曳至腳踝,很適合身材修長的紫墨穿,顏色也是今年的主打色,青綠色。裙子旁邊還放着一雙厚底高跟牛皮涼鞋,顏色和樣式一看就是和裙子搭配好的。
“這件衣服你穿上一定好看,這是我送你的離別禮物,你穿上它去見凌燃青,他一定喜歡。”
紫墨像聽錯了一般看着葉蓉:“你,同意我去見他?”
“畢竟你們認識了多年,他是你的。不讓你去見一見他就走,你心裡會有遺憾,會放不下,我的心裡也會不安。”葉蓉說的他,既是凌燃青,也是另一個人吧。
紫墨感動地抓住葉蓉的手說:“我聽你的,穿上它去見他,就這一次,我當他就是我的劉弗陵,他死了,我還活着。他投胎後就該屬於別人了,可是我還是我。”
葉蓉幫助紫墨試穿衣服。紫墨無疑給原本就漂亮的衣服添了幾分靈氣,她的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絲常人無法比擬的美麗,葉蓉無法想象,紫墨穿上這身衣服嫋嫋婷婷地走在街上會是什麼樣子。可是她是看不到了,因爲紫墨是獨身一人前往和她的凌燃青約會的。她隱隱約約有點後悔自己的大度,可是即使是後悔,她也要讓紫墨去見凌燃青,滿足她這個微小的願望。
“好的,見過他這一次,你就要把他忘得乾乾淨淨,從此相忘於江湖,開始你自己的生活。即使你還是你,但是他已經不再是他,他只是你喜歡的人的一個影子而已。”
葉蓉鄭重其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