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噹一聲。
沈九踹飛了那隻黑漆漆的小木盆。
他抱着手,沒說話。不知道是十五還是十四的少年縮了縮。
旁邊的小兄弟們都拿眼睛慫恿,他硬着頭皮,梗着脖子道:“沈九,你不要太霸道。這條街又不是你買的,憑什麼不讓我們也在這裡!”
這條大街,寬闊平坦,人來人往,行人也有觀望這羣孩子打架的,更多的則是行色匆匆。
若要行乞,的確是一個風水佳地。
這小子敢跟他叫板,沈九低頭正準備抄塊板磚給他點顏色看看,恰好一個高個子的少年走到這邊,一見他擼袖子低頭,忙上來攔住他:“小九,我們到別處去。”
沈九道:“不去。我就在這裡。”
那少年趁機告狀:“七哥,他欺負我。”
嶽七道:“不是欺負,十五,小九跟你玩笑呢。”
沈九說:“誰跟他玩笑?我要叫他滾。這裡是我的地界,誰跟我搶我弄死誰。”
有嶽七攔在前面,十五膽子肥了,叫道:“你別以爲你多了不起,每到一個新地方都霸着最好的位置,大家早就想揍你了!”
嶽清源責備道:“十五。”沈九掙扎中踢了嶽七小腿一腳:“想揍倒是敢揍啊?自己沒本事就會賴地方不好。雜種,誰是你七哥?你再叫聲試試!”
“你才雜種。遲早被賣掉!賣去做龜公!”
嶽七哭笑不得:“哪裡學的亂七八糟的話!”邊拉着沈九往路旁走邊哄:“好啦,你最有本事。不挑地方,咱們換條街。”
沈九踩他腳:“滾開!怕他嗎?單挑,羣上也不怕!”
嶽七當然知道,真讓沈九跟他們打起來,他就會使陰的,挖眼撩陰下三路,毒得很,到時候吃虧嚇到哭的還是別人,憋着笑說:“踩夠了沒?別踩了。七哥帶你玩兒去。”
沈九惡狠狠地說:“玩個屁!他們全死光纔好玩。”
嶽七看着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有七有九,自然有一到六。
只是早一批入手的孩子裡,六以上要麼被轉手賣掉,要麼早已夭折。
沈九又瘦又小的一團,嶽七抱着他的腦袋坐在地上,前面攤着一張“血書”,寫着兄弟父母雙亡,外地尋親落難、孤苦伶仃、漂泊無依云云。
按照要求,嶽七應該嚎啕大哭,只是他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於是這個任務每次都落在了本該裝病去半條命的沈九身上。
他人小,臉蛋不錯,哭起來稀里嘩啦的,路人見着可憐,紛紛慷慨解囊,說是一棵搖錢樹,毫不爲過。
後來嶽七年紀漸長,越來越不願意做這檔子事,才被差去放風巡邏。
兩人正要繞出這條最繁華的長街,忽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兩旁貨攤主們大驚失色,推車的推車,跑路的跑路,如臨大敵。嶽七不明所以,沈九剛拽着他躲到路旁,一匹高頭大馬蹬蹬地轉過街來。
馬嚼子居然是赤金打造,金燦燦、明晃晃、沉甸甸,上邊倨傲地坐着個精神抖數的小少爺。容色豔烈,眉眼細長,黑瞳裡兩點精光,亮得刺人。紫衣下襬寬寬地散在鞍座兩側,箭袖收得很緊,白皙的掌中握着一柄漆黑的鞭子。
沈九被金色晃得迷了眼,情不自禁探出腦袋,嶽七連忙把他往回拖了拖,兩人避了開去。
走了沒多遠,忽然聽見尖叫轟散聲,一衆小兄弟奔了過來,紛紛往嶽七身上撲,嚇得鼻涕眼淚都要蹭上去了,沈九大發雷霆,嶽七忙道:“哭什麼,怎麼了?”
有人慘叫道:“十五不見了!”
嶽七立刻頓住腳步:“他沒跟過來?”
那孩子嚎啕道:“剛纔街上太亂了,我沒瞧清楚……”
嶽七道:“別急,慢慢說。”
原來,剛纔那騎馬的少爺領着家丁轉過街口,眼角掃到街角的十五他們,皺了皺鼻子:“哪兒來的?”
有家丁道:“秋少爺,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乞兒。”
小少爺道:“這些腌臢東西還留着幹什麼?”
家丁們不需要主人更多的指示,悍然過來轟人。
十五好不容易從沈九手裡把地盤搶過來了,怎麼甘心就這樣被趕走,伸長脖子叫:“你憑什麼趕人……”
他還想說一句“這條街又不是你的”,那小少爺一揮手,黑影落下,他臉上就多了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鞭痕距離眼球不到幾毫,十五還來不及覺得疼,只是驚得呆了。
那小少爺粲然笑道:“不憑什麼。就憑這條街是我家修的。”
十五不知道嚇暈了還是疼暈了,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沈九不等聽完就哈哈大笑起來,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嶽七點人發現少了幾個,回頭道:“你先走,我馬上過來。”
沈九幸災樂禍:“別多管閒事,姓秋的還真敢殺了他們不成。”
嶽七搖頭道:“你先回去。我是最大的,不能不管。”
沈九道:“死不了。最多打一頓。打不死長個記性。”
嶽七道:“回去吧。”
沈九拉不住他,罵道:“七哥,你太多事了!”
罵完跟了上去。
秋剪羅覺得沈九非常好玩兒。
就像打狗。你打一條狗,它蔫頭耷腦,縮到一旁嗚嗚咽咽,固然沒什麼威脅,可也沒什麼意思。但若是你踩這條狗,它咕嚕咕嚕低聲咆哮,畏懼地望着你,又不敢反抗,這就有趣多了。
他扇沈九一耳光,沈九心裡肯定操了秋家祖墳百十八遍,可還不是得乖乖挨踢,乖乖把臉伸過來讓他打。
實在好玩兒!
秋剪羅想着,忍不住笑出了聲。
沈九剛捱了一頓好揍,抱頭縮在一旁,看他笑得前俯後仰,真心覺得他是個瘋子。
秋剪羅剛把沈九買回來的時候關了幾天,關得灰頭土臉。看到自己也噁心了,才拎小貓一樣拎給了幾個五大三粗的家丁,讓他們給“洗洗涮涮”。
於是,沈九真的被狠狠洗涮了一番,皮都快刮掉一層,才被提回了書房。
燙掉身上的陳年老垢後,臉蛋和肩膀手臂因爲搓得太用力,顯得白裡透紅,溼漉漉的頭髮還冒着點熱氣。穿齊整了,規規矩矩侍立一旁,倒也瞧着蠻討人憐的。
秋剪羅歪着腦袋,看了半晌,心裡有點奇異,又有點喜歡,原先想踢出去的一腳也不踢了。
他問道:“識字麼?”
沈九小聲說:“識幾個。”
秋剪羅攤開雪白的紙張,敲敲桌子:“寫來看看。”
沈九不情不願地抓起一支小狼毫,握姿倒也有模有樣。點點墨,想一想,先寫了一個“七”,頓一頓,又寫了一個“九”。
雖然筆畫倒走,卻不歪不斜,端正清秀。秋剪羅道:“從哪兒學的?”
沈九道:“看人寫的。”
這小子狗屁不通,只懂依樣畫葫蘆,居然也能唬住人。秋剪羅大感意外。
於是,越發和顏悅色,學着以前自家老夫子的口氣,讚許道:“有點資質。今後若是肯好好學點東西,說不定也能走上正途。”
秋剪羅比沈九大四歲,十六歲的年紀,被父母寄予厚望,金磚砌的房子裡養出來的,誰都不放在眼裡,生平唯一的一個心肝寶貝兒就是妹妹海棠。
海棠也是全秋家的心肝寶貝,秋剪羅在海棠面前,一直都是個好哥哥。以往他巴不得妹妹一輩子不嫁人,沈九來了之後,他又有了別的打算。
秋海棠很喜歡沈九。
如果能把沈九教好了,做個便宜姑爺,似乎也不錯。妹妹在身邊,沈九也可以繼續留着玩兒,只要他老實聽話,便相安無事。
嫁給他不用遠走,吃穿用度還是靠自家,跟沒嫁沒什麼兩樣。除了可能配沈九略嫌癩□□沾了天鵝肉,幾乎挑不出缺點。
秋剪羅算盤打得挺美,經常警告沈九:“你要是敢讓海棠不開心,我就讓你沒小命。”
“沒有海棠,我早打死你了。”
“人要知恩圖報。我們家讓你變得像個人樣,就算你拿命來報,也是應該的。”
沈九越是長大,越是明白,對這個人不能有半分的忤逆。他說什麼,必須應什麼,哪怕聽了心裡再作嘔,也不能表露出來,這樣纔不會換來毒打。
但他心底時時懷念第一次見到秋剪羅那天,唯一一次把秋剪羅這個畜生氣得發瘋的那天。
嶽七堅持要把十五他們帶回去,迎面就快撞上秋剪羅的馬蹄。剎那間沈九忘記了嶽七叮囑過他,他們的這種“仙術”最好不要被別人看到,讓金子化作利刃,刺進了馬骨之中。
秋剪羅縱馬在街頭原地打轉,馬匹狂跳不止,沈九心裡使勁兒咒他快摔下來、摔下來折斷脖子,可偏偏他騎術居然十分了得,馬前蹄懸空也穩穩坐在鞍上,咆哮道:“誰幹的?!誰幹的!”
當然是沈九乾的。
可是如果後來秋剪羅找上門時,十五不主動說出來,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是他動了手腳。
如果不是他們救了他,十五已經被踩死在秋家的亂蹄之下。他撿回一條小命,卻反過來出賣了他們。十五應該被踩死。當初嶽七就不該回去救他。他死了也是活該!
沈九就靠反覆咀嚼這點甜蜜又於事無補的惡毒聯想取得慰藉,度過一日又一日的煎熬。
關於七哥爲什麼沒有回來找他,沈九想過很多。
可能逃走的時候被發現打斷了腿,可能路上沒幹糧吃被餓死了,可能沒有哪座仙山肯收留。還想過如果他死了自己會怎樣邊哭邊用手給他的白骨刨坑,如果活着自己會怎樣不顧一切救他出水深火熱——即便沈九自己纔出狼窩又進虎穴,本身也處於水深火熱。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再見。
他重複着手起劍落、手起劍落的姿勢,鮮血橫飛,畫面淒厲。眼睛濺入血珠,只是眨了眨眼皮,再沒有多的表情,動作可以說是從容而嫺熟的。
無厭子把他帶出秋家之後,教給他這個“徒弟”最多的,就是如何殺人放火,偷雞摸狗,渾水摸魚。比如這樣,趁仙盟大會,打劫一幫幼稚可笑,偏還自以爲是修仙精英的世家子弟,搶走他們的儲物袋,處理掉他們的屍體。
嶽七發現他時,一定被他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驚呆了,連地上那幾具別派弟子的屍身都視而不見,往前走了兩步。
沈九打了個哆嗦,猛地擡頭。
嶽七看清了他的臉,剎那間,眼眶便通紅了。
沈九忙厲聲道:“別過來!”
他竟有些六神無主,第一反應是撲到地上,從屍身上搶過求救煙,向天放出。
嶽七仍是懵懵懂懂的震驚着,邊走邊朝他伸出手,張口要喊——
桀桀的怪笑從一旁的密林中傳出。
“乖徒弟,這是個什麼人,把你唬成這個樣子。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沈九一鬆手,手裡煙筒無聲無息墜落在地。
他猛地轉身:“師傅,我不是怕他,剛纔我一時失手,沒留神讓地上這幾個把求救煙放出去了。怕是馬上就有人要過來了!”
嶽七終於發覺事態似乎十分危急,不動聲色,指尖扣起一發靈力。
無厭子哼道:“方纔我看到那煙,就猜是這麼回事。你手腳一貫利索,這次怎麼回事!”
沈九低頭道:“都是弟子的錯。”
嶽七擋在他們面前,舉起手中佩劍,仍是微微發紅的眼睛看了沈九一下,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你們不能離開。”
沈九對他怒目而視。
無厭子一打量他,再打量他的佩劍,嗤笑道:“蒼穹山派的。還是穹頂峰的。玄肅,嶽清源?”
沈九聽了,微微一怔,很快又道:“師傅,既然是蒼穹山的,一時半會兒也殺不了他,不如我們快些逃走。人都追來了咱們就完了!”
無厭子冷笑道:“蒼穹山派雖然大,我也不至於怕了個小輩。何況是他自己找死。”
等他和嶽七真正交手起來,沈九發現自己原先對嶽七性命的擔憂極其可笑。
自己怕無厭子這個“師父”怕得要死,而嶽七或說岳清源對上他,即便不拔劍也遊刃有餘。
可他不能完全放心,因爲他熟悉無厭子的作戰方式和保命王牌。無厭子有一套惡詛黑符咒,他無數次看到無厭子在落於下風後拋出這一打符咒,出其不意中將對手擊殺。連許多成名修士都逃不過他這一招,更何況嶽七現在一看就沒多少應敵經驗,一板一眼。
只是無厭子這次沒機會拋出那套黑符了。因爲沈九在他背後捅了一劍。
嶽七抓住他的手,奪命狂奔,經過一番惡戰,兩人驚魂未定,靠在一棵樹上,喘息不止。
冷靜下來後,沈九纔開始仔細打量嶽七。
氣度沉穩,衣着光鮮,儼然大家風範。和他想象中認定的水深火熱分毫不沾邊。
這是嶽清源,不是嶽七。
嶽清源神情激動,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沈九沉着面,劈頭蓋臉問道:“你進了蒼穹山派?”
嶽清源不知想到了什麼,激動的神色稍稍萎靡,臉色漸漸發白。
“你做了穹頂峰的首徒,爲什麼不回來找我?”
“我……”
沈九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接下來的話,道:“怎麼不繼續說?我等着你呢。反正已經等了好幾年,再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嶽清源哪還能繼續說。
沈九抱起手臂,終於等來了嶽清源低低的聲音:“是七哥對不起你。”
沈九心中升起鋪天蓋地、瀰漫着血腥味的冷冷的憤怒,彷彿鼻腔和嘴巴里真的能嚐到氣急攻心的血腥味。
他先是一隻忍氣吞聲、抱頭待打的老鼠,然後是一隻陰溝裡到處亂竄、人人喊打的老鼠。無論怎麼變都是老鼠。藏頭夾尾,見不得光。虛度年華,浪費光陰。嶽清源則是一隻真正飛上枝頭的鳳凰,躍過龍門的鯉魚。
他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從前就只知道說對不起。”
沈九冷笑,一錘定音:“沒有任何用。”
有種人是天生的壞胚子。沈九想,他大概就是這種惡毒的壞胚子。因爲他有一個極其強烈清晰的念頭:
他寧可見到死在不知名角落的嶽七寒磣的屍骨,也不想看到一個優雅且安然無恙的嶽清源。
沈九討厭的東西和討厭的人太多了。
一個人如果什麼都討厭,那麼他的性格必然很難說好。
萬幸,當他成爲沈清秋時,已經懂得如何讓它至少不流於表面。
蒼穹山派中,他最討厭的無疑是柳清歌。
柳清歌少年得志,天賦出衆,靈力高強,劍法驚絕。家世優渥,父母雙全。這些東西里面無論拿出哪一點,都值得讓他咬牙切齒輾轉反側上三天三夜,何況還聚於一身。
蒼穹山派十二峰演武年會上,沈清秋的對戰對象是柳清歌。
結局自然是毫無疑問地輸了。
輸給未來的百戰峰峰主,這沒什麼好丟人的,或說本該如此,這纔是正常。
可沈清秋絕對不會這麼想。他能看到的不是旁人對自己與他堅持周旋了這麼久的驚歎,只有柳清歌將乘鸞劍尖點在他喉嚨前毫釐之處時的理所當然的倨傲。
清靜峰自詡君子峰,沈清秋扮君子扮得如魚得水,但柳清歌總能逼得他戾氣暴長,連僞裝同門和諧的精力都不想浪費。
沈清秋說:“柳清歌我遲早殺了你!”
柳清歌看他一眼:“憑你?”
只有兩個字,沈清秋卻從中聽出了無窮無盡的刻毒意味,手腕一轉。
嶽清源見勢不好,把他手肘下壓,止住拔劍的動作,回頭喝道:“還不走!”
柳清歌似乎也懶得糾纏下去,冷笑一聲,身影瞬息之間消失。只剩下暖紅閣廂房中的兩人,一個衣衫不整,一個一絲不苟。
嶽清源把沈清秋從牀上揪起來,難得帶了氣:“你怎麼能這樣?”
沈清秋道:“我怎麼樣?”
嶽清源道:“蒼穹山派的弟子,在秦樓楚館大打出手。好聽嗎?”
沈清秋道:“你們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哪門哪派!蒼穹山派是蒼穹山派,蒼穹山派哪一條門規規定過,本派弟子就不能來這裡。蒼穹山又不是和尚廟道士觀,管天管地管不着我找姑娘。”
蒼穹山派是沒有明文規定過,可修真之人,本身就該懂的清心養性的道理,自覺自律,尤其是清靜峰,峰主歷來潔身自好。這不成文的共識反倒成了沈清秋狡辯的理由。
嶽清源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一陣嚥氣吞聲,悶悶地道:“我不會說的。柳師弟他們也不會說的。不會有人知道的。只是……女色有損修爲。”
沈清秋冷笑:“你沒聽到你柳師弟那兩個字的語氣?損不損都這樣了。”
嶽清源默然片刻,道:“柳師弟其實人不壞。他並非針對你,只是對誰都一樣。”
沈清秋嗤道:“‘對誰都一樣’?掌門師兄千萬別誆我。對你也是一樣?”
嶽清源耐心地道:“你若是對他付諸一份善意,他就會雙倍回報於你。”
沈清秋說:“掌門師兄當真善解人意。只不過他怎麼不先對我付諸善意。怎麼不先可憐可憐我?”
刀槍不入到這個份上,嶽清源也難以開口了。
他自然不能直說,要不是你在演武會後想盡手段暗中使絆偷襲他要給他難看,如今和柳清歌也不會一沾即眼紅,相看兩厭。這麼說了,沈清秋勢必會翻臉翻得更難看。
暖紅閣裡原先的姑娘被嚇跑了,沈清秋呆在這裡也沒意思,摔開手,跳下牀,把肩頭衣服扯上去,修雅插入鞘中,轉身道:“你怎麼知道來這裡找我?誰給你報的信?”
嶽清源道:“我去清靜峰,沒看到你。卻看到百戰峰的師弟們準備上去。”
“準備上去幹什麼?”
“……”
這次的衝突其實巧的很。
一名百戰峰弟子到偏遠小城執行任務,恰好看到一個眼熟的人進了暖紅閣。
百戰峰上下和柳清歌一樣,對沈清秋無甚善意。見此機會哪肯放過,當即跟了進去,譏諷沈清秋平時假德行扮清高,居然出入這種地方,真是丟盡了本門本派的臉。
三言兩語不合,沈清秋將他打成重傷。這名弟子回百戰峰後,又被柳清歌撞上。追問之下,柳清歌火冒三丈,立即御劍趕來找他算賬,準備一拳不落地打回來。
如果不是嶽清源逮到了準備去清靜峰圍堵沈清秋竹舍的百戰峰師弟們,還不知道這小城會被他們砸成什麼樣。
見嶽清源閉口不言,沈清秋也能猜得出來,百戰峰哪會打算幹什麼好事,也不問了:“你去清靜峰幹什麼?我不是讓你別來找我嗎。”
嶽清源道:“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如何。”
沈清秋道:“牢嶽師兄費心。過得很好。雖然是個討人嫌的東西,好在清靜峰峰主不嫌棄。”
嶽清源跟在他身後,嘆道:“如果真的過的好,你爲什麼從來不在清靜峰留宿?”
沈清秋陰陰地看他一眼。
他知道,嶽清源一定是以爲他在清靜峰遭人排擠。
其實他這回還真猜錯了。沈清秋雖然沒有得到同輩的喜愛,但也不至於被排擠到連個通鋪都擠不了。
他只是憎惡跟同性別的人擠在一起。
當年,每每被秋剪羅毆打之後,他總會爬去秋海棠懷裡瑟瑟發抖。那是他唯一能躲的地方。從前這樣的一個女人是他們中的大姐。可是年紀到了以後,大姐就被賣給一個乾癟的老男人做填房了。
喜歡女人一點也不可恥,但是把女人當救星,縮到她們懷裡找自信,不用人說,沈清秋也知道極其可恥,所以他死也不會告訴別人,尤其是告訴嶽清源。
沈清秋慢條斯理道:“我若是說,我在清靜峰過得不好,你打算怎麼辦?把我弄進穹頂峰?”
嶽清源想了想,鄭重道:“如果你想。”
沈清秋果斷地哼道:“我當然不想。我要做首徒,你肯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做?你肯讓我做掌門?”
擲地有聲:“十二峰中,清靜峰好歹排行第二,我還不如等着坐這個位置。”
嶽清源苦笑:“小九,你何必總是這樣。”
聽到這個名字,沈清秋背後一片戰慄,心中無比煩躁:“別這麼叫我!”
清字輩中沈九機敏,頗得峰主喜愛。是以入門不多時,而且根基不比旁人,卻仍被定爲下一任接班人。峰主給首徒取名之後,原先的名字便棄之不用。
從前秋剪羅逼他學讀書寫字,沈九不肯學,惡之成狂,如今卻偏偏靠着讀書背書比旁人聰明,才得了清靜峰峰主的青睞。更可笑的是,天底下那麼多字號,偏巧峰主給他取了一個“秋”字。
再可笑、再咬牙切齒,沈清秋也不會不要它。這個名字代表的,就是他從今往後、煥然一新的人生。
沈清秋整頓心思,笑吟吟地道:“原先的名字我已忘了。
“請掌門師兄也忘掉吧。
嶽清源看着他的笑容,縱使有再多想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沈清秋終是沉不住氣,去了一趟穹頂峰。
穹頂峰,沈清秋一直能少去則少去。嶽清源,則是能不見則不見。
每年的十二峰演武會對他來說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蒼穹山派十二峰有固定排位,排位無關每峰實力,只是由蒼穹山派最初代開山峰主們的成名時間決定。後代峰主之間相互稱呼便是根據排位決定,而非根據入門先後順序。所以,即使他入門比柳清歌晚了許久,可清靜峰排名第二,僅次於穹頂峰,百戰峰排名第七,柳清歌還是不得不老老實實叫他一聲“師兄”。
可同時,也因爲這個排位,每次穹頂峰和清靜峰的弟子都列於相同的方陣內,首徒更是不能不站在一起。
嶽清源在其他時候逮不到他的人,就會抓緊這個機會不停地喋喋不休問東問西。大到修煉心得,小到溫飽寒暖。沈清秋雖不厭其煩,但也不會笨到大庭廣衆之下給掌門首席弟子難堪。嶽清源問二十句,他回一句,疏離卻不失禮,心裡卻在琢磨昨晚背的法訣,盤算別的事情。
這是每年演武會最滑稽的一道風景。這兩人或許不知道,可對許多弟子而言,演武會正式開始之前,看兩位首席弟子一個無視肅靜小聲嘀嘀咕咕,一個心不在焉忍耐嗯嗯啊啊,是冗長的峰主發言一節間唯一的樂趣。
所以,沈清秋主動上穹頂峰,不光嶽清源驚訝且高興,幾乎所有在場的弟子都覺得分外有趣。
沈清秋卻沒什麼話好說,更沒興趣給人當猴戲看,前腳申請了靈犀洞駐修權,後腳拔腿便走。
靈犀洞靈氣充沛,與外界隔絕。沈清秋在內穿行,臉色越來越陰沉。
在秋剪羅和無厭子手下荒廢的那些時日,畢竟還是有影響。
新一代的峰主們中,嶽清源自然是最早結丹的。齊清萋和柳清歌幾乎是同時緊接着突破,連安定峰尚清華那種碌碌之輩都在正式即位之前跟上了境界。
沈清秋越是心急,越是卡在那裡不上不下。焦慮不安,每日都像吞了幾百斤菸草炮仗,在腹中腦中燒得心浮氣躁,怒火狂飆。
他這副樣子,自然誰也不敢惹他。只是不敢惹,不代表沈清秋就會放過。
洛冰河明明拿着他給的錯誤的入門心法,早該練得七竅流血五體爆裂而亡,可爲什麼非但沒有如此,他的境界反而還在穩穩提升!
早跟寧嬰嬰說了千遍萬遍離洛冰河遠遠的不許混作一團,爲什麼每天都能看見他們在眼前竊竊私語!
沈清秋疑神疑鬼,總覺得所有人都在背地裡討論他遲遲無法結丹的事,不服他的位置,想暗地裡下陰手,把他取而代之。
此次靈犀洞閉關,如果不能突破……
沈清秋在石臺上,兀自往下胡思亂想,白白把自己想出了一身冷汗。氣息不通,眼冒金星,同時有一股靈力再脈絡中橫行霸道,這可非同小可,心裡一慌,連忙坐定,試圖收回神思。
忽覺有一人靠近背後,沈清秋毛骨悚然,霍然持起修雅,出鞘一半,厲聲道:“誰?!”
一隻手掌輕輕壓在他肩頭。
嶽清源道:“是我。”
沈清秋:“……”
嶽清源繼續給他輸送靈力,平息狂暴如亂蹄的靈流躁動,道:“是我不好,嚇到師弟了。”
沈清秋剛剛是真的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嚇到了,正因爲如此,才更聽不得別人戳穿,慍道:“嚇誰?!掌門師兄不是從來不入靈犀洞閉關?何至於我一來就要跟我搶地方!”
嶽清源道:“我並不是從來不入。我……以前也是進來過的。”
沈清秋莫名其妙:“誰關心您來沒來過?”
嶽清源嘆氣:“師弟,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專心調氣平息嗎?”
乾涸的石燭臺上,幽幽燃□□點明火。
看清他挑選的這一處洞府的全貌後,沈清秋怔了一怔,脫口道:“這裡有人死鬥過?”
洞壁上皆是刀劈斧砍的痕跡,彷彿人臉上層層疊疊的傷疤,猙獰駭人。
嶽清源在他身後說:“沒有。靈犀洞內不允互鬥。”
除了劍痕,還有大片大片的暗紅色血跡。
有的像是用利刃穿刺身體,噴濺上去的。有的則像是有人用額頭對着巖壁,叩首一般,彷彿哀求着什麼,一下又一下磕上去的痕跡。
沈清秋盯着那幾乎成了黑色的血跡,說:“那……就是有人在這裡死了?”
他們兩個相處時,通常都是嶽清源不厭其煩地說着話,從來沒有這種嶽清源一語不發的情形。沈清秋很不習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情不願中沒話找話道:“聽說靈犀洞有時候會關押一些走火入魔的人?”
良久,嶽清源微弱地“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沈清秋道:“看來這人是真的很想出去,掙扎了很久才死。”
如果這些血是同一個人流的,不死也要去半條命了。
沈清秋說着,忽然覺得嶽清源貼在自己肩頭的手不太對勁。
他警覺道:“你怎麼了?”
半晌,嶽清源才道:“沒什麼。”
沈清秋閉嘴了。
他看不見嶽清源的表情,但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沈清秋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身上的傷口傳來絲絲清涼。之前生不如死的灼痛緩解了不少。
勉強睜開眼睛,有一道身影靠在他近旁,單膝跪地,正俯首察看他的狀況。
黑色的下襬平鋪在縫隙中生滿苔蘚的石地上,沉沉壓着一柄古樸的長劍,倒着幾隻已經空了的藥瓶。
劍是玄肅。人還是那張溫和俊逸的臉,只是比平時蒼白了不少,滿面倦容。
當然是嶽清源的臉。這個時候也只有嶽清源還會來看他了。
沈清秋開口,聲音嘶啞:“你怎麼進來的?”
洛冰河一心不讓他好過,怎麼會肯讓嶽清源進水牢來幫他吊一口氣。
嶽清源見他還能說話,舒了口氣,一邊握他的手,一邊低聲道:“別說了。凝氣聚神。”
他想給沈清秋傳輸靈力,讓傷口恢復的更快。沈清秋這次總算沒甩開他,因爲心裡在想:也對,好歹是一派之主,洛冰河同幻宮那老兒再強硬也要表面上禮讓三分。
但也大概費了不少事才進來。
靈力流經傷口,皮肉翻卷的痛楚如鋼針密密刺着他,沈清秋咬緊牙根,恨得反而笑了:“洛冰河這小雜種,手段樣倒是不少。”
聽到他語氣中刻骨的惡意,嶽清源嘆了口氣。
嶽清源其實不是個愛嘆氣的人,只是沈清秋總有本事讓他千瘡百孔。
他疲憊地說:“……師弟。事到如今,你爲什麼還一點都不想想自己的過錯?”
打落牙齒,和血肚裡吞,沈清秋向來死不認錯,尤其在嶽清源面前,更別想他鬆口。
沈清秋道:“我有什麼過錯?洛冰河不是雜種是什麼?你且等着吧。他不會只滿足於對付我一個人的。如果今後修真界要起什麼軒然大波,我唯一的過錯,就是當初沒直接一劍殺了他。”
嶽清源搖搖頭,像是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也不想開導勸誡了。事已至此,任何勸誡都沒用了。
他忽然問道:“柳師弟真的是你殺的?”
沈清秋一點都不想看他臉色說話。
可仍是不由自主擡眼瞅了一眼嶽清源的神情。
他頓了頓,猛地把手抽從嶽清源掌中出來,從地上坐起。
嶽清源道:“我沒想到,你真的會殺他。”
沈清秋冷冷地說:“殺都殺了,你現在來指責我,不覺得太遲了嗎?”
嶽清源緩緩地道:“我沒資格指責你。”
他的臉色和眼神,都寧靜至極,寧靜得讓沈清秋莫名的惱羞成怒:“那你是什麼意思?!”
“師弟可曾想過,如果當初你沒有那麼對待洛冰河,今天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沈清秋啞然失笑。
“掌門師兄爲什麼要說這麼可笑的話?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就是一千遍一萬遍‘想過’,也沒有如果,沒有當初——沒有挽救的機會!”
嶽清源微微仰起臉。
沈清秋知道自己的話是在往他胸口扎刀子,最初快慰不已,可看到他愣愣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自己,所有的鎮定與端儀蕩然無存的模樣,彷彿瞬息之間,蒼老了許多年,忽然心頭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滋味。
大概是憐憫。
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永遠從容自若的蒼穹山派嶽掌門,這一刻真的讓他有些憐憫。
這種憐憫使得忽然之間,有什麼鬱結在沈清秋胸中多年的東西得到了紓解。
他愉快地想,嶽清源對他真的仁至義盡了。 ωωω ★ttκд n ★¢O
就算是再怎麼心中有愧,也早該補償完了。
沈清秋說:“你走吧。我告訴你,就算重來一次,依舊會是這個結果。我心思歹毒,滿腹怨恨。今天洛冰河要我不得好死,都是我咎由自取。”
嶽清源道:“你現在心中,可還有恨?”
沈清秋哈哈大笑:“我就是要看別人不痛快,我自己才痛快。你說呢?”
“若還有恨。”嶽清源點頭,立正身子:“拔出玄肅,取我性命。至少能讓你恨意消弭。”
沈清秋哧道:“嶽掌門,在這裡殺你?你嫌洛冰河給我的罪名還不夠多?再說了,你以爲你是什麼人?我無藥可救,嶽掌門把自己當成那一劑良藥,未免太往臉上貼金了。”
嶽清源像是鼓足了勇氣,叫道:“小九……”
沈清秋斷然道:“別這麼叫我。”
嶽清源低下頭,重新握住他的手,輸入源源不絕的靈力,緩解他的傷勢。
像是勇氣被打散了,接下來的時間內,嶽清源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輸完之後,沈清秋說:“你滾吧。今後我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嶽清源才走了出去。
能走多遠走多遠吧,嶽掌門。
若能逃過一劫,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和沈清秋這種東西再有任何聯繫了。
沈清秋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盯着地窖的入口。
不知道盯了多少天,洛冰河終於來了。
即便身處陰暗潮溼的地牢,洛冰河依舊一派清逸優雅,一塵不染,踩過地面凝結成污黑的血痕。
“嶽掌門果然如預赴約。真是要多謝師尊那封哀慟婉轉的血書了。否則弟子一定沒辦法這麼輕而易舉得手。原本想把嶽掌門屍身帶回來給師尊一觀,奈何箭身淬有奇毒,弟子靠近前去,輕輕一碰,嶽掌門便……哎呀,只好帶回佩劍一柄,當是給師尊留個唸吧。”
洛冰河騙他。
洛冰河是個滿口謊話陰險無恥的小騙子,他撒的彌天大謊太多了。
可是沈清秋不明白。
洛冰河在一旁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是他以往看沈清秋哀嚎尖叫時的固定上座。他颳了刮熱氣騰騰杯中載浮載沉的茶葉,品評道:“名劍配英雄,玄肅的確是把好劍,倒也配得上這位嶽掌門。不過,其中還有更加玄妙之處。師尊在此頤養天年,若閒來無事,大可以好好瞧瞧。一定非常有趣。”
他曾想過無數次,幻宮水牢見的最後一面,他極盡刻薄挖苦惡毒之能事,讓嶽清源滾,嶽清源便滾了。他未必會受血書所邀。但凡人能如常思索,都不會踩入這個毫無掩飾之意的陷阱。
不明白啊。
爲什麼啊。
不是不來的嗎。
洛冰河對結果還算滿意,笑眯眯地道:“哦,對了。師尊那封血書雖然感人至深,不過未免太過潦草隨意。畢竟是劇痛之下寫就的,弟子理解。所以爲表誠意,我特地附上了兩樣其他的東西。”
沈清秋明白,“其他的東西”,那是原先長在他身上的兩條腿。
這真是太滑稽了。
叫他來他不來。不讓他來,偏偏就來了。
沈清秋嘴角掛着冷冷的微笑:“哈。哈哈。嶽清源,嶽清源啊。”
洛冰河的心情原本還稱得上愉悅,見他笑得古怪,莫名不快起來。
他溫聲問道:“你笑什麼?”
沈清秋不理他,兀自嗤笑。
洛冰河收起得意神情,凝神道:“師尊,你不會以爲,裝瘋賣傻對我有用吧?”
沈清秋一字一句道:“洛冰河,你是個雜種,你知道麼?”
四周忽然一下沉寂了。
洛冰河盯着他,沈清秋也直勾勾回盯他。
突然,洛冰河脣角一挑,右手撫上沈清秋的左肩,捏一捏。
慘叫刺耳駭人。
沈清秋右臂斷口處血噴如瀑,他邊慘叫邊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洛冰河,哈哈哈哈……洛冰河……”
這幅場景刺目至極。
對洛冰河而言,殘虐沈清秋,原本是件極其愜意的事情。沈清秋的慘叫能讓他飄飄欲仙。可這一次,不知怎麼的,洛冰河不是那麼痛快。
他胸口起伏越來越厲害。一腳踢翻沈清秋,踢得他在地上轉了幾個圈,血漿滿地。
當初洛冰河也是這樣撕掉他的兩條腿,彷彿扯掉蟲子的四肢。痛到彷彿身處地獄之後,這感覺卻不真實了。
沈清秋反而口齒清晰,有條有理起來:“洛冰河,你有今天,都是拜我所賜,怎麼你不感謝我,反而這麼不識好歹?果然是個不知感恩的雜種哈哈哈哈……”
暴怒過後,洛冰河忽然冷靜了下來,陰狠一笑,輕聲細語道:“你想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師尊,你這一生作惡多端,跟你有怨有隙也害,跟你無冤無仇的也害,半死不活了還能搭上一位掌門,你不死得慢點,將所有人的苦楚都同受一次,怎麼對得起他們呢?”
他一揮手,玄肅的斷劍擲於地上。
聽到這一聲響,沈清秋彷彿喉嚨被塞進一隻拳頭,笑聲戛然而止。
披頭散髮、滿面血污之中,一雙眼睛越發亮的彷彿白火燒耀。他哆哆嗦嗦朝着斷劍挪去。
什麼都沒了。
只剩一把劍了。
洛冰河的今日是他一手促成,他的結局又是誰一手鑄就?
嶽清源本不該是這樣的下場。
爲赴一場遲了數十年的舊約,完成一個於事無補的承諾。
劍斷人亡。
不應該是這樣。
血線蔓延,就在即將匯聚成一結時,錯了開來。
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