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廠長，一件事而已，不至於這麼多愁善感吧？”
看着裴廠長愁容滿面，吳涯決定暫時不說。
爲什麼呢？
雖然他也是從中年，三十九歲重生而來的。
但他的上一世，卻是在無休無止的打拼中。
艱難度過的！
哪還有什麼時間，去體會一個人的心路歷程？
他的閱歷就是簡單的直觀。
你行，旁邊都是笑臉。
你弱，絕對寒風刺骨！
自然，沒有這個年代中年男人的經歷。
也體會不到像裴廠長這樣，從一個一線工人晉升爲一廠之長。
然後又從自己的事業巔峰，急劇驟降。
在社會浪潮的洗禮中，被沖刷到了邊緣。
那種悲哀，那種無助。
那種沉重無比的失落。
因此，他想好好感受一下，這個年代的中年人。
那負重的感覺！
無他。
想要感受父母的艱辛而已！
“呵呵，你還年輕，根本不知道我們這一代人都經歷了什麼。年輕時，熱血沸騰。在山呼海嘯之中，奔着祖國的大江南北而去。到了醒悟時，又從大好青年成了一線工人。但是同樣，爲國付出的心情一點沒變！於是兢兢業業充滿激情，無償加班幹勁十足。”
“終於，媳婦熬成了婆。我們的付出，也都有了回報。一個個的同齡人，都站在了時代前列，成爲了中流砥柱！可最後呢？卻頂不住時間的沖刷，更頂不住社會的洗禮！人心思變，都隨着生活的富裕回不到純真的年代了！曾經的理想被拋諸腦後，拜金成了追求。”
隨着裴廠長的講述，他的思緒也彷彿回到了過去。
回到了那個全國山河一片紅，那個金戈鐵馬印長城的年代！
眼中神色，逐漸癡迷。
“裴廠長，你們這一代人的經歷，我的確不知。但是，人心思變這有什麼不對的嗎？畢竟，如果只是拘泥於固有思維，那這個社會還怎麼發展？”
吳涯冷不丁的也開口了。
適時的提出自己的看法，才能更深入的引出裴廠長的想法。
果然。
“是，我不否認人心思變是時代進步的根本動力！也不否認，思維善變才能創造新生物體。可是你看看，現在的社會都變成了什麼樣子！利己主義大肆橫行，人浮於事得過且過。而升官發財，更是被看成了成功的標誌！裙帶關係，也被看做是上升的資本！能力在關係的面前，一分不值！你覺得，這公平嗎？”
裴廠長猛地擡頭，臉上從未有過的悲憤。
反正自從吳涯認識他以來，還從來沒見過他有此刻的激動呢。
無奈中，夾雜着明顯的懷才不遇！
大學生。
裴廠長是浩劫之後，第一批大學生！
可是那些文憑不如他，能力不如他。
甚至就連普通工作，都不如他做得好的人。
卻通過各種關係得到了晉升。
不少他曾經看不起的人，都成了他現在的頂頭上司。
而自己呢？
卻憋屈的窩在這一廠之地，還得處處受制。
就連一個合理的計劃，都得不到支持沒有發揮的機會！
可想而知，裴廠長的內心是有多麼鬱悶了。
不得志。
但難能可貴的卻是，遭遇的不公隨着時間的推移。
都被他沉澱在了心裡。
若不是這次，因爲這件事情的激發。
讓他在希望的巔峰，又跌入了失望的低谷。
估計，裴廠長還會將這種情緒繼續羈押。
終其一生，都不會讓其釋放吧。
“呵呵，裴廠長，你說的這些固然存在。但是也應該看到，社會還是在飛速超前發展的！還是該看到，一切也都是美好的！只是看你自身，能不能適應這個社會，會不會借力打力順勢而爲了。”
裴廠長的遭遇，吳涯沒有見過。
自然也沒有深刻的感同身受。
所以。
儘管他想要努力的去了解，父母這一代人的心理歷程。
但是他自認，僅僅這隻言片語就將他打敗了。
一個失意者釋放出來的滿腹憋屈。
不僅不是什麼可以汲取的精華，反而充滿了負能量的糟粕！
就不如干脆結束話題，在重啓話意吧。
“是呀。就比如我，其實就是個不能與時俱進的人！大浪淘沙，必然泥沙俱下。能在泥水裡遨遊的人，這本身就是一種能力！算了，既然改變不了社會，那就改變我自己吧！我認了，你呢？準備怎麼辦？”
裴廠長也真不愧是經歷過風雨的人。
寥寥幾句。
就將自己的悲觀情緒，給滌盪的乾乾淨淨了。
剩下的，又是一廠之長該有的工作態度。
事情沒辦成。
那也不能因爲害怕失去吳涯這個財神爺，就阻礙人家發展的腳步吧？
所以，把話攤開來說。
兩個人好好的合計一下。
或許還能找到一條既不影響吳涯，又能繼續保障晨思利益的路呢。
可。
“你認了？裴廠長，你認什麼了？我準備怎麼辦？我怎麼了，就要準備怎麼辦？”
吳涯回答他的，卻是一連串的問號。
這小子，是沒聽懂自己的意思嗎？
裴廠長也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們商議的事情，上面直接拒絕了！如此一來，晨思就跟不上你的交不了！你的貨源問題總得解決吧？你準備再找哪個廠子合作呢？還是說，晨思繼續保留，只跟其他廠合作一個車間呢？”
只跟其他廠合作一個車間？
雖然裴廠長是在複述自己剛纔表達的意思。
但言語之中，還是體現了自己的想法。
捨不得啊！
在他看來，這次這麼明瞭的話題。
吳涯應該能聽懂了。
聽懂之後，會不會給自己一點薄面。
將晨思保留，繼續爲他供貨呢？
但明顯，他又錯了。
“裴廠長，我爲什麼要根其他廠合作呢？不不不，我覺得晨思就挺好！嗯，挺好的！”
一貫睿智的吳涯，今天居然接二連三的遲鈍。
這是怎麼了？
“吳涯，別開玩笑了！咱們的構想被拒絕了，意味着新車間的計劃泡湯了！那我們晨思也就供不上你布匹的用量了，這種情況下，你難道還不打算再找一家紡織廠合作嗎？”
乾脆，把話挑明吧。
這小子，難道還沉浸在那個構思裡沒有醒過來呢？
又或者，是聽到那個構思泡湯了。
打擊太大，讓他暫時失去了思維？
不然，怎麼可能如此反常。
但偏偏。
吳涯還就不如他得意了。
“新車間計劃泡湯了？誰說的？啥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呢？”
這一番裝傻充愣，讓裴廠長徹底失去了耐心。
你不知道？
我這不是跟你說了嘛！
不就是剛纔的事情嘛！
簡直就是失心瘋了！
還是故意在這裡，拿我老裴開涮呢？
“吳涯，你正經一點行嗎？我在跟你談工作呢！”
毛了。
裴廠長的臉色，也在此刻嚴肅了起來。
你有能力，我承認。
而且我老裴也不是那種倚老賣老的人。
對於你吳涯，我佩服！
但是，那也不是你能拿我開涮的理由！
儘管這個計劃，是我沒有本事拿下。
但是，那也更不是你可以羞辱我的條件！
不就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後起之秀嗎？
就以爲能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裡了？
我揮灑青春一腔熱血的時候。
你還在經海里遨遊呢！
“是啊，我也在跟你談工作啊！裴廠長，有關於咱們新車間先墊資後回購的計劃，什麼時候就泡湯了呢？有沒有正式的回覆或者是通知之類的，告知了我們這個計劃終止了呢？”
吳涯也乾脆臉色一正，一本正經的跟裴廠長胡侃了起來。
剛纔是想套套話，看看他們這一代人面對失敗是個什麼心情。
在這種心情之下，又是怎麼承受煎熬的。
也好由此而推及父母，讓自己感受一下父母的不易。
可誰知，卻是一無所獲。
反而傾聽了裴廠長一大堆的牢騷和負能量。
現在嘛，則是純粹的調侃了。
將老傢伙從心情低谷拉出來的唯一辦法，就是給他一個驚喜！
畢竟，他的低落雖然來自打擊。
可要是沒有自己的牽引，也不會造成這麼大的反應。
所以，讓他高興，讓他興奮。
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通知？吳涯，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幼稚呢？我纔剛跟領導開口，就直接被一句話否決了！哪裡還有陳述的機會？陳述都沒有，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通知或者正式的回覆了！”
此刻的裴廠長，都快哭了。
一番解釋，口乾舌燥。
這小子，怎麼就聽不明白呢？
真是年紀太小，經歷太少。
雖然一時成功了，但是對於一些複雜的流程還是太想當然了。
尤其是跟領導交流的過程。
哪有那麼容易啊！
你纔開口，人家就讓你閉嘴了！
你還敢說嗎？
說也白說，還得被趕出門來！
就連這個半死不活的一廠之長，估計也得隨後被擼了！
“可是裴廠長，在我看來，沒有正式通知，就等於是一切還有機會！說不定呀，你馬上就能接到電話，讓你再去街道辦重新給詳細的回報呢！”
儘管裴廠長都快哭了。
可吳涯依舊一臉認真。
稚嫩的表情，十足的認死理模樣！
沒有通知，就等於還有機會！
“你！我……”
這一下，裴廠長徹底無語了。
是。
正常情況下是這樣的。
可自己不是說了嘛。
還沒開口，就被否決了！
是還沒開口啊！
口還沒開呢，人家連什麼事情也不知道呢。
給你下的那門子通知？
還異想天開的，馬上就能接到電話？
還會讓自己再去街道辦，重述構想計劃？
想屁吃呢！
只要是涉及到了掏錢，領導們都避之唯恐不及！
更何況，還是自己這個半死不活的廠子呢！
在他們看來，不管是自己提出了什麼構想。
目的都只有一個……
要錢！
壓根不會想到，你還能給他們帶來效益。
所以，被拒實屬正常。
而他，也真的是認命了。
“呵呵，裴廠長，你別急呀。我這個人呢，就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在我看來，這件事情還沒結束！你認了，我可不認！我還要爭取！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爲開！說不定我的誠心一到，就能被老天感召。給咱們來一個突然的驚喜呢！”
突然的驚喜？
裴廠長沒好氣的瞪了吳涯好幾眼。
你不給我來個突然地驚嚇，我就燒高香了！
事已至此，還金石爲開？
你把街道辦的領導們想的太善良了。
恐怕真的精誠所至了，收穫的也只有那一腦門子灰。
還有滿身的汗水！
於是，裴廠長也不再理會吳涯，獨自起身就朝外走去。
下車間看看吧，就權當散心了。
省的在這裡跟這傻小子糾纏，聽他不着邊際的喋喋不休。
讓自己本就鬱悶的心情，徹底崩潰的可能都有了。
命重要。
裴廠長腳步匆匆，生怕慢了一點又會被吳涯給纏住一般。
且邊走，還邊大搖其頭。
果然智商高的人，情商不一定匹配啊！
“裴廠長，留步！”
哪知，他已經加快到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卻還是被年輕的吳涯給搶先了一步。
堵在門口，一臉微笑。
“裴廠長，你的電話好像振鈴了！”
電話振鈴了？
我怎麼沒聽到啊？
裴廠長下意識的就回頭看去……
“嘀鈴鈴……”
蹭！
裴廠長渾身一顫，寒毛直豎！
這小子，鬼上身了嗎？
怎麼自己一回頭，這電話還真就響了呢？
可還不等他繼續反應……
“裴廠長快接電話啊，說不定是好消息呢！也許正如我所言，是街道辦的領導讓你再去重述計劃呢！”
耳邊又傳來了吳涯的催促聲。
嗯？
嗯！
裴廠長掉頭轉身，機械的邁動着腳步。
慢慢的來到了電話機旁。
“喂，哪位？”
抓起電話，就是融入了骨子裡習慣的問候。
至於吳涯說的什麼，也許這也許那的。
他壓根就沒往心裡去。
也根本就不會相信！
自然，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了。
而且說話的同時，還又一次狠狠地瞪了吳涯一眼。
裝神弄鬼！
可隨即……
“是！我這就去，馬上去！絕對不會讓您久等的！”
裴廠長本來還準備坐下去接電話的身體，噌的一下就挺直了。
臉上的不耐煩，也在此刻變成了唯唯諾諾。
彎腰躬身。
眼中更是一片莫名的驚喜！
那副樣子，十足被千萬級的彩票，給砸中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