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四皇子想出法子,楚少淵彈劾四皇子的摺子便遞了上去,連證據都準備充分,有理有據的,讓四皇子啞口無言,他的病纔剛剛好轉沒幾日,眼瞧着又重了起來。
文帝拿到彈劾摺子的時候,眼睛裡頭的光芒幽深幽深的,趙元德在一旁看着,都不敢出聲,生怕自己驚擾到了文帝。
“誒!”長長的嘆了一聲,文帝道:“早些送老四去江南吧!”說不定這樣還能保住一條性命,後半截話沒出口,但文帝臉上的神情無一不是在表達着這個意思。
雲浮城的夏天明亮歡快又熱鬧,可在乾元殿中,卻好像總也照不進陽光似得,窗戶紙上是前任內閣大學士樑行庸謄寫的詩句,搭着王正恩的寫意畫,像是將窗外的明麗都隔絕開來,一殿的死寂。
朱太后不理後宮事務不理政事多年了,卻因爲文帝對四皇子下的這麼一道摺子,像是炸毛了似得,急匆匆的便從慈安宮出來,一路去往乾元殿,腳步重重的踏過浮華奢麗的宮闈,將明豔的太陽都拋在腦後。
“怎麼能將老四放到江南?皇帝,你這偏心偏到了什麼地方?”朱太后本來是想要與文帝好好商議,可多年深居簡出又位居高位更不喜熱鬧的性子,讓她學不會如同一個普通母親般慈眉善目,開口便是指責的話語。
“那依母后的意思呢?”文帝伸出去想要攙扶朱太后的手在落了個空之後,緩緩的收了回來,目光裡頭盡是冷寂,“母后覺着老四這麼胡鬧,還能堪當重任?母后是想要百年之後,無顏去見父王麼?”
朱太后來之前是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的,可就在聽見文帝這句話時,臉上神情一下子變得蒼白幾分,神情複雜的看着文帝。
“皇兒如今可謂是越來越像你父王,越來越有皇帝的樣子了!”沉寂半晌之後,朱太后看着文帝的眼睛,神色複雜的說了這麼一句。
文帝眸子垂下,“這不正是母后所盼望的麼?”
朱太后像是全身的力氣一下便被抽乾了,當初她所盼望的,如今終於實現,可心裡頭卻沒有了先前心心念唸的那種歡喜,咬了咬牙,她道:“老三他身份太低,皇帝,你不能……”
“能不能,都是前朝的事情,母后是忘了後宮不得干政的規矩了麼?”文帝擡起眼睛,眼神當中充滿了冰冷跟輕嘲。
朱太后氣極反笑,一邊後退一邊點頭,“好,好,好!好一個後宮不得干政!皇兒如今是個真正的皇帝了,比你父王還要……”
“若是父王如今還健在,也不會選老四,母后難道忘了當初,父王是如何纔會選了我麼?”
文帝這會兒是一點兒遮羞布都不願給朱太后留了,徑直便頂撞了過去,朱太后臉上還端着的傲色,在這句話之下,潰不成軍。
腳步凌亂的從乾元殿出來,朱太后一向堅強孤傲的臉上,滿是淚痕,剛剛在某個瞬間,她似乎又看見當初的武宗皇帝,當初那個掌握着朱家命脈,朱家全部的生殺大權的人,在那對上自己的時候,露出厭煩的神情。
跌跌撞撞的從乾元殿幾乎是落荒而逃,朱太后扶着長廊上的欄杆,淚如雨下。
……
朱瑿面無表情的看着朱老夫人嘴脣一開一合,眼神落了下來,順着朱老夫人身上穿着的素面緞子上繡着的番石榴紋路,一路看到了她腳邊穿着的軟緞鞋子,朱老夫人說的話,她半句也沒有聽進去。
“祖母說的這些話,你可都聽明白了?”朱老夫人叮囑了半天,發覺眼前的人不知神遊到了哪裡去,忙推了她的手一下。
朱瑿回神,點了點頭:“曉得了。”
朱老夫人是從朱瑿小時候就看着朱瑿長大的,現在看見她這個敷衍的樣子,便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一把握住她的手,收緊:“瑿姐兒,你從小就愛拔尖兒,可這事兒你聽祖母的,夫妻相處當中,做妻子的難免要多讓一讓,不然這日子要怎麼過?尤其是你跟四王爺兩人,他還比你年紀小,他有許多事情想不到,就得你多想一想,往前的那些事兒,就全都翻篇兒了,你往後都不要再提了,皇上這會兒也是惱了四王爺,纔會讓他去江南,總歸江南那邊兒也都熟稔,不會出什麼亂子,你聽着,等四王爺身子好轉之後,你頭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給他納兩個側妃,身份一定要低你一頭,這樣你好拿捏,等她們生下了長子,你就握在手裡……”
朱老夫人念念叨叨的,無非是兩條,一條是讓朱瑿守着四皇子好好捱過這段艱難日子,另外一條就是捏住四皇子的心,讓他不好再去找那些鶯鶯燕燕。
朱瑿自從回來雲浮城,這些車軲轆話都幾乎要聽到耳朵起繭子了,這會兒沒甩手揚長而去,不過是礙着朱老夫人是自個兒祖母,否則她早就轉身離開了。
朱老夫人囑咐了半晌,見朱瑿乖乖點頭受教的模樣,滿意的點了點頭。
“往後你大哥跟你二哥也會回清河,咱們朱家……”
“爲何要回清河?”朱瑿睜大了眼睛,臉上滿是不可思議,“難不成就因爲四王爺他被放到江南?皇上總不會因爲四王爺的事兒牽連到兩位兄長身上!”
朱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你祖父這些日子又氣緊了,連下地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在雲浮城住着到底不是長久之計,而且都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四王爺這會兒這樣的光景,咱們朱家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暫且先如此打算,往後再說往後吧。”
當初朱家如何高調的從清河縣來到雲浮城的,原本以爲不會有什麼意外,原以爲會一鳴驚人,可誰能料到如今出了這麼多的事情。
朱瑿也跟着嘆了一聲,“祖母,早知如此,當初我們又何必……”
“你這是傻話!”朱老夫人縱然心裡有些低落,可看見朱瑿這樣神情低落,難免要安慰她幾句,“當初是當初,若當初不從清河縣來雲浮城,也不會有你這樁婚事,你安心的跟着四皇子在江南,別的不要多想,等時機成熟了自然會好。”
朱瑿點了點頭,送走了朱老夫人之後,嘴裡喃喃着朱老夫人這句時機成熟,眼睛眯成一條細細長長的眼縫,但願是她想錯了。
四皇子在書房大發雷霆,將他收藏了多年的珍品都砸了個碎。
“憑什麼?憑什麼老三那個孽種就能在雲浮城,本王就要被遠遠的放到江南?好不容易回來了,憑什麼要將一切都拱手相讓?”
這話無論是問誰都問不出結果來,四皇子這會兒憤怒也好,悲傷難過也好,都沒有用。
一屋子的幕僚就站在那裡看着四皇子發泄,沒一個人上前勸阻一句。
“你,去打聽看看,是不是父王要立那個孽種……不,不應該的,”四皇子越想越覺得心冷,“不能這樣走了!本王絕不能這樣輕易就走!”
腦子轉了幾道彎,四皇子捏着拳頭,神情猙獰可怕,腹部的刀口明明已經拆過線長好了,可他這麼一鬧騰,又有些疼痛起來,白着一張臉死死撐在書桌上,神情裡頭的不服氣,幾乎嚇得一屋子的人都閉住了嘴。
而剛剛被四皇子指到的幕僚,沉着的回道:“若皇上有這個念頭,王爺還是提早做打算的好。”
“提早打算?哼!你說的倒是輕鬆,本王養了你們這麼多人,你們半點好主意都沒有,出的淨是餿主意!當初到底是誰跟本王說只要派人將宸妃手底下的人手集結起來,就能扳倒老三的?如今如何?”
四皇子壓根兒忘了,當初這件事是他一手拍板的,幾個幕僚如何勸他都沒勸回來,現在落得一個這樣的地步,到底是怨不得人的。
可四皇子向來不講道理慣了,只要他認定的理,就絕沒有改變過的。
“王爺,朱二爺求見!”在滿室靜寂時,小廝進來的稟告聲,讓一屋子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四皇子眼睛一亮,“快請進來!”
朱璧今天只穿了一件白綢袍子,打扮的十分清爽,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個官身。
“快坐!”四皇子忙招呼他,伸手便想去拉朱璧的胳膊,急切的問道,“瑞環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分明已經急切到了極點,可偏生因爲從小在宮闈當中長大,一個意思偏偏要拐好幾個彎才肯問出來的習慣,到底是改不了。
朱璧皺了皺眉,坐在四皇子左手邊,沒有喝茶,直接道:“大哥跟祖母要回清河縣了,特讓我來王爺這裡走一趟,說車架正好可以一道從雲浮城出發……”
四皇子期待的眼神在這句話裡,一點點的暗了下去,皺着眉頭頗有些不耐煩。
“祖母讓我來問問王爺準備何時啓程,祖母這邊兒也好跟着安排,祖母還讓我問問王爺這會兒身子可大好了?能不能經得起長途顛簸,若不行的話,祖母那裡還有好幾個聖手,倒是正好一道帶上。”
“沒了?”四皇子挑眉看着朱璧,臉上的不耐已經換了另一種,清淺的,讓人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厭煩,“你大哥堂堂世子,居然要回小縣城?怎麼?雲浮城待不住了?皇祖母都不肯庇護她母家人麼?”
這話問的太直白,直白到連朱璧這樣不喜這些事情的人,都一聽就聽出了裡頭的含義,他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王爺這話,我聽不明白,話已經帶到了,王爺若是不願與祖母一道走,我便回去回了祖母。”
朱璧說着便站起來,一刻也不願停留,四皇子忙一把拽住了他,因爲身上刀口處傳來的疼痛感,讓他下手有些沒有輕重準頭,一下子就拽住了朱璧衣袖,刺啦一聲,拽出了個口子,將朱璧驚了一跳,一把甩開他,神色不明的看着他。
“你等會兒!”四皇子這會兒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一邊吩咐人去取他的衣衫,一邊道,“出了這種事兒,老夫人也該進宮去看看皇祖母,皇祖母這會兒定然也在傷心,若是能寬慰寬慰皇祖母,說不準事情還有轉機!”
朱璧心中也捨不得大哥走,猶豫了一下,終是點了點頭。
隔天朱老夫人便進了宮,只不過沒人知道朱老夫人跟朱太后說了些什麼,只能看見朱老夫人一臉的凝重,以及進來的時候腳步沉重,離開的時候腳步虛浮。
再過幾日,朱璧跟謝霜雲的婚事便被提了起來,縱然是謝家再不情願,也沒能將這門親事退掉。
朱老夫人親自到了謝家,跟謝老夫人以及謝老太爺說,想要將婚事提前半個月的事兒,總歸兩家人都準備了這麼多年,即便是提前上幾天,也不妨事。
謝老太爺是個重信守諾的人,且謝硠寧又是在朝中擔任首輔之位,這門親事又早早的定下來,也沒有理由反對,便點頭同意了,吩咐下頭的人着手準備了。
謝霜雲在自個兒繡樓裡頭正繡着一張枕巾,聽見丫鬟來稟告,整個人都快要氣瘋了,從繡樓裡頭跑出來,便一頭扎進了謝三夫人周氏的院子。
“母親,母親!我不同意!憑什麼朱家人說提前就提前?哪兒有人這樣對待婚事的?往後我還怎麼在小姐妹當中做人?”謝霜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原本婚事就夠讓人不情願了,又撞見這樣的事,她說什麼也不願意。
周氏冷了臉:“你這樣哭哭啼啼的跑進來,像什麼樣子!哪兒還有一點兒大家閨秀的做派?還不回去!”
這會兒周氏還坐着嬋衣的母親謝氏,她來府裡看望謝老夫人,拉着大嫂喬氏順便來三嫂周氏這裡坐坐,夏明徹就要去湖廣了,三人正合計着這一趟夏明徹去湖廣,正好能帶些什麼東西給謝翩雲跟謝翾雲兩個人。
這才說了一半兒,還沒定下來,就看見謝霜雲像個瘋婆子似得沒頭沒腦的撞了進來,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