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姚裳夫婦,溫諒等人也無睡意,在葉智偉的帶領下找了長橋鎮上一家名爲老陳的麪館去嚐嚐鮮。一般這樣的麪館早上六點纔開市,老葉來這幾個月,人頭混的很熟,上去敲開了門,跟老闆說笑幾句,就迎了幾人進去。
麪館不大,收拾的很乾淨,七八張桌子,一個櫃檯,已經將屋子擠的滿當當。老闆是個小胖子,笑起來兩個酒窩,充分體現了和氣生財的精神面貌,招呼着溫諒等人隨意坐,自己匆匆掀起過道的隔簾回到竈頭上吊湯。 wωw✿ Tтkǎ n✿ c○
說起吳洲的吊湯,既不同於嶺南人的“煲”,也區別於北方人的“熬”,根據面的不同,選用的原料也不一樣。比如說最常吃的三碗麪,燜肉面、鱔絲面和爆魚面,大都選用雞豬肉、骨頭、鱔骨、魚鱗等原料,加水煮沸,燜酥爛透,然後吊出清湯,澆在面裡吃起來脆嫩相交,鮮甜味美,秘密其實全在這鍋湯裡。
坐等的間隙,溫諒和安葉範三人仔細討論了接下來要應對的局面,叮囑他們務必小心謹慎,不要以爲勝券在握就麻痹大意。雖說安排了衛衍和寧夕兩條線,一明一暗交叉進行,碧螺春已然從過河卒子變成了士相之才,前景再無所慮,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不小心也可能被吃掉。
安保卿知道溫諒去意已決,可還是不甘心的做最後一次挽留,道:“溫少,不如你多留幾日,等大局穩定下來再回青州不遲。”
“你在吳江坐鎮指揮全局,上面來人考察又有老葉應付,而宣傳造勢範老師最是在行,我留下來的意義不大……況且”溫諒笑道:“我偷跑來蘇海,可還沒跟班主任請假,曠課的黑鍋,你們替我去背啊?”
衆人大笑,安保卿知道他回青州另有要事,也不再強留,猛的拍了下桌子,喊道:“老闆,面好了沒?”
“來哉來哉!”
一個素衣婦人從竈間走了出來,手腳麻利的抹了抹桌面,還沒來得及問,葉智偉已經輕車熟路的點起了餐:“老闆娘,來四碗麪,陽春,魚面,肉面,再來一碗魚肉雙澆,記得了,肉要去皮,魚要肚襠,湯多些,面少些……溫少不忌蔥的吧?嗯,蔥也來點,澆頭另放……”
“要末來哉……”婉轉悠長的吳洲話浸潤着江南水鄉的獨特韻味,從這面目清秀的婦人口中聽起來別有一番情趣,“帶面本色飛澆紅二鮮末兩兩碗,寬湯輕面,重青過橋……”
溫諒前世裡來蘇海也在2005年後了,那時節很少能聽到這樣傳統的“響堂”,沒想到竟在這個冬日的清晨開了一回耳界。等老闆娘進了裡間,溫諒饒有興趣的問道:“什麼是兩兩碗?”
“兩兩爲四,是嫌四的發音不好聽,所以取了個巧。”
“帶面,本色這些?”
“帶是指肉面,本色是說魚,飛了澆頭自然是陽春……”
說起這些民俗典故,再沒有人能比葉智偉口才更好的了,幾個與面有關的歷史典故講下來,美食的精細處聽在耳中,讓人忍不住就想流口水大快朵頤。又過了一會,老闆娘單手託着托盤快步走來,將四碗麪分放到衆人面前,穩穩當當,利索之極,連一滴麪湯也沒灑出來,讓溫諒等人拍手叫了一聲好。
熱騰騰的面冒出誘人的香氣,溫諒吃的是魚面,金黃烏亮的爆魚蓋在上面,切的纖細的薑絲隱約其中,灑上點胡椒,翻一翻面條,湊到碗口先喝上一口湯,鮮美的味道順喉而下,胃口頓時大開。
不消幾分鐘,一碗麪連湯帶水吃了個精光,溫諒這才知道真正的蘇面是什麼樣的味道,比起後世那些聲名甚響的各大面館,這小小的長橋鎮上的老陳麪館竟還勝出了不止一籌。
付了賬,心滿意足的走出麪館,溫諒停在鎮邊的拱橋上,遠處的地平線溢出千萬道奪目的光線,灰暗的天空已能看到點點碧藍,涓涓的溪流漫過足踝高的礫石,搖擺的蘆葦彷彿合着太湖的波濤一起吹奏了一曲吳洲小調,四處開始傳來嘈雜的人聲,雞鳴狗吠,阡陌如織,又是一天江南晨景,又是一日浮生惆悵。
此地雖好,可非吾鄉,
該走了!
黑色的路虎沿着來時的路緩緩馳向青州,溫諒靠在後排的座椅上,吩咐了一句“到地方了叫我”,然後不等毒蛇回話,已經昏沉沉的睡去。
來吳江雖只一日,可千里急行,入局破局,下至東河,上到吳洲,溫諒以急智和果決一步踏入蘇海波橘雲詭的棋盤中,硬生生的的趟出了一條險中求勝的路,所耗費的體力精力,不下於和左司許紀寧共同進行了一次超越數量和時間的戰鬥。
一路無話,下午三點,青州已遙遙在望,行到入市的外環路口時,一輛保時捷不知從哪裡突然竄了出來,一個漂亮的甩尾橫着停在了路中間。毒蛇趕緊踩下剎車,才堪堪在兩米外停下,溫諒睡夢中被慣性拋了起來,重重的砸在前座上,額頭都碰出了一塊烏青。
毒蛇何等狠辣的角色,竟也被這一下嚇了個半死,他倒不是怕跟保時捷撞車,而是知道溫諒在安保卿眼裡的份量,別說碰成這個樣子,就算掉了一根頭髮,還不知要怎樣大發雷霆。
毒蛇跳下車,擡了擡帽檐,陰冷的眼睛透着讓人心寒的光,左手背在身後往保時捷走去。他不是不知車內人肯定非富即貴,招惹上了不一定有好下場,可他毒蛇的命都是安保卿的,最不怕的就是一個死字!
不料剛走出幾步,身後傳來溫諒的聲音:“毒蛇,回來!”
毒蛇回頭,溫諒從後車門跳下,斜身靠在車上,手輕揉着額頭,一臉沒好氣的表情。正當毒蛇迷惑不解的時候,保時捷的車門打開,一個一身淺色風衣的墨鏡女子走了出來,笑意盈盈的對溫諒道:“哎喲,溫總,不過去了趟蘇海,怎麼碰的頭破血流?”
看着這個只要一摸了車就變得瘋狂的寧夕,溫諒已經沒有吐槽的力量,豎起了右手中指,淡淡的道:“你妹!”
要是寧小凝知道自己躺着也中槍,不知會不會淚流滿面……
讓毒蛇自行開車回青州,溫諒瞪了寧夕一眼,道:“上次怎麼答應我的?再敢開車發瘋,我讓人偷了你的保時捷,扔到廢品收購站處理了!”
寧夕輕笑道:“這一點我深信不疑,有青州道上的老大當跟班,別說偷我的車,就是綁了我的人,也不過你一句話對不對?”
寧夕確實神通廣大,看來已經知道溫諒去蘇海幫的朋友就是安保卿,也查清楚他的身份。不過從溫諒打通她電話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想過能瞞住她,不是不想,而是以寧夕的聰明,根本不可能瞞得過。
“女孩子能不能矜持點,還綁你的人?”溫諒鄙視道:“我對車有興趣,對人沒興趣!綁你?你這三兩肉的小身板,能比廢鐵值錢啊?”
寧夕取下墨鏡,絕美的容顏再一次展現在溫諒面前,眼睫毛輕輕的顫動,修長的玉指噙在脣邊,露出一副羞澀的表情,用誘惑小男孩的語氣道:“傻瓜,值不值錢,你綁一次試試不就知道了?
溫諒捂着額頭,眼睛眯成一條細縫,繞着寧夕走了兩圈,笑道:“寧總,你今天先是迫不及待的來路口堵我,又熱情似火的試圖勾引未成年人犯罪,究竟是何居心?嗯……我猜,是不是被我在蘇海英明神武的表現給迷住了,想要以身相許,自薦枕蓆……”
“啊呸!”
跟溫大叔比無恥,無異於以卵擊石,寧夕收了笑容,邀溫諒下到道路兩側的田埂邊散步。兩人前後走着,清冷的風撲面而來,走在前面的寧夕突然回頭,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倒退着走路,道:“今天蘇海省就會以省委省政府的名義給國務院遞交報告,邀請國務院、體改委、經貿委、計委、審計部門組成聯合考察組,對蘇海近年來的量化改革進行全方面的調研評估……”
這是預料中事,接到衛衍手裡的報告,又有昨天寧夕那個神秘朋友敲的邊鼓,衛棲文也該下定決心。不過能在今天就向國務院發出邀請,這位衛書記還真稱得上殺伐決斷!
正像溫諒調侃姚裳時說的那樣,只要找到了正確的路,貌似艱難的問題立刻變得簡單起來。
衛棲文之所以在此次攻訐中進退兩難,束手無措,根本原因還是在於上層的態度模糊化,連他也不知道在蜂擁而來的衝擊面前,堅持改革是不是保住權位的唯一辦法。
溫諒兩世爲人,當然知道目前主推改革的國務院副總理陳隆起是怎樣一個人,又有怎樣的一往無前的決心,可在剛剛推行試點改革的95年,沒人可以堅信,在龐大的利益衝突面前,在遍佈荊棘的萬丈深淵面前,這條路是不是走的通,走的下去,走的長遠!
而溫諒,通過寧夕,通過寧夕那位無所不能朋友,給了衛棲文信心。
或者說,除了相信這一點,他已經無路可走!
(忘了昨天更的早了,我的全勤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