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宇大陸,西境,天宗派。
嚴浩來到百練峰,在清玉真君洞府前的廣場停下,一名正用除塵術掃地的童子見到他,忙過來行禮,然後關心地問道:“真人,你臉色不好,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麼?”
嚴浩是清玉真君名下首席大弟子,又是個穩重的厚道人,在天宗派與唐凜然一般素來受底下的師弟妹們敬重,有什麼事情都喜歡找他,在力所能及時,嚴浩也不吝於幫人一把。當然,嚴浩也素來是個自律的,除了下面的幾個師弟妹們,極少有什麼事能讓他變臉的,是以童子現下見他臉色難得嚴肅一把,自然也是擔心的,莫不是幾位真人出事了?
“沒什麼,只是外面的情形不太好,讓我有些憂慮罷了。”嚴浩笑了笑,然後問道:“師父回來了麼?”
“真君還未回來,可能要等些時間。”
嚴浩點頭,與童子道別後,就進了百練峰中的大殿坐着等候師父回來。不過卻有些坐立不安,目光頻頻地往外看,心裡知道師父這種時候定然是去禁地探望被困在禁地裡的小師弟,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心裡十分焦急。
想罷,嚴浩嘆了口氣,覺得這段時間事情是一茬一茬的,沒有一件是好事。先是魔族跑到滄宇大陸來撒野了,北地淪陷,西境邊境之地告危,然後是小師弟的兄弟與魔修戰鬥中被捲進空間隧道失蹤了,兩位師妹無顏見小師弟,都沒敢回師門,與另外兩位師弟會合後,就到處去找人了,讓他這大師兄着實擔心受怕,就怕他們在外頭一個不小心遇到厲害的魔族人吃了虧。最後,又是小師弟那裡出了岔子,而且這個岔子似乎很嚴重,連門派中幾位一直潛心修練不理俗務的長老也驚動了。
半年前,後山中那聲勢浩大的結嬰異象至今仍是讓人津津樂道,也讓因爲魔族人進犯滄宇大陸使得西境氣氛變得萎靡的西境諸人精神大震。西境誕生了最年輕的元嬰修士,而且這個元嬰修士還是自己的小師弟,讓他十分開心。
可是,明明成功結嬰,但小師弟卻一直不出關,而且在這種需要用人對抗魔族之際,這種情況讓人不得不想多了。加上他事後從師父的臉色來看,竟然不爲小師弟成功結嬰而高興,反而憂心忡忡,更讓他不由得想多了起來。
事後,他聽師父說,小師弟雖然成功結嬰,但情況卻很不好,最後被幾位長老聯手一起將他封印在禁地中的玄冰洞的冰池裡。
聽聞這事,嚴浩心中駭然,他雖然未進過玄冰洞,卻聽聞玄冰洞的來歷。
玄冰洞是天宗派創派時的開山師祖親自到極天之地冰川之下三萬丈地下挖來的一塊萬年玄冰養在那兒形成的一個玄冰洞,那種萬年玄冰中蘊含着一種寒精之氣,對於變靈根修士來說是大補之物,但卻極少有連冰靈根修士能受得住那種酷寒之氣,往往只有修爲到達元嬰期以後,才能進入玄冰洞中修練,吸收那裡的寒精之氣。
小師弟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爲何要被封印在玄冰洞之中?
清玉真君站在玄冰池前,看着被困在萬年玄冰中的白衣白髮男人,不禁嘆了口氣。
彷彿聽到了他的嘆息氣,玄冰中的男人擡起臉,如冰雕般完美的臉龐,俊美非凡,長而柔順的白髮滑落到臉頰邊,連眉毛睫宇皆是霜色的白,只有一雙玄冰般寒冰的雙目是黑色的,那樣的漆黑甚比宇宙中玄黑色的夜空,點綴在這樣一張如霜雪顏上,黑得有些驚心動魄,讓人不敢直視。
而此時,那雙黑眸裡,彷彿斂盡了人類的七情六慾,無情無緒,甚至連記憶也不完整。
半晌,玄冰中的人似乎纔想起這個每隔幾天都會出現的男人是誰,冰冷的聲音響起:“師父。”
明明是肯定的話語,爲毛他總是聽出了話中的疑問?清玉真君心裡有些氣不順,沒好氣地道:“渾小子,是你師父我。今天感覺怎麼樣?”
玄冰中的男人冷冷地看着他,連聲音也如霜雪般寒冷:“有些感覺了。”
“什麼感覺。”清玉真君激動地逼問道,不說七情六慾,就算是身體的觸感也好啊,有感覺就證明事情已經往好的一方面發展了。
男人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等了近一個時辰也等不來一句話的清玉真君憋紅了臉,幾乎忍不住破冰而入將不孝徒弟捉起來爆打一頓,有他這麼可憐的師父麼?等了一個時辰也等不來徒弟一句話。
就在清玉真君忍不住要暴口粗時,禁地的陣法被打開,兩個人走了進來。是掌門清元真君和長老之一的清霜真君。
“清元師兄、清霜師妹。”清玉真君看到兩人來,忙道:“清霜師妹,今日又要麻煩你了。”
清霜真君漠然點頭,待兩人後退後,站在玄冰池前,雙手掐訣,道道法訣打在玄冰池之中,冰池裡的玄冰騰昇起一股煙霧狀的寒氣,氣息漸漸上升,萬年玄冰的氣息高攀至一個頂點時,清霜真君方臉色發白地停下掐訣的手勢。
清玉真君和清元真君緊緊盯着玄冰中的男人,隨着玄冰氣息的攀升,玄冰中的人那頭霜色的白髮上,多了幾根黑色髮絲,然後在忽白忽黑的顏色中變幻着。兩人心中同時一喜,知道這個法子能遏制他的傷勢,不禁高興起來。
“清霜師妹,你沒事吧?”清元真君趕緊扶住她,關心地問道。
清霜真君搖頭,然後坐在一旁打座恢復靈力。
兩人也沒有打擾她,開始談論起來。
“清玉師弟,看來這萬年玄冰的寒精之氣對寒兒身體有益,估計不用百年時間,寒兒就能出來了。”清元真君略略高興地說。
“一百年還是太長了,這要苦了清霜師妹了。”清玉真君有些愁眉苦臉。
聞言,清元真君也嘆息一聲。
“對了,清玉師弟,你可問清楚寒兒,八年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煉製好本命法寶時,爲何會突然離開師門,消失的兩年去了哪裡?”清元真君問道。
除了掌門幾人,沒有人知道當初司寒用了三年時間煉製好本命法寶時,出關後並不像以往般直接回洞府閉關修練,而是沒有預兆地離開了師門,甚至沒有同師門報備一聲。兩年後,他回來了,直接向師門申請入禁地閉關修練,打算衝擊元嬰。
原本以司寒的資質,衝擊元嬰並無問題,但是他們沒想到,有人在他身上動了手腳,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那潛藏的危險,結嬰的時候差點走火入魔,後來雖然結嬰成功了,但是卻出了岔子,讓他們不得不將他封在禁地中的玄冰洞裡,用玄冰中的寒精之氣遏制他的傷勢。而且爲了保持玄冰的中的寒精之氣,單一冰靈根的清霜真君少不得每隔幾日便過來輸入靈力維持玄冰中的能量。
清玉真君仍是愁眉苦臉地說:“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渾小子當時情況危險,爲了結嬰成功,付出了記憶的代價,他哪裡還記得當時的事情。好不容易養這麼大的徒弟,竟然不認得我這個師父了,我心裡也很難過啊,果然徒弟都是上輩子的仇人,這輩子來討債的。”
見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清元真君雖然知道這個師弟是個渾人,但仍是忍不住同情了下。雖然是個渾人,但對每個親傳弟子都是像當兒子一樣教養,哪個出事,都像是要他的命一樣。
沉吟了會兒,清元真君突然問道:“對了,那個司凌,可查出他的身份了?”
說到這個,清玉真君更要嘆氣了,“師兄,暗營司的弟子去查過了,沒有絲毫進展,恐怕除了當年的柳寒兒,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司凌是從何處來的,到底是不是她的親生子。暗營司的弟子在昭安城的司家打探過,聽聞當年柳寒兒與其夫情深意篤,斷斷不會在丈夫損落一年時間就另投他人懷抱再生下一子,我倒是懷疑這司凌是她受人所託抱回司家的,只是不知道她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將司凌託負給司家後,就身亡了。而且,師兄,我總覺得這司凌的長相眼熟,卻記不住在哪裡見過。”
“這等精彩的長相,若是見過絕對不會忘記,除非……”清元真君有些遲疑道:“師弟你見過那個人,卻中了那人的魔魅之術,讓你記不住那個人,只是潛意識裡留下一種印象,只有再次見到那個人纔會再想起來。”
清玉真君年輕時,也獸在滄宇大陸四處遊歷過,甚至闖過妖界和魔界,屢次九死一生,不過這些遊歷同時也豐富了他的閱歷,直到結嬰後,方回門派定下來,開始收徒,爲天宗派培養下一代精英弟子。
是以,清元真君這話也說得通。
兩人正說着話,突然打座中的清霜真君猛然睜眼,叫道:“兩位師兄,不好了,司寒情況不對。”
兩位真君心中微驚,駭然地望向玄冰池中的男人,只見他仍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被玄冰封印,面容冰冷如完美的人形冰雕,沒有絲毫人色,只有那一頭忽黑忽白的頭髮顯示出他的情況不穩定。而玄冰中所有凝聚的寒精之氣竟然往裡面的人身上涌去,失去了寒精之氣,玄冰以肉眼所見的速度開始融化。
已經恢復大半靈力的清霜真君不得不又開始向玄冰池輸入靈力,力求讓玄冰中的人穩定下來,也阻止玄冰的融化。
“怎麼會這樣?不是需要一百年寒兒纔會恢復麼?”清玉真君焦急地說道,他是變異風靈根,完全幫不上忙,生怕一個不慎,這小徒弟就要完了。
清元真君雙目緊緊盯着玄冰中的人,猜測道:“莫不是,他記起了什麼?”
清玉真君跳了起來,回想方纔的話,不可思議道:“不會吧,一個名字就能讓他記起來了?我可是他師父他當初都花了很長時間才記起來!”
“那是他的兄弟,他記得司凌也不奇怪。”
“那是假兄弟,又不是真兄弟!”清玉真君心裡不平衡了。
“就算是假的,那份心意及真誠,也比得過是真的了。何況還不一定是假的呢。”
“……”
清玉真君覺得他一顆慈祥的師父心遍體鱗傷了。
這時,清霜真君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靈力的耗盡讓她氣息有些不穩,不得不開始吃補靈丹補充靈力。然而,靈力的輸入卻比不過玄冰中寒精之氣的流失速度,玄冰池裡的巨大玄冰開始慢慢化成水。
眼見情況越來越緊急,清玉真君和清元真君再也顧不得其他,雙目緊緊地盯着玄冰中的男人,期望他能挺過這關。
如此過了三天三夜,清霜真君終於靈力耗盡,整個人被玄冰中散發的氣息震飛,清元真君將她接住,送出玄冰洞交給外頭鎮守禁地的弟子,又回到玄冰洞中,與清玉真君一起關注困在玄冰池中的人。
那人的一頭長髮已有半數恢復成黑色,鴉羽般的黑色中,夾雜着根根銀絲,黑銀相輝,彷彿挑染一般的渾然天成,給人一種低調的奢華。只要他的頭髮全部變回黑色,那就大功告成了。
突然,清元真君叫道:“不好,寒兒要破冰而出。”
話剛落,玄冰轟然爆炸開來,兩人不得不運起靈力罩保護那些飛濺來的如利刃一般的玄冰,整個山洞及玄冰池都遭遇了破壞,玄冰的爆炸使得山洞經受不住衝擊,有坍塌的危險,而且這山洞當初建成時,被師祖布了禁制,無法在這裡使用大型的術法,無法支撐山洞坍塌,兩人不得不退出玄冰洞。
玄冰洞外,那些鎮守禁地的弟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見玄冰洞裡發出陣陣爆炸聲,皆面露驚惶之色,見到兩位真君從洞裡狼狽飛出來,正想過去請示時,卻被兩人喝了一聲“走”,靈力化成巨手,將他們推離老遠。
轟隆隆——
這天,所有鎮守禁地的天宗派弟子都看到玄冰洞坍塌,然後在廢虛中,一條頎長的身影破冰而出,高高地懸浮於廢虛上門,半黑半銀的長髮在空中起舞,冰雪雕琢一般的雪顏,沒有半絲人氣,一雙冰寒雙目徐徐望來,深邃冰冷,只看一眼,彷彿要被凍傷一般,讓人不敢與之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