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溫諒介入之前,衛棲文身處風暴中心,左支右絀,窮於應付無處不在的明槍暗箭,未必沒想過有困難找領導的箴言。可問題在於,找領導做擋箭牌也要看時機和形勢,如果恰好上面也在猶豫不決,翹首觀望事態的走向和發展,你僅僅爲了自己一時脫身,卻硬是把領導給拖下了水,那後果,真還不如死頂在前面,至少還能賺一個同情分。
更大的問題是,國務院也不可能主動對蘇海的量化改革進行調查。要知道國人最擅長的就是觀察風色,尤其在這樣一個敏感時刻,一旦派出調查組,會給各地政府發出一個錯誤的信號,加上被別有用心的人煽風點火,很可能對尚處在萌芽狀態的國企改革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一來這有點自打臉面,剛說改革是搞活經濟的唯一出路,可一試點立馬就出現了嚴重問題,中央拿什麼威信來強行推進全國改革?二來會形成連鎖反應,先讓人改,改完了你又去查,國務院又沒有發佈統一規範的改革方針,做事還能不出一點的錯?秋後算賬只能讓地方望而生畏,打擊了參與改革的積極性,從而避之不及。
也許有人會問,中央不是老大麼,下了命令地方政府敢不執行,哪裡來這麼多的顧慮和困難?會這樣想的人要麼不諳世事,要麼天真可愛,共和國成立將近五十年,中央與地方的關係向來十分微妙。尤其在78年後,分稅制之前,中央窮,地方富,80年代末90年代初甚至發生了中央兩次向地方借債並借了不還的囧事,時任財政部長王丁坤到了每一年的全國財政會議上,都跟乞丐似的跟各省財政廳廳長要求募捐,一些廳長直接說“跟我要錢,我可沒有”,更有些富裕省份的牛逼廳長直接跟部長反臉。一位財政部的工作人員多年後回憶起來,還忍不住唏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在爲王部長難過,那時候做財長真可憐。”
到了93年,不僅是財長可憐,整個中央財政已經可憐到不向銀行借錢就發不出工資的地步,繼任財長劉束閣找主管銀行的副總理陳隆起借錢,陳覺得劉的還款能力不靠譜,愣是沒借給他。
其實說白了吧,一個國就是一個家,沒錢的老公就沒底氣,沒底氣老婆就不聽話,於是政令不行,陽奉陰違,各地成尾大不掉之勢,推行改革極其困難。
93年底中央窮的快要去要飯了,人一窮就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陳隆起帶着各部司負責人從9月到12月連跑十七個省,一個接一個談判,商量重新過日子的辦法。海南是第一站,爲什麼選它,因爲它經濟底子最薄,還是那句話,沒錢的人沒底氣啊——最好欺負!最麻煩的是嶺南,敢拍着桌子吼“這樣搞法影響了我們追趕亞洲四小龍,到時候責任誰來背?”,這責任陳隆起也背不了,只好按着嶺南省的意思一個字一個字的修改方案。整整三個月時間,嘴皮子估計都快磨成涼皮了,好歹達成了一致意見。
94年實行分稅制之後,中央富,地方窮,老公翻身做了主人,從此地方媳婦要看着中央的臉色過日子,於是“跑部錢進”成了京城一景,各部委天天人滿爲患。
多說一句,何謂“跑”,有足有包才叫跑,意思是說人到了沒用,包也得到。據不完全統計,每年各地用於跑部的活動經費就高達200億,其他灰色經費不計其數。
這也是國內改革的怪現狀之一,在這個東方巨龍的身體上每動一次外科手術,都會有嚴重的併發症,且有越來越重的趨勢。
所以說,開始於95年的這場改革涉及到了極其複雜的政治和經濟社會背景,中央到地方都面臨許多難以想象的困難和阻力,反對的聲音和勢力之大,不能不讓從上至下的所有官員都慎之又慎,一不小心,很可能粉身碎骨!
因此,在經過初步的試探和準備後,走在全國最前列的蘇海毫無疑問的成了雙方交戰的戰場,衛棲文一下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腦袋上的帽子開始風雨飄搖,朝不保夕。
但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換個角度來看,如果是蘇海省自己申請國務院派人調查,那性質又不一樣。這固然可以解釋爲你說我不行,我覺得我行,兩張嘴說不出一個理,那乾脆請領導來評一評,這樣就把複雜的問題給簡單化了;也可以理解成我蘇海有底氣和勇氣用事實說話,用實實在在的改革成果來堵住那些說三道四的人的嘴。
這個時候,只要中央還想進一步推動改革,還有一往無前的堅定決心,一定會順水推舟,拉着蘇海衝出這片驚濤駭浪的包圍圈。
可惜的是,由於上下猜疑,在以前那個時空裡,衛棲文要到十天後才能窺破層層迷霧,跟高層重新建立聯繫,從而找到這個唯一可以解決問題、兩全其美的法子。
而這一世,溫諒當仁不讓的插了足!不僅搶先活學活用了衛棲文的手段,還讓他在日後對自己感恩戴德!
重生,本就是最大的金手指!
回首吳江這一日一夜,溫大叔差點淚流滿面,跟那些重生了還自帶神器、實裝技能的傢伙一比,我一身白板簡直是弱爆了,能混到這一步可真不容易,天上掉下來點票票砸一下吧!
“啪!”
夾雜着泥土的雪球砸到了溫諒臉上,寧夕不滿道:“跟你說話呢,發什麼呆?”
溫諒傻乎乎的擡頭看了看天,沒有下票票的跡象,終於死了心,思緒回到正常道路上來,突然問道:“隨便問一句,你那位朋友,他的根子在哪?”
寧夕口中那位隱在蘇海的朋友能這麼快就讓衛棲文相信上層對推動改革有着不容質疑的決心,說明他有足夠強大的人脈和信息渠道去取得這一切。
寧夕毫不掩飾目光中透漏出來的對溫諒智慧的欣賞,道:“京城!”
這個答案沒有意外,只有在京城根深蒂固,才能讓衛棲文深信不疑。溫諒疑惑的是另一件事,奇道:“哪怎麼跑到蘇海去了?”
寧夕罕見的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無奈,道:“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等以後有時間了再講給你聽。”
溫諒笑道:“我還是不聽的好,這人能量如此之大,聽了他的秘聞,還不定是福是禍呢。”
“我纔不上你的當,想騙我說給你聽,沒門!”寧夕打趣了一句,道:“其實也不全是她的功勞,昨天電話裡太匆忙,我忘了說給你聽,朱久思副總理已到了關山,視察並指導江東全省的災後重建工作。這個朱副總理,是陳隆起的心腹,預計將在江東停留十天,然後到滬江社會兒童福利院去調研……”
溫諒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世裡衛棲文直到一月十三日才正式向國務院提交報告,原來是朱久思過道吳洲,給了他一顆定心丸。不過今時今日,情況又有了不同,衛棲文從寧夕朋友那裡得到消息之後,心裡已信了大半,也就有足夠的理由和勇氣主動聯繫朱久思打聽消息,得到的回覆肯定讓他很滿意,這才迫不及待的在今天向國務院伸出了橄欖枝。
“幸好啊幸好,咱們搶先了一步,這個首功衛棲文是給定了!”
“看你這副德性。”寧夕抿嘴一笑,道:“當然,除了朱久思和她,你讓衛衍帶去的那份報告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思前想後,偌大一個蘇海,竟然再沒有一家企業比碧螺春更適合作爲國務院調查組的考察對象。說起這個,我都有點毛骨悚然,你究竟是爲了碧螺春才拉衛棲文一把,還是根本是爲了選這個時機跟衛棲文結一個善緣,纔去收購了碧螺春……我爲什麼候在這堵你,就是被這個念頭折磨的睡不着覺……”
溫諒啼笑皆非:“哪有你想的那麼誇張?我雖然比你聰明瞭那麼兩三倍,可也沒到掐指一算無所不知的地步。碧螺春純粹是趕了巧,不過也算衛棲文祖上積德,用碧螺春來跟國務院演雙簧,保證讓人挑不出一點的毛病。”
這事確實是趕了巧,首先,碧螺春因經營不善倒閉出售,沒有像其他國企一樣從左手倒右手,都是原來的企業領導搖身一變成了私企老闆,而是由外省的投資商出全資買下,沒有造成國有資產非正常流失。少了這個國改中最大的弊端,也是被攻訐的最多的一條,其他許多問題就無足輕重;其次,碧螺春作爲本地著名品牌,不像棉紡礦山機械電子等行業只牽扯到本廠職工,撐破了天不過數萬人,可碧螺春卻是關聯蘇海所有產茶區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茶農的生計,在對社會穩定大局和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來講,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上;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碧螺春茶葉公司提出的茶葉專業合作社計劃,是在量化改革的基礎上做了進一步深化和改進,根據可以預估的結果,將對蘇海重振碧螺春產業有着無比巨大的社會意義和經濟意義。
僅此三點,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可以保證,一旦國務院的調研報告出爐,有了這樣突出的正面典型,已經說明國改的路子在當下是完全走的通,也走的遠的,所有針對蘇海和衛棲文個人的攻擊將銷聲匿跡,這對上下人心,都是一個極大的鼓舞。
寧夕搖搖頭道:“誰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是懶的猜,也懶的想了……哎喲……”
她腳下一滑,從田埂上崴了下去,身子眼看要摔倒在地。溫諒一個箭步,及時抱住了她的腰,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雖然隔着厚厚的衣物,卻也似乎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陣陣熱氣。
四目相對,無聲勝似有聲!
寧夕雙手撐在溫諒胸前,勉強往後仰起上身,淺色的風衣將胸口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弧線,隨着她的輕微喘息在輕輕的顫動。
“別……”
聽着這聲欲拒還迎的顫慄清音,望着這張近在咫尺的絕色容顏,溫諒再也遏制不住體內的情火,身下起了反應,攬在腰間的手不由一緊,小溫諒穿過風衣的下襬重重的頂在了寧夕的溪川曼妙之處。
“嗯……”
寧夕的身子猛的一顫,從鼻息深處透出蝕骨**的一聲低吟,眼眸頓時不復清明,卻又如絲嫵媚。溫諒的大手從衣襟探了進去,隔着絨衣摸上了渾圓的秀峰,寧夕從衣服外面按住了他的手,喘息道:“溫諒,你要是要了我,從今往後再不能碰別的女人……”
溫諒猛的一頓,身後瞬時冒出了層層的細汗,鬆開了手,往後推開幾步,頹然坐在田邊,好一會才苦笑道:“夕姐,對不住,今天是我魯莽了!”
寧夕整理了一下衣服,臉側的緋紅讓她充滿了蠱惑人心的魅力,也學着溫諒的樣子坐到他的身邊,雙手抱膝擡頭,任風吹動着頭髮,低聲問道:
“左雨溪,真的對你這麼重要嗎?”
溫諒默然片刻,道:“不只是左雨溪,我的心裡有許多人,雖然不知道最終能不能走到一起,也許有些人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但我會始終等在路的另一頭,等着她們走過來,或者停在我的身邊,或者與我檫肩而過……寧夕,我視你爲朋友,爲夥伴,爲對手,可更多的,卻當你是知己。這些話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說給另一個人聽,也是最後一次,你理解也好,嘲諷也罷,我都無怨無悔……”
寧夕側過頭,凝視着溫諒的臉,他不過十六年華,可城府手段智慧謀斷無不是上上之選,更難能可貴的是,拋開這些,他還有一顆溫暖且善良的心。寧夕本是少年天才的典範,可跟溫諒一比,卻無疑黯然了許多,被比自己更強大的人征服,是所有天才的宿命,寧夕自然也不會例外。
不知何時起,睡不着的夜,第一個想起的人是他;不知何時起,喝不盡的酒,第一個記起的人,依然是他!
更不知何時起,她的人生已經圍繞着溫諒在打轉,她不知道,這是吸引,還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