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明搶在天黑之前,返回了平江,找到父親的秘書說:“我想在信用社查一個人的來往賬目,可以找誰?”
他想的清楚,楊銳有2000多塊錢不假,可就他那吃肉的狠勁,花銷肯定不小,1500元弄不好就是他所有的錢了。
同時,楊銳還是個小年輕,高中都沒畢業,不應該有大的花銷,更用不着他出錢來買家用電器等昂貴產品,那1500元用來做什麼,就很令人懷疑。
當然,楊銳有可能是借給人錢,也有可能是補貼家用,但從張博明的角度來說,這是一處不容忽略的線索。
別的地方好撒謊,要在錢的進出上撒謊,就有點難了。
面對比自己有才,比自己還帥,比自己還有錢的楊銳,張博明可不想搞什麼公平競爭的把戲,他唯一比楊銳強的地方,就是家庭背景好,但這種家庭背景,是不能直接用在景語蘭身上的。
在張博明看來,景語蘭顯然不是那種看着別人家條件好,就願意嫁過來的女人,否則,早在她和楊銳接觸之前,自己就應該得到某種暗示纔對。
既然家庭背景不能直接用在景語蘭這裡,張博明就只好用在楊銳身上。自從父親恢復官身,又平步青雲以後,張博明無論做什麼事,總能從父親或父親的秘書處得到幫助,至於幫助是如何產生的,有點小文青的張博明,並不太願意關注。
張勝琪的秘書也習慣了廳長的兒子的各種奇怪要求,不過,查看信用社的賬目,再次刷新了“奇怪”的定義,這位三十多歲的秘書笑着給張博明泡上茶,趁機思考一番,才問:“你查信用社的來往賬目做什麼?不是我多話啊,農村信用社雖然叫着信用社,它和銀行是一個意思,查賬肯定要留底的,人家要是反過來查,是能知道咱們查賬的。”
張博明心想,楊銳的老爹就是一個鄉黨委書記,有什麼本事反查信用社,遂不在意的道:“這麼說,此事你是能辦了?”
“辦肯定是能辦的。”秘書留了個話把兒。
張博明皺眉:“怎麼着,又缺啥了?”
秘書不答,問:“你想查哪個信用社?”
“西堡鎮的農村信用社。”
“西堡鎮?”秘書冥思苦想,一個省的鄉鎮太多了,他也只知道一些有名的。
張博明撇撇嘴,說:“溪縣的,南湖地區的。”
秘書“哦”了一聲,道:“南湖的,南湖我不認識人,那就要從省城找人過去了。”
“那就找唄。”張博明不在乎。現在人辦事,就是人託人,只要你能幫人辦事,就有人幫你辦事,一個辦不了就再託一個,總有能辦的,也不丟人。
秘書彎了彎腰,作勢給他續水,道:“找人最好是找公安,以辦案的名義,去調他們的資料。不過,找省廳的公安辦事,事情可大可小,最好還是給廳長知會一聲。”
張博明這才聽明白了,“哦”的一聲,道:“你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想讓我給我爸說唄?”
“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嗎?”秘書先把自己撇出來,道:“咱們用了省廳的人,人家說不定私下裡告訴上級了。到時候,廳長出去吃飯,大家遇上了聊天,省廳的劉廳長來一句,老張,你得多喝一杯,咱爲你兒子是出人又出力了,到時候,廳長啥都不知道,回來能不給咱們吃掛落?”
張博明聽他學的像,笑了一下,又趕緊收回來,說:“這不是有你呢,到時候,你給我爸悄悄說一下不就行了?”
秘書心裡腹誹:這是你爸又不是我爸,你不說讓我說,板子不得落我身上?
他坐的離張博明近了一點,笑道:“我去說,您一樣要出面。您想啊,我說要找省公安廳幫忙,廳長肯定要問做什麼,我一回答,他能不再問您一次?”
“得,我知道了。”張博明剛從學校裡畢業,還不太懂機關裡的彎彎繞繞,覺得秘書說的有道理,便說:“我先回家找我媽,晚上給我爸說道說道。”
“好嘞,那我先到省廳裡問點消息。”
“多謝您了。”張博明挺高興的,卻不知道,秘書只是說了一句場面話而已。
週二。
張博明與來自省廳的幹警藍國慶一同前往溪縣。
藍國慶三十多歲,長了張馬臉,笑起來像是卡通人物似的,對張博明也挺和氣,卻是有股子傲氣,令張博明不喜。
就一個省來說,省公安廳的警察是最牛氣的。一來靠近中樞,待遇好,權力大,二來靠近中樞,升官快,工作少。
縣派出所的民警累死累活,幹上十年,也不一定能當個股級的副所長,省廳的警察做三五年就是科級,和縣公安局的局長相當。有資歷有學歷有功勞的省廳警察,一旦撈到下放的機會,很容易就進入地區公安局的黨委班子,這樣的升官途徑,是基層公安想都不敢想的。
一個地區上千名公安,有資格進局黨委班子的就是幾個人,還得緊着上面空降的幹部,這使得省廳的價值大大增強。而且,不像是其他廳局單位,公安部門的強力,使得它的幹部的重要性和價值都得到了極大的體現,相對而言,也更容易向上走。
藍國慶從警12年,如今已是正科級了,也想找個靠山走走路子,這次出來,對張博明的事兒頗爲上心,只是放不下臉來,到了溪縣,見張博明要去信用社,藍國慶連忙攔住他,道:“信用社的賬可不好查,咱們先去縣聯社。”
“縣聯社是做什麼的?”
“縣聯社就是專門管信用社的。西堡鎮的信用社歸溪縣信用社管,溪縣的信用社歸縣聯社管。”
“上來就找他們的主管部門,人家會不高興吧,要不要先去信用社打個招呼?”張博明多少是懂點人情世故的。
藍國慶的馬臉笑的幽默,說道:“您要是去縣裡的其他部門,咱們先打個招呼沒問題,信用社不行的。”
“爲啥?”
“一屁股爛賬。”藍國慶撇撇嘴,道:“咱們兩個進門說查賬,能把那幫龜孫子的屎尿給嚇出來,再回過頭來找縣聯社,縣聯社也怕。”
“先找縣聯社就沒事了?”
“縣聯社又沒賬目,總會聽咱們唸叨唸叨,到時候,咱們再請縣聯社的人一起去信用社,他們才能給你順順當當的拿出你想要的賬目來。”
張博明理解了,臉上也露出了笑,說:“幸虧你懂行,不過,既然如此,咱們爲啥不在省裡找個省聯社的人一起下來?”
藍國慶失笑:“縣聯社就是最高級的了,沒有省聯社這個東西。”
“沒有?那誰管縣聯社?”
“目前是農行管,不過,農村信用社各縣有各縣的情況,亂的很,我聽說,農行也想把這個攤子丟回給人民銀行。”藍國慶說着一笑,道:“有錢可不敢存信用社啊。”
“我哪裡有錢,咱們今天查的這個,倒像是財主。”張博明心情好了不少。
藍國慶配合的點頭:“各縣的農村信用社自成一體,你說的這個人,只要在溪縣存了錢,咱們就能找到。”
說着話,兩人來到了縣政府大院,在門口登記以後,一路通暢的找到縣聯社。
藍國慶的省廳工作證是相當好用的,現如今都講究一個級別,中央下來的科長也叫領導,省裡來的科長到縣上,同樣是領導。
藍國慶好言好語的叫來縣聯社的負責人,道:“我是省廳派來調查一個人的,你現在和我一起去信用社,把他的資料都拿出來,讓我們看一看。”
縣聯社的負責人是個大胖子,抖抖索索的遞了煙,又想請兩個人吃飯。
張博明哪裡耐煩這個,催促道:“直接去信用社,我們看了資料就走,用不着你招待。”
大胖子怕了,更不願意,笑道:“總要吃飯的,人總是要吃飯的嘛,咱們先吃飯,再談工作不好……”
同時,他使了個眼色就準備讓人去報信。
藍國慶看見了,也沒阻止,笑了笑,將大胖子拉到一邊,笑道:“謝科長是吧,您工作幾年了?”
“參加工作16年了,您叫我小謝就行了,您是領導……”謝科長拍着肚子,拘謹的笑。
“我也不是領導,我是得了領導的指示,來幫忙的。”藍國慶撿着能說的部分,道:“這位是省裡一位領導的公子,我們來,不是找你們麻煩的,就是想找這個人的資料,你帶我們看資料,我們看完了就走,說起來,是我們請你幫忙。”
“就看一個人的資料?”
“對,就看一個人的資料。”
謝科長慢慢的直起了腰,語氣也沒那麼謙卑了,問:“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單位的?”
“楊銳,還是個學生,在西堡中學讀書。他前天在西堡信用社預約了一筆取款,要取1500。”現在的存摺都是非實名的,想寫什麼名字寫什麼名字,銀行和信用社只覈對他們的底單和存摺本身,不管姓名的真假,要找到楊銳本人,就得根據這個業務來尋人。就西堡鎮一個小地方,當天預約取款1500元的是誰,那這個存摺就是楊銳的了。
謝科長一聽,眼睛跳了兩下,展顏笑道:“沒問題,這個事好辦。”
再次來到張博明面前,謝科長和他緊緊的握了握手,主動道:“你們着急的話,咱們就先辦業務,辦好了,再回來吃飯。”
出門前,他再給親信手下使了個眼色,又比劃了兩下。這一次,藍國慶卻是沒有注意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