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軍事演習選在了一年中最炎熱的月份——八月,地點就在人煙稀少的橫斷山脈地區,離林芝並不遠。季夏所在的部隊是紅軍,守方,進攻方則是藍軍,14131部隊。
一知道對方是14131,季夏就興奮了,這就是他以前所待的部隊。全軍演習的話,他原來所在的特種大隊應該也會參演吧,那麼羅建飛也是會參加的了。會不會在演習中遇到他呢?儘管知道這種可能性非常渺茫,兩軍對壘,陣地這麼寬,戰線這麼長,人數超過萬人,要遇上一個想遇見的人,這跟大海撈針其實也差不多。
縱使如此,也還是沒法打消季夏的積極性,總而言之,無論如何,總算是有機會碰上了。那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演習開始,雙方短兵相接,打了兩次激烈的正面戰,然後雙方僵持,陷入膠着狀態。季夏所在的雪狼偵察連接到任務——前去拔除對方設立在某山頭的前線指揮所。
偵察連將隊伍化整爲零,一個班爲一組,分頭行動。這個時期正是雨季,八月又是雨量最豐沛的時候,大雨一陣接一陣,瓢潑而下,沒一天是晴的。是夜風雨大作,黑雲壓頂,沒有任何星光月光,連閃電都沒有,只有沉沉的夜色,還有密密的雨簾,伸手不見五指。丁成鬆帶着整班的人步入了茫茫的叢林中,有風雨作掩護,算得上最好的防護了。
季夏穿着雨衣,戴着頭盔,抓着前面隊友的揹包帶,兩眼一抹黑地往前走。偵察兵的裝備不比特種兵,一個班才一個夜視鏡,由班長戴着走在頭裡帶路,後面的隊友像鼴鼠一樣一個接一個地綴起來。
他們逢山過山,逢水過水,一路奔襲了三個多小時,季夏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彷彿他們正被許多雙眼睛盯着。他拉了一下前面隊友的揹帶:“停!趕緊找地方掩護起來。”
話剛落音,便有啪啪的槍聲響起,一個隊友胸口中了一槍,嚇得所有人全都就地臥倒
。
“怎麼回事?有敵情?”丁成鬆轉過頭來問。
季夏壓低了聲音說:“有埋伏!班長你再好好看看。 ”
丁成鬆戴着夜視鏡仔細地朝周圍掃視了一圈,並未發現異狀。“沒發現敵人在哪兒。”
季夏伸出手,要來夜視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左邊二百米處的灌木叢下有人,一、二、三、四個。”季夏曾經親歷過戰爭,熟悉特種兵的僞裝技巧,那一處灌木的枝葉明顯有些不自然。
丁成鬆皺起眉頭:“怎麼只有四個?”
季夏心下暗忖,隨即又狂喜起來,這定然是對方特種部隊的一個小組:“應該是一個特種小組。”對方果然派出了特種部隊,羅建飛肯定也來了,他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丁成鬆說:“我們有10個人,他們才4個,先解決了他們再說。”
季夏努力呼吸了一口氣,定下心來,說:“我看我們還是悄悄地撤吧,我們只有一個夜視鏡,特種兵的裝備比我們好得多,每人一個夜視鏡,打起來肯定我們吃虧。我們還有任務在身呢。”他們雖然有十個人,不,現在只有9個了,人數是多了一倍,但是對付一個特種小組,實在沒有底氣。
丁成鬆頓了一下:“通訊員,發電報回去彙報一下,順便請示一下。”
過了一會通訊員劉雲峰迴話說:“報告班長,信號□擾了,發不出去。”
季夏說:“剛纔我們出發的時候,信號還是好的,這纔出來三個小時,信號就不行了,肯定是這夥人乾的。我們得想辦法派人回去送信。”
丁成鬆嘆了口氣:“看樣子只能這樣了。不過人家虎視眈眈瞄準了我們,我們要怎樣才能脫身?”
季夏說:“我留下來做掩護,班長你帶人先撤。”
丁成鬆知道季夏的槍法很好,安排了兩個人和他一起留下來,自己則帶着其餘的人慢慢往後撤。這邊剛有動靜,那邊的槍聲又響了起來,與此同時,季夏這邊的槍也響了起來
。兩邊交火,季夏完全不佔優勢,下着雨,又烏漆墨黑,沒有夜視鏡,空有一身狙擊本領,完全派不上用場。
但就是這樣,也還得繼續堅持,有火力壓着,才能爲撤離的戰友爭取時間。
不多久,季夏的兩個戰友中了槍,很自覺地收了手,一個罵:“日他媽的,空包彈也真他媽疼。”
另一個放下槍,吐了一口雨水:“啐!好了,老子終於可以休息了。”
對面的槍聲也靜了下來,季夏並不敢放鬆,他還在堅持着,他知道對方也在堅持着。季夏想,要是這麼僵持下去,直到天亮也沒什麼,但是他知道對方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因爲人家有夜視鏡,他不能動,對方卻能動。他不開槍,那麼等待他的最後結果就是被擊中。
雨停了。季夏頭也沒擡地朝着對面開了一槍,然後他想要的結果來了,對方果然還擊,啪地朝他的位置射了過來,沒射中,他要的就是這一瞬間,對方槍口瞬間閃現出不到一秒鐘的火花,季夏迅速調轉槍口,啪地一聲,射向了火花閃現處,緊接着又是啪的一聲,他的頭盔上中了一槍。季夏的演習結束了。
過了大概一刻鐘,有人過來了:“都解決了吧?”
“應該在了,三個都被打中了。”
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臉,季夏坐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問:“夜鷹特種大隊的?”
對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剛纔開槍的是你?還是個列兵。哪個部隊的?叫什麼名字?”對方通過夜視鏡看到了他的肩章。
季夏呵呵笑了一聲:“是我。我叫季夏,13226雪狼偵察連的。”
另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槍法不錯,居然幹掉我們一個弟兄。”
季夏猜到對方是夜鷹的,心下激動:“你們夜鷹特種大隊是不是有個叫羅建飛的狙擊手?”
聲音沙啞的人略帶詫異:“你認識羅建飛?”
季夏的心幾乎要狂跳出喉嚨,他艱難地平復了一下情緒:“他曾經是我們偵察連的狙擊王,記錄至今無人能破,他也來參加演習了嗎?”
對方沉吟了一下:“他曾經也是我們的狙擊王
。不過很遺憾,他沒能來參加這次演習。好了,我們的任務完成了,該撤了。列兵季夏,有機會再見!”
季夏的心如墜谷底,急忙追問:“羅建飛怎麼了,他爲什麼沒能來參加演習?”他死了嗎?最後一句,他沒敢問出口。
對方已經消失在夜幕中,沒有給予他任何回答。季夏心如亂麻,羅建飛死了嗎,他怎麼可能會死,不會的,去年他還回去參加過他奶奶的葬禮,那時候他還是好好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可是他並不知道那以後羅建飛有沒有再執行過危險任務,是不是真的出事了。一股巨大的恐懼緊緊攫住了他,季夏咬得嘴角都要出血了。
另外三個戰友跟他一樣陣亡的戰友聚了過來:“季夏,回去吧。”
“奶奶的,我最倒黴,一槍都沒放呢,就被崩了。”說話的是最開始被擊中的那個戰友。
“我們好得了哪裡去,一個都沒殺回本,就掛了。還是季夏你小子厲害,幹掉了一個特種兵,有前途。”一個戰友拍着季夏的肩膀說。
季夏的思路還處於遊離狀態,心彷彿被一隻巨大的手揪着,難受得要死,他拼命讓自己不去多想,卻又忍不住不去想。這麼大的演習,他的戰友都來了,他爲什麼不來呢,受傷了,還是犧牲了?他的戰友爲什麼說他是曾經的狙擊王呢。季夏只覺得喉嚨腫脹難受,難受得無法開口說話,他怕一說話,便是哭腔。
他一路追來,想要的絕對不是這個結果,羅建飛一定沒事的,自己都沒死,羅建飛怎麼會死呢。
雨又開始下了起來,一個戰友狠狠抹了一把臉:“麻痹的,這雨季真討厭,沒完沒了。”
季夏仰起頭,睜大眼睛,讓雨滴落在自己臉上,落進眼中,沖刷掉眼中的澀意,然後狠狠抹了一把臉,對自己說:谷宇你打起精神來,別娘們兮兮的,無論如何,都要親自去看個實在!
軍事演習結束之後,是一年一度的全軍比武大賽。先是各基層部隊內部選拔,決出優勝者參加全軍比武大賽。
季夏入伍不到一年,但由於他的努力,成績突飛猛進,所以很順利便通過了初賽,進入大賽
。全軍參賽的士兵總共有500多名,都是各部隊的尖兵,季夏深知自己的綜合素質還沒有達到尖峰狀態,進入前二十名幾乎是不太可能,但他就是不願意服輸,任何事情,沒有到最後一步,就不能說已經失敗了。
偵察兵的比賽項目是射擊、槍械拆裝、偵察與反偵察、格鬥以及武裝越野,射擊和槍械拆裝是季夏的強項,他不擔心,偵察項目他也有經驗,格鬥和武裝越野主要是考驗士兵的體能和反應能力,這點他比較吃虧一點,畢竟訓練的時間在哪裡,大部分人都比他練的時間長。事已至此,他也斷沒有服輸的道理。
前幾個項目結束之後,除了格鬥稍稍吃了點虧,季夏的總體成績還是不錯的,居於上游,只要最後一項發揮出色,還是能排上名次的。
最後一項是武裝越野,揹負35公斤的武器裝備越野5公里,全程是翻越一個陡峻的小山頭。季夏揹着裝備緊跟在人羣之中,這個時候,除非你有着超人的體能,否則你還是別當那領頭羊,5公里全程領頭,那真不是一般的強人能夠做到的。
頭天格鬥的時候,季夏吃了點虧,被對手在左肋下搗了一柺子,至今還有點隱隱作痛,他用藥酒揉了一晚上,希望對第二天的影響不要太大。但是天不遂人願,明顯還是留了後遺症,這讓他心裡有些隱隱不安。
前面兩公里,季夏沒有掉隊,一直緊跟着大部隊,他知道,只要自己堅持到最後,再保留一點體力衝刺,應該就能實現自己的目標。
比賽地點在四川境內,已經是十月了,天氣卻依舊悶熱,季夏的衣服都被汗溼透了,顯出白花花的鹼花,頭上熱汗直流,他抹了一把眼皮上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機械地邁動着雙腿。
突然,正在跑步的戰士們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動了一下,不少人幾乎差點撲倒在地上。季夏只聽見一陣響動,扭頭一看,他的左側上方有幾塊石頭正往下滾落下來,季夏心裡一驚:“快跑,地震了,有落石。”
他這一吼,大家趕緊往前衝,但是已經遲了,一塊石頭已經朝他前面的那個戰士滾過來。“小心!”季夏奮力往前一衝,帶着那人往前撲倒在地上。石頭沒有停住滾勢,直接從季夏小腿上滾過去,又滾下山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