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有些驚訝會同時看到僱傭自己監視的僱主和被監視的人一起來見監視者,偵探社的負責人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
“怎麼回事?”白俊秀直接問道。
負責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好像這樣會給自己信心似的。
他說:“當時我們離那個人只有五米左右的距離。因爲穿着這個酒店的服務生的衣服,所以我們在最初的時候並不覺得他會發現我們的真實身份。”
其實負責人這樣說已經十分謙虛了。作爲該行業一流的人物,隱匿自己的身份的能力定是極強的。而且,負責人以及他所領導的團隊經驗十分豐富,他們曾經成功調查過許多在業界很難被抓住尾巴的人士的秘密信息。但是沒想到卻在這一次調查一個看起來並不是很特別的人身上差點栽了個大跟頭。
他們想辦法以服務生的身份進入這家酒店作爲就近觀察試圖接近李優一的陌生人,保持在與李博合適的距離範圍內。那一晚上兩個保安被殺時他們在場,在看見那些國際犯罪分子中的兩人將毒針刺入兩個保安身體時,他們立刻意識到這些人想要進入白俊秀和李優一所在的房間,正打算髮出預警,這時,一個神情冷淡的男人很突兀的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那個男人,就是當晚製造二十六具屍體的人。
“……現在看來,那個男人其實在出現之前就應該知道我們小組的存在。他朝着我們這個方向走過來,如果不是我們面對着他的話,也許我們也不會意識到有人出現在那條走廊上。”
那個男人,就像是暗夜的幽靈。他走路的姿態和渾然一體的呼吸讓整個人彷彿成爲虛幻的存在。即使是與他正面相對,偵探社的人們也不會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意識到他的靈魂是一個殺神。直到男人走到那兩個殺死保安的傢伙身後,誰也沒有看清楚男人的動作,只聽到“咯、咯”的兩聲,然後殺死保安的人轉眼就被殺了。
“他一手提着一具屍體,就像普通人提着兩個小花瓶一樣的輕鬆,離開了走廊。當時我們誰也沒有追過去。”
即使曾經追查過許多隱秘於世駭人聽聞的秘密,在那些過程中見識過許多殺戮與血腥、恐怖與黑暗,但唯有這一次,他們只能用簡單平白的語言來描述一個讓他們所有人都嚇怕了的事件。負責值夜班進行觀察李優一的兩個偵探社成員都沒有追出去的原因是因爲恐懼。事後他們每每回憶這件事,除了心有餘悸,還有的就是劫後餘生。雖然當時他們手上都有性能良好的相機和攝影機,但是沒有一個人有勇氣舉起任何一件工具對準那個男人的臉。
再仔細分析,那個男人一定看到了他和他的同伴,因爲事後他們才知道以同樣的方法被殺掉的人一共有二十六個。作爲一個能將殺戮進行得如此直接徹底的人,在整個殺戮過程中完美的隱藏了自己的氣息而接近敵人的人,這樣的存在,又怎麼可能沒有發覺近在咫尺的其他人的存在?
只有一個解釋:那個殺神,只殺想殺的人。對於旁人,他不會輕易動手。
白俊秀與李優一聽過偵探社人員的彙報後沉默了好久。直到那個負責人終於忍不住輕聲咳了一下提示兩個人,白俊秀才又開始問話:“就這樣?”
“大致就是這樣。”負責人遲疑了一下,“還有一件事,我並不是很確定。”
“需要我加錢才能說嗎?”白俊秀問道。
“不不,當然不是,”負責人搖擺着手堅定的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這件事關係到我們偵探界的一些傳聞。不確定是不是真有其事。是這樣的,我們在離開的時候,看到了一個貌似很久之前消失的前輩的蹤影。”
在每個行業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傳說。在偵探界,這樣的傳說在最近二十年內主要集中在一個人和他所創立的團隊身上。這個人是整個偵探界的神話。偵探這一行,就是要查探到常人難以查探的秘聞爲目的。而這個人則能查探到其他偵探難以查探的消息。傳聞中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的模樣,只知道他來自於歐洲,是一個擁有能窺探人心力量的神奇人類。他和他創立的團隊,在整個偵探界都是奇特的存在。少有人知道他們的聯繫方式和定居之所。想要找到他或者有關他的人,除了特別的辦法和強大的人脈關係,還需要十分昂貴的代價作爲見面禮。
負責人所說的前輩就是指那個消失了很多年蹤跡的人。
“曾經我的師傅告訴過我那個前輩的一些特徵,所以我纔會覺得那個人可能是那個前輩,或者跟那個前輩有什麼關聯。”
和私家偵探分手後,白俊秀和李優一極有默契的就近找了一家咖啡館。但是咖啡涼了很久,他們兩個都沒有說話。
餐廳的侍應提着咖啡壺過來問需不需要續杯。李優一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啊”了一聲,對侍應點點頭。一口氣喝完杯中被續上的咖啡,李優一放下杯子,說:“真是……太離譜了。”
“離譜纔好。”白俊秀擡起頭,看向玻璃外的世界,輕聲說:“這樣才真有意思。”
“那個很厲害的人應該是和你一直保持單方面通信關係的‘panda’,而他能夠知道你的近況看來也應該歸功於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偵探界神秘人士。”
李優一招呼侍者過來又倒了一杯咖啡,這次沒有一次性灌下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你我的假設上。如果假設不成立,也許那個人跟我,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也是有可能的。”他說完,舉杯想要把剩下的半杯倒進嘴裡,卻被白俊秀一把抓住手按下了所有動作。
“劣質咖啡就這麼好喝?”白俊秀把李優一的咖啡放到桌子一旁,輕聲問:“怕了?”
李優一苦笑,“或許你並不覺得很可怕。我是真的怕了。”視人命如草芥。他雖不是一個擅長悲天憫人的傢伙,但是,在面對昨晚上那樣一個殺人如同殺螞蟻一樣簡單利落的人物面前,他從心底覺得有種顫慄在生長、翻滾。而此時坐在他面前的人,也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而且,在將來的某些情況下,也許還會繼續做這樣的事情。
“恐怕是我不成熟,太膽小。”李優一還是把咖啡杯又拿到了手裡,握着那溫熱的杯子,他多少覺得好受些。
“我以爲一切都是很正常的行爲。爲了活下去,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自然也能,以命還命。在正義的立場上,法律只是爲了維護所謂的階級利益的一項爲專屬人士服務的武器,軍隊的力量配合着所謂的一切爲了國家與人民的口號而不斷侵害人民的利益。這跟黑道上強者爭奪地盤的行爲並沒有多少差別。或許,真正最大的差別,是在於黑道更加的光明正大,他們做什麼事不會藏着掖着,不會給自己找一個所謂的正大光明的理由,而白道上,正義的這一方,總能找到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說着說着,李優一的眼睛裡充斥了紅色的血絲,即便如此,他的神情還是那樣的平淡苦澀,“娛樂界是個小小的社會,也是個很大的染缸。其實,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爲了生存與利益。如果真這樣想,或許很多人在做很多事都能覺得理所當然,良心無愧。可是,我還是想要問一句,真的嗎?”
白俊秀沒有接話,他也端起了眼前的劣質咖啡一點點的喝進肚子。
“再仔細一想,這世界能有那麼多幹淨的東西嗎?那些所謂乾淨的東西,又不都是人類自己規定出來限制別人行爲的玩意兒嗎?所謂的道德——何謂道德,怎樣才叫真的道德,它的意義在哪裡?爲什麼遵守道德的人被不遵守道德的人所欺壓所侮辱所糟踐,反而是那些習慣了遊戲規則習慣了藉着別人的屍體往上爬的人能夠呼風喚雨長盛不衰?圖個心安?做好事的人就爲圖個心安嗎?僅僅是這樣?”李優一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似乎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白俊秀招招手,侍應過來再次給兩人續杯。
“你一直糾結於這些玩意兒?”學着李優一一口氣嚥下所有咖啡,白俊秀忽然這樣問道。
李優一很想反駁說“自己沒有糾結”,可是他也知道那種語言是多麼的蒼白無力。死之前看這人世覺得蒼冥中自有定數,但何時能夠確定自己真正看透了這人世間的紛擾糾纏。在圈子裡混了整整二十年,所見所聞都無非因爲那個“利”字。名只是利的附屬品。傾軋欺騙,背棄割捨,人類得到的,往往需要付出很多最珍貴的東西去獲得。可一旦真付出了,他們纔會發現那些得到的已經不是最初想要的東西了。
“你想太多了。”白俊秀淡淡的說。
李優一沉默。
白俊秀像是瞭然一切的看着李優一,“你腦子裡真的想太多了。我雖然沒有在道上混多少年,但是見過的東西還是比你見過的那些虛假的東西要好得多。”
義氣、情分、生死之交。爲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的大都只能出現在這些最底層的地方。因爲他們要付出的是生命。在道上,生命最大的依託不是金錢,是能夠患難與共的兄弟。
也有人會選擇爲了錢去捅自己身邊人刀子,但真正能夠站在這條路上最頂端的,能夠被人們所記住的,只能是那些符合道義兩個字的人們。被旁人說是混混也好,是古惑仔什麼的也罷,他們至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一條自古以來從唐時詩仙李白也向往過的遊俠到各種各樣所謂俠小說裡面的普通英雄,他們是不同於人民警察那樣正義的另類存在。在自己世界裡的規則下,他們不喜歡虛僞和做作。也許他們從來沒有認真的去深究活着的終極意義是什麼,其實他們跟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凡人一樣,都是爲了生存。只是,各自的生存方式不一樣而已。
“謬論。”李優一說。
白俊秀笑了笑,“理由?”
“法律、人命、道德……正義。”李優一吐出最後兩個字,停下來。
白俊秀輕輕的說:“你也相信這些,不是嗎?”
看着一臉平和的白俊秀,李優一有些感動。
“想不到竟然是一個道上的傢伙來說服我相信黑道並不應該存在於世的理由。”
他剛纔那樣說着社會上的黑暗一面,只不過是讓自己相信黑道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白道也有見不得人的人事。
可白俊秀卻只是告訴他,黑道只是不屑披着羊皮的狼而已。
“雖然我屬於這條路。但是那並不代表我需要將所有認識的人都勸服到認同這條路。”白俊秀喝完了咖啡,撇嘴說道:“這咖啡的確很難喝。還是回家和你煮的好了。”
“好啊。”李優一微笑着應道。
是夜。再次回到了安全係數比酒店高的小公寓裡。
李優一在廚房裡面弄東西,白俊秀在和自己老爹說話。
“偵探社給我的所有資料已經發送到你郵箱裡面了,如果還有問題記得別遲了才通知我。”
很快,那邊電腦回了一條信息。
——你個臭小子能不能叫我一聲啊!
白俊秀對着電腦屏幕翻白眼。
“我說,我不稱呼你你也該知道我是你的誰吧?”
——對我用敬稱!
“敬稱等去祭拜你的時候我會用的。”
——你個小混蛋!
“我煮了咖啡,要不要嘗一下?”廚房門口李優一端着兩杯咖啡對客廳裡的白俊秀問道,白俊秀頭也不回,“要。”
“你生的小混蛋不伺候了。我這邊有事情。”
——臭小子,等你回來我要打到你求我爲止!
“等我回去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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