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天降暴雨。山清水秀的小村莊立即陷入泥濘。
“快啊,橋要塌了。”隔壁阿牛哥焦急地喊。這座橋是通向農田的唯一途徑,萬一塌了一年的收成就會泡湯。一時間,全村出動,趕往河邊搶險。
暴雨如注,鄉親們都澆成了落湯雞,可是沒有一個人退縮。河水漲高了許多,小橋已經塌落了一隻角,在風雨中岌岌可危。
沒有分工,沒有人指揮,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挖土的挖土,搬運的搬運,填坑的填坑,搶先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知道該怎麼做。大雨無情地衝刷着小橋的缺口,混着泥土流進河裡。大家齊心協力,還好,人多力量大,缺口總算越來越小,終於填得結實了。大雨一點點停住,小橋保住了。
雨過天晴,東邊一道絢麗的彩虹搭在半山腰。鄉親們抹去臉上的汗水雨水,露出舒心的笑容,紫墨站在人羣裡也跟着傻笑。她的衣服早已溼透,緊緊地貼在身上。漸漸地,有幾束目光投過來,在她身上游走,可她渾然不覺,依舊樂呵呵的。
回到家,王婆婆來找她,拿出一件衣服讓她換上。
“王婆婆,這不是阿牛哥的衣服嗎,爲什麼讓我穿男人的衣服。”
“因爲你是女娃娃,所以必須穿男人的衣服。”
紫墨不解。
王婆婆把紫墨長長的秀髮紮成一束,挽成一個結。紫墨換上阿牛哥的衣服,灰色的長袍在她身上顯得特別肥大。王婆婆端詳着紫墨的臉,說:“墨兒越發亭亭玉立了,你和村裡其他有父母保護的孩子不同,你經常出現在山野中,在你出嫁前我們要保證你不會受到傷害。”
紫墨終於懂了,臉羞得通紅。
她不認爲穿男人的衣服有什麼不好,相反寬鬆的衣服還很舒適。她再出去採藥時,盯住她看的那些眼睛已經沒有了。
可是,還是有一個人識破了她的女兒身。他站在寬闊的原野中,玉樹臨風,眉目傳情。紫墨情不自禁走向他。突然,原本晴朗的天空變得烏雲密佈,冰雹噼噼啪啪砸在她身上,轉頭看他時,他已坐在寬大的宮殿中,身邊有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
她哭着奔向他,可他還是漸行漸遠,無情地拋離了她。
“陵。”她哭着坐起,終於發現這是一場夢。沒有暴雨,沒有雷電,天還沒有亮,她置身於溫暖的牀上,耳邊已被淚水浸溼。
外面有悉悉碎碎的聲音,她推門出來,看到朱敏已經把熱好的早飯端在桌子上,一行人端坐在桌前等着她。
她知道今天要踏上回鄉的路,剛纔那個夢或許是早已故的鄉親們在冥冥之中召喚她吧。
葉蓉與周乾、朱敏一起坐在一旁看着紫墨收拾完畢,吃完早餐。時候還早,可是距紫墨訂的那班火車的發車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切收拾妥當,紫墨竟不知道怎麼開口。可是該來的遲早要來。
“我,走了。”
“我去送你。”
葉蓉搶前一步把一隻包拎在手裡。
“我說過了,真的不用。”紫墨善解人意地笑着,輕輕把包拿回來。她帶的東西並不多,幾件生活用品,一些錢和食品。朱敏給她塞的東西她大部分又拿了出來,她認爲都用不着。她這次出門,彷彿不是出一次永遠也不會回來的遠門,倒是像去旅遊或是走親戚。
紫墨堅決不讓他們送確實是有原因的。這個城市認識他們的人太多,她怕在人流雲集的火車站他們被熟人撞見。
“以前總想着等事情結束我們一起光明正大的結伴出去玩,去逛街、旅遊,去哪裡都不用擔心被人撞見,都不用怕別人詢問我們的關係,可是事情還沒有任何眉目,你就要走了,恐怕那一天永遠也不會來。”
葉蓉說的很對,她們一直在暗處躲躲藏藏,並肩走在陽光下似乎是永遠遙不可及的事。紫墨拍了拍葉蓉的肩膀,說了一句:“我答應你會回來看你。”就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葉蓉站在窗前,一直注視着她直到她消失在昏暗的夜幕中。
紫墨走了,葉蓉以爲自己會空落落的很難受,可是她只是有一點失落而已。她太忙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她沒有時間去傷感。
還是和過去一樣按部就班去上班,生活就是如此,它加給你的負擔越重,你就越要咬緊牙關去堅持,去抵抗命運的捉弄、嘲笑。你的肩膀很脆弱,可是在沒有卸下肩頭的重擔前,任何變故都不是變故,因爲你沒有心情去考慮、感受、抒情、傷懷。亂世出英雄,可是英雄都是在和平盛世寫光榮傳記。在沒有走出命運給你的磕絆以前,什麼都是虛無。
可是紫墨人走了,葉蓉卻時時能想起她,到處都充盈着她的影子,她的氣息。
看到新換的清潔工,她會想起紫墨進來打掃衛生的時候,她們雖然裝作不認識,可她們會悄悄用眼睛交流,她們互相傳遞狡黠的、鼓勵的、同病相憐眼神,這些眼神,遠遠蓋過那些華麗的詞藻。當葉蓉意識到以後無論她處在什麼樣的環境,那張眼神都不會在有的時候,她的心如同掉進了冰窟,過去的種種浮現眼前,她和紫墨在無名島上的相處,紫墨是怎麼竭盡全力救她。那個也許已經淹沒海底的小島,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風景,它的美麗,一大部分是因爲紫墨,只有美麗純真的紫墨才配得上那裡的仙境,雖然也許沒有她,紫墨可能已經命喪海底,可是她隨自己來到現代後受的委屈與打擊,比葬身那個美麗幽靜的小島上要殘酷許多。想想紫墨精緻的面容和天使般的心,這樣完美的女子竟然不和心愛的男人白頭偕老。她一次次受感情的打擊,劉弗陵沒有珍惜這塊珍寶,凌燃青也是如此。雖然凌燃青現在是她的男朋友,對她也算呵護,可是葉蓉知道,他愛的不過是僞裝後的自己,她不能讓他看到她的內心,她不能朝他撒嬌、發脾氣,她在他面前不能使小性子,她必須是那個優雅有涵養的周樂,但是真正戀愛不是這個樣子的,戀愛中的人很隨性很輕鬆,她活得太累,僞裝得太累,她甚至想只要能卸下這身重擔,她寧願不要愛情,只做回她自己。
走廊外面傳來喧譁,辦公室的女人們立馬放下手裡的工作跑出去觀看。葉蓉紋絲不動,紫墨走了,那些喧囂與她無關,她不用擔心紫墨又闖下了什麼禍。這時候她真的很羨慕辦公室這些女人,她們八卦、庸俗,可是她們至少可以心無旁騖,心裡沒有陰霾世界就寬鬆了,不像她,心裡裝着仇恨,再也容不下其他。
鍾雨靜回來了,她看到埋頭工作的葉蓉,說:“你還這麼淡定啊,也不管外面出了什麼事。那個辭職走人的清潔工又回來了,聽說是林總和孫總派人把她從火車站帶回來的,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你說一個幹保潔的怎麼就有這麼大能耐呢。”
這下葉蓉的心再也不能平靜了,可是她只能裝作茫然無知的樣子說:“哪個清潔工啊?”
“就是那個叫阮紫墨的,她辭職前一直在孫總辦公室的,我猜是她手腳不乾淨,拿了孫總辦公室的東西。”
辦公室其他人陸續回來了,臉上都帶着失望。
“孫總關上門興師問罪呢,什麼都聽不到,真掃興。”鄭曉嘟囔着說。
葉蓉鬆了口氣,看來孫潤潔沒有報警,她是心虛的吧,紫墨在她水裡下藥害她不能懷孕已經觸犯了法律,可是孫潤潔卻不敢讓警察調查,調查紫墨的事小,她自己的事可是殺人的大罪,看來人就是不能做虧心事,不然連光明正大維護自己利益都不能。希望紫墨能抓住她這一心裡,千萬不要讓孫潤潔奈何得了她,葉蓉相信以紫墨的聰明她能利用這一點。
雖然這樣想,葉蓉還是不免心慌。她心裡既有點興奮又特別緊張,興奮的是紫墨還沒有走,她還有機會讓她留下,緊張的是怕單純的紫墨會鬥不過老奸巨猾的孫潤潔,讓她抓住治紫墨罪的把柄。
葉蓉終於坐不下去了,她決心出去看看,即使探不到消息也比坐着乾等強。
她以爲看熱鬧的人都掃興而歸,可是沒想到還有一個人鍥而不捨地在孫潤潔辦公室外面徘徊,她忽視了最無聊、八卦的那個人。
當她走出設計部,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那個人的視野中時,她甚至有種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她所有的努力都前功盡棄,到了該打道回府時候的感覺。
四目相對,那個人向她走了過來。
天,終於要塌了。
葉蓉眼前一黑,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覆蓋,無盡的絕望將她包圍。
“呵,越來越有意思了哈。”雷興航圍着她轉了一圈,饒有興趣地稱歎。
“先生您好,我是設計部的設計師周樂,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葉蓉臉上帶着職業化的微笑。
雷興航臉上帶着複雜的表情,是驚訝,還是別的,葉蓉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在她感覺她臉上的笑容快要僵硬住的時候,雷興航才小聲的,帶着些許疑慮說:“我記得你不是叫這個名字吧。”
“先生真會說笑,我從來沒有見過您,您當然不會知道我的名字。”
雷興航又恢復了他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表情。“見了老熟人竟然說這樣的話,太沒有東道主的範兒了。你這是去哪,去解救你陷入危難中的姐妹阮紫墨,更確切地說是同夥?”
“阮紫墨是誰我不認識,先生請您不要亂說,可以說你是口無遮攔,不客氣地說你是指鹿爲馬,顛倒黑白。你不知道,你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可能會給別人或者你自己帶來很大的麻煩。”葉蓉依然很客氣,她的潛臺詞卻是,你再這樣多管閒事小心我把你碎屍萬段。
“你在威脅我,你以爲我會怕嗎?”雷興航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
“那就隨便你嘍。”葉蓉揚長而去。
她沒有心思上班了,徑直驅車回家。
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雷興航把她的真實身份曝光,她索性與林子奕、孫潤潔撕破臉皮,公然和他們成爲勢不兩立的仇人,當然順便也失去凌燃青這個愛人。她覺得這個結局也不算太壞,至少她可以揭去僞裝的面紗,堂堂正正做自己。現在唯一擔心的,是紫墨能不能順利回來。
天已經擦黑了,入秋的天氣夜晚有點涼,紫墨就在這個冷澀的黃昏,拎着她早上出門帶的包,透着一身的疲憊走回了家。
葉蓉和朱敏趕緊迎上去,接過她的包,把她安頓在椅子上。朱敏拿過一隻熱毛巾給紫墨擦了手和臉,紫墨也不動,任她擺弄。
“你餓壞了吧,來,快點吃飯。”葉蓉把筷子塞進她手裡,這邊周乾開始爲紫墨夾菜。大家絕口不提白天的事,像等晚歸的家人回來吃飯一樣,一家人圍在餐桌前,努力營造輕鬆的氣氛。
“葉蓉,伯父、伯母,我暫時不能走了,我還要繼續留在奕潔大廈上班。”紫墨一語驚人,葉蓉差點把夾的菜抖落。
“爲什麼,我們今後還能去那個地方嗎?他們知道了我們的底細,既然撕破了臉皮,我可再也做不到和他們假裝友好。你放心,沒有這個身份,我們一樣可以復仇,以後不安的會是他們。”葉蓉安慰紫墨。
“不,葉蓉,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身份,孫潤潔從我這裡什麼都沒有問出來。我知道雷興航在走廊看見了你,可是,他也什麼都沒有說。”
“爲什麼?”葉蓉驚叫起來,她不相信雷興航會這麼好心。
“他讓我去他的辦公室上班,做他的秘書。”
“你答應了?”葉蓉意識到了什麼。
“我能不答應嗎?”紫墨苦笑了一下:“他威脅我說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就把我們的身份告訴孫潤潔,我必須制止他啊。”
“他爲什麼這麼做,難道他對你?”
“葉蓉,你胡想什麼呢,他討厭我還來不及,他之所以把我留下來是因爲他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要抓住這個機會折磨我。我猜等他拿我出夠了氣,他還是會把我們說出去。”
“卑鄙小人,我就知道他是個小肚雞腸的僞君子。”葉蓉氣憤地說。“紫墨,我不能讓你去受這份窩囊氣,你回絕他就是了。”
“怎麼會呢,即使希望再渺茫,只要有,我們就要抓住。我現在能拖住他多久是多久,我們趁這個機會完成自己的事就什麼也不用怕了。”
“紫墨說的對。”周乾發話了:“現在你們倒不用費心躲着他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走一步是一步,萬分火急,眼下要緊。可是,葉蓉卻覺得她向絕望的深淵越滑越遠。
唯一確定的,是孫潤潔和殺害她父親有必然的關係。因爲她在懷疑紫墨害她無法懷孕的時候,竟然沒有報警,而是費盡心思把她從車站找回。孫潤潔是心虛,她比任何人都害怕警察的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