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0廠就在縣城,因此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就見三輛警車呼嘯而來,其中還有一輛轎車。要知道這個年代可不像公車爆棚的後世,尤其臨陽南暉縣又不是什麼經濟發達的地方,縣公安局的轎車就是局領導地位的象徵,因此這輛轎車一開進廠區,就立即讓廠區沸騰了。
“快看快看,那輛車不是縣局郭局長的車嗎?怎麼開進咱廠裡來了?難道說咱廠裡出了什麼大事不成?”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剛纔我聽說馬廠長的小孩被老周家的小孩給打了,連鼻樑骨都打斷了,搞不好就要送命,馬廠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寶貝自己家的小孩,現在被周銘給打成這個樣子,肯定要弄死周銘的,這郭局長肯定是接到報警來處理這個事的。”
“是啊!現在廠里正在改制,黃主任和馬廠長要聯手盤下廠子,我還聽說黃主任的父親原來是常務副縣長,在縣裡可有權力了,現在得罪了馬廠長,黃主任肯定會幫他的,看來這周銘是在劫難逃了。”
“那他怪誰呀?誰讓他這麼幼稚呢?之前因爲一個女人和馬廠長的小孩在廠裡打架,結果導致被廠裡開除,還可以說是他衝動,但現在明知道馬廠長和黃主任要盤下廠子,他還要和馬廠長的小孩打架,那就是真不懂事了,等馬廠長和黃主任盤下廠子,他們被趕出分配房的時候就等着哭去吧。”
“真不明白這周銘是怎麼回事,還大學生呢!我看還不如廠裡技校出來的小孩懂事。”
……
在廠里人的議論紛紛中,縣局的車徑直開到了周銘家門口,廠裡沒有上班的人也都紛紛跑去看熱鬧。
周銘和父母在家門口等着,讓圍觀人羣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雖然看上去周銘的父母有些緊張,但卻並沒有任何的慌亂。
隨後郭局長走下車,周銘上前兩步向郭局長問好,郭局長急忙握住周銘的手,用力的搖了搖,也向周銘和周銘的父母問好。
這一幕讓所有人跌碎了眼鏡,因爲大家都以爲周銘要倒黴要被抓起來了,卻怎麼也沒想到,郭局長這麼親切的和周銘握手問好,儘管大家都只是廠裡的普通工人,不懂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但至少郭局長這麼做怎麼也不像是要抓人的樣子,反倒是有點像下級來見上級領導的某個子女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心底都在疑惑着這個問題,接下來周銘和郭局長的對話,就很好的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
“非常感謝郭局長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我,我和父母都很感謝郭局長。”周銘說。
郭局長則說:“周先生太客氣了,周先生是來臨陽投資的大港商,是市裡領導交代一定要陪護好的對象,現在讓周先生受到了這麼大的驚嚇,我已經感到非常愧疚了,如果我要是再不過來看看的話,只怕我都沒辦法在我們領導那裡交差了。”
什麼?港商?
聽到郭局長的話,所有人都一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周銘。
現在改革開放已經進行好幾年了,儘管南暉這裡是內地,但廠裡這些人也都能明白港商是什麼,那是從港城那個滿地都是金子的世界來的老闆,他們隨便出手就有幾十萬上百萬,就算沒這麼有錢,最不濟也能是個萬元戶吧?可是這周銘究竟哪一點能和港商沾上邊了?
大家都是一個廠區的人,誰的情況誰還不瞭解?
這周銘生在廠里長在廠裡,上學在廠裡,大學畢業以後還是回到了廠裡,他根本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760廠人,怎麼往外面跑了一圈回來就成港商了?這還有天理沒有了?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以爲自己聽錯了,要麼就是在做夢,可是無論他們拼命的揉眼睛拍耳朵也好,還是掐自己也罷,事實仍然鐵一般的擺在眼前。
隨後郭局長和周銘父母握手問好,周銘的父母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領導,很拘謹的和郭局長握手,然後請郭局長進屋坐一下。
郭局長沒有推辭和周銘以及周銘的父母進屋坐了一會。
約摸十幾分鍾以後,周銘和父母又送郭局長出來了,周銘和郭局長握手說:“郭局長,剛纔的事情你也已經知道了,我和我們廠的副廠長馬建軍還有銷售處主任黃正鬧了一些矛盾,我也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打了馬廠長的小孩。這兩個人郭局長你或許不太瞭解,他們是很小心眼的人,我怕他們還會來我家裡報復,所以我想請郭局長留下一些民警同志保護我的父母,不知道可以嗎?”
周銘的聲音不大,但還是讓周圍的圍觀人羣聽到了,而他們聽到周銘的話當時就不樂意了:公安民警誰都知道是保護領導的,你周銘一個不明不白的加港商還想要求公安民警保護?是不是有點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可接下來的事情又讓他們傻眼了。
只見郭局長認真的考慮了一下然後說:“的確,雖然我們南暉縣的治安一向很好,但也保不準有些人會挾私報復,並且周先生也是我們南暉縣要重點對待的尊貴客人,我認爲是很有必要的。”
啥?留下公安民警保護周國平夫婦?還很有必要?
這些人突然感覺這個世界已經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了,要不然怎麼縣局會專門派人去保護一個被廠裡開除的職工呢?更別說廠保衛處剛剛纔出消息說周銘的母親王鳳琴可能偷了廠裡的東西,周銘剛剛還打得馬林滿嘴是血了,看樣子那郭局長明明就是了解這些情況的,可他就是不抓週銘反而還聽周銘話,留下公安民警保護他父母,這個邏輯爲什麼怎麼想都讓人沒法想通呢?
馬克思曾經說過:現實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不管這些圍觀羣衆能不能接受,最終郭局長在離開前,還是留下了幾個民警在周銘的家門口進行二十四小時的輪班值守,不僅如此,他還吩咐城管鎮派出所也要時刻注意周銘他家這一片區的治安狀況,一旦有情況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出警並趕到現場。
周銘和父母回到屋內,周國平和王鳳琴到這個時候還沒有回神過來,王鳳琴依然感到不可思議的對周銘說:“周銘,剛纔聽郭局長說……怎麼你來南暉縣是要來買下760廠的?你真是港商?”
面對父母,周銘沒有任何隱瞞,他說:“媽,我是您兒子,您應該知道我其實並不是什麼港商,只不過這個身份能更讓政府重視。”
這個答案讓王鳳琴一下緊張起來:“那這麼說你還是在騙政府了?”
周銘忙安慰王鳳琴說:“媽您不要緊張,不是這麼回事的,事實上我可以算是港商,因爲我的確在港城那邊做生意賺了不少錢,並且我港商的身份也是得到政府機關確認了的,所以不會有問題的。”
王鳳琴這才放心了下來,不過王鳳琴這邊沒事了,父親周國平那邊又有話問了:“周銘,我和你媽在這760廠也幹了一輩子了,這整個廠現在就算效益不好,但少說也值上千萬,你哪來這麼多錢買這個廠呀?”
聽到周國平的問題王鳳琴又把心提了起來:“對呀!周銘你不是在外面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了吧?我可聽說港城那邊可亂了,什麼事情都能做的,你可不要在廠裡做那些事情,會被公安局抓起來的。”
“爸媽你們不要瞎想,這都是沒有的事。”周銘說,“不知道您二老還記得我之前做的國庫券生意嗎?”
周國平和王鳳琴點頭說記得,周銘說:“其實我就是在港城做和那個差不多的生意,只不過我做的這個生意比那個利潤更高,我賺了不少錢的,我後來聽說咱們廠要改制,縣裡定的價格是三百萬,我就想我的錢剛好是夠的,就找幾個朋友打通了關係,回來要買下760廠了。”
“三百萬?這怎麼可能?”周國平驚道,“廠裡那麼多車間那麼多車牀設備什麼的,哪一個不是幾十萬?光這些設備加起來就不止三百萬了呀!”
王鳳琴也對周銘說:“是呀,是不是你朋友弄錯了?咱們760廠大小也是南暉縣遠近聞名的單位了,就算近些年效益不太好,但也不至於低到這個份上呀!”
面對父母的驚訝,周銘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他很清楚廠裡近些年的效益不好,完全是廠領導故意搞的,至於整個廠子的價格,也同樣是廠裡那些人搞的名堂,爲的就是要讓他們能更低價格的把廠子承包下來。其實父母恐怕想不到,在前世的時候,黃正和馬建軍只用了一百五十萬就承包了廠子;然後廠子在他們手上搞了半年左右,就以八百萬的價格賣出去了,他們這一倒手就賺了六百五十萬!
只是這些事情沒有發生,他即使說了父母也難以相信,所以周銘只好說:“爸媽你們放心吧,縣裡會開出一個合理價格的。”
王鳳琴說:“那倒是,反正是咱兒子承包,越便宜越好,不過到時候周銘你可要給你爸一個領導噹噹,他這輩子做夢都想當領導。”
父親周國平是個老實工人,被王鳳琴這麼一打趣,老臉漲紅的說:“不用什麼領導,車間主任就好。”
周銘哈哈笑道:“爸您也太謙虛了,要我說,爸您就該當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