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楊銳沒有?”
“你看到沒有?”
“沒有特別年輕的呀!”
記者們伸長着脖子盯着返回的學者們。這裡有一多半人沒見過楊銳的長相,只能根據年齡來推測,一度有人將領隊張洪軍看成是楊銳。
張洪軍嚇的不要不要的,還以爲自己東窗事發,有記者採訪,兩腿打顫的往前走。
不過,走着走着,張洪軍也就習慣了,因爲他只要諳熟一項技能,就能暢通無礙:
“我不是楊銳,我是領隊張洪軍。”
張洪軍不斷的重複這段話。
今天來的記者目的性都很強,一聽張洪軍這麼說,立刻就不理他了。
張洪軍莫名其妙之餘,又有些羨慕嫉妒恨的,心道:“你楊銳是借了我的運了,要不是我幫你上躥下跳的找記者,能有你今天?我讓你紅了,你竟然這樣對我,忘恩負義的東西!
他是不會想,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又或者,楊銳會因此受到什麼損失。
張洪軍只是知道,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損失。將一萬美元還回去,是張洪軍最大的遺憾,他擔心加尼卡不滿,甚至將自己存下來的一百多美元的津貼也塞了回去。如今,回到中國,張洪軍不禁想:如果我手裡有一萬美元,我怕什麼呀,就算是開除我,處分我,我也不怕!
可惜,張洪軍手裡並沒有一萬美元。
所以,張洪軍只能懨懨的看着兩邊的媒體記者,興奮的尋找楊銳,議論楊銳,詢問楊銳,順便千百遍的回答同一句話:
“我不是楊銳,我是領隊張洪軍。”
“你是張洪軍吧?”兩名身強力壯的男人站在甬道口,一左一右的夾住了張洪軍。
張洪軍想都不想,就回答:“我不是楊銳,我是領隊張洪軍。”
“是張洪軍。”兩人點點頭,夾起張洪軍就走。
張洪軍腳離了地,在空中虛踏了兩下,驚恐的鳥毛都豎了起來,戳的內褲生疼。
一團來歷神秘的紡織物在他喊叫之前,被塞入了嘴中。
張洪軍使出渾身的力氣,青筋暴起,也沒有掙扎開來,只能拼命的扭頭蹬腿,看向兩邊的男人。
“鬆活些,我們是紀委的。”右邊的男人一把將張洪軍的臉給推了回去,道:“我們找你問些問題。”
張洪軍蹬的更厲害了。
左邊的男人笑了:“我就說,你不能這樣嚇人家。你看我的。”
左邊的男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對張洪軍道:“你看,我們今天本來是不準備到機場來的,但是呢,誰都沒想到,有這麼多記者來迎接你們代表團,這說明你張洪軍的領隊工作做的好啊。但是呢,我們領導擔心你胡亂說話,造成壞的影響,所以讓我們把你先保護起來,這也是對你負責任,你說是不是?你是黨員,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的,來,身體放鬆,我們放你落地,你自己走,你輕鬆點,我們也輕鬆點,好不好?”
說完,兩人輕輕的將張洪軍放下來了一點。
張洪軍腳落在地上,毫不猶豫的就是拼命一竄——兩邊手臂用力,又將他給拉了回來。
“得,就這樣吧。”左邊的男人也放棄了,繼續擡着張洪軍往外走。
後方的人羣,突然發出混亂的歡呼聲。
張洪軍拼命的扭頭,拼命的扭頭,只看到楊銳穿着帥氣的西裝走出甬道,臉上掛着溫潤而有親和力的微笑。
“楊銳!”
“楊銳——”
“楊銳先生!”
記者們一邊叫,一邊按動快門,咔嚓咔嚓的聲音太過於密集,以至於不能被人羣的聲浪所掩蓋。
張洪軍呆呆的望着這一幕,直到被塞入車內。
“楊銳,我是新華社的記者賈鑫,你知道自己被美國的報紙連續報道嗎?”憑着胸口上的吊牌,央視記者拔得頭籌。
楊銳其實是有所預料的,否則,他也不會費盡心思的去做什麼專訪。
不過,眼前的人海依舊讓楊銳心驚膽戰,心裡涌起一股念頭: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依靠媒體而起的學者有很多,比如常常被人提到,以至於聽到都覺得耳朵滾珠的霍金——此君自然是第二階頂尖的學者,但他的聲望和由此獲得的關注與經費,是遠超第二階學者的,甚至比許多第一階學者都要強。
而被媒體舉起又摔下去的學者自然更多,比如韓國的黃禹錫,曾經的韓國國寶級學者,號稱國民英雄,謂之克隆之父,一朝得咎,立即被踩做國民恥辱。
80年代的中國,在楊銳的感官裡,與2000年後的韓國很像。媒體的力量異常的巨大,輕易就能捧紅一個人,輕易就能踩死一個人,沒什麼道理可講。
短短的十年間,中國涌起的名人不知道有多少,被踩死的名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溫州的八大王,生產電線生產螺絲又或者印刷目錄的,卻在82年變的舉國聞名,臭不可聞,83年的步鑫生被中央列爲典型,部級官員想聽個報告都要排隊,結果險些貧病而亡。
楊銳望着上百名記者,以及數倍於其的圍觀羣衆,心驚膽戰。
他不怯場,在做補習老師的年代裡,楊銳早就習慣了在衆人面前說話。
楊銳只是畏懼媒體,以及媒體塑造的未來而已。
“賈鑫同志你好,大家好。”楊銳一點都沒有要高高在上的意思,反而俯下身來,以將就不到一米六的新華社記者手裡的話筒。
醜鬼低下頭來,只會嚇傻美女。像是楊銳這種帥度,再加上背後的光環,這個態度就很讓人覺得高興了。
被記住了名字的賈鑫同志臉上也掛着笑,順道爲楊銳解釋說:“楊銳同志你好,我們聽說你在美國爲中國爭光添彩,都很高興,在場的記者來自不同的媒體,大家都想聽你說說在美國的經歷。”
“哦,好的,那個,要不然,我們到大廳中間去吧,坐下說好了,堵在門口有礙觀瞻。”楊銳說着,就拖着皮箱往接機大廳的中間走,他的後面其實沒什麼人了,不過,楊銳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思路的。他想過國內可能會收到消息,但現在的場面,與他的準備明顯不相符。
事實上,楊銳也沒有考慮到這麼長遠。他在國內的時候,一門心思就想着怎麼弄到國際會議的演講,怎麼將pcr確權。
慢吞吞的走到大廳中央,楊銳整了整衣服,向四周環視一週,笑道:“好多人,我該說點什麼?”
“我們一人一個問題怎麼樣?”有人自發的組織了起來。
記者們紛紛說好,然後開始排隊。
楊銳心裡腹誹:少說上百人呢,一人一個問題問到猴年馬月去?
然而,面對無冕之王們,楊銳決定還是乖巧一些。
他要是真的拿到了諾貝爾獎,百多個記者不過是土雞瓦狗而已,就當是玩真三國無雙一樣平趟即可。看看中國拿到了諾貝爾獎的幾個人,尤其是拿到了自然科學類諾貝爾獎的楊振寧和李政道,幾乎沒什麼媒體會竄上去詆譭,換另一個人談場夕陽青春戀,非得被罵成****。
國內記者是隻看獎項不看成果的,水平比領導還低端,楊銳安靜的等人家排好隊,然後一個個的詢問。
趁此時機,楊銳自腦海中挑選了一批微信雞湯,特別是各色語錄。
不像是美國人喜歡聽故事,中國人似乎更喜歡聽總結。
心靈雞湯到了中國,基本上就被熬成了總結雞湯,就好比一鍋足夠一家人吃的飽飽的雞湯,被熬成了一人一碗的雞湯中藥,足夠一家人吃的膩膩的。
不過,80年代的中國缺少肉類,膩一點的雞湯說不定更受歡迎。
楊銳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就見記者們準備停當,開始發問。
開頭是沒什麼營養的詢問,楊銳簡單的闡述了自己在美國的工作以後,記者們的問題果然開始飄忽起來。
就聽有記者問:“楊銳先生,您是怎麼樣在20歲的年紀,做出目前的成就的。”
楊銳很懷疑這是一個陷阱,中國人面對中國媒體,不到死的一刻,哪裡敢說自己有什麼成就啊。
不管對方的目的如何,楊銳立即打點好精神,在腦海中翻開各色語錄,找了個差不多合適的答道:“‘人,都是逼出來的!’每個人都是有潛能的,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正確面對壓力,反而會得到更多的力量……”
記者們聽的有點發愣,這個話的味道有點奇特啊,是美國帶回來的特產語言?
不等其他人回味,下一名記者迫不及待的問道:“楊銳先生,我看了你的專訪,說的非常漂亮,恩,你現在的回答也很棒,這是你從學校裡學來的嗎?北大會教你們如何應對媒體嗎?”
楊銳本能的認爲還是陷阱,這樣的問答進行下去,豈不是又要進入無休止的教育評論環節了?
楊銳保持着溫和的笑容,迅速擬定回答道:“我從學校學到了很多東西,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人生,沒有彩排,每一刻都是現場直播!”
楊銳深情滿滿的道:“正因爲如此,我們珍視每一次機會,不管是做學習、考試,還是做實驗,又或者參加專訪,被媒體採訪……都是如此。”
他的最後一句話得到了一些笑容,同時也讓更多的記者迷茫了。
要說他言不達意,那肯定不是,但要說回答的完善,那肯定也不是。
記者們也說不清楊銳的回答怪在哪裡,又或者好是不好,總而言之,他們是得到了答案,趕上了熱潮。
在你催我敢的氛圍裡,楊銳一口氣灌出去了數十碗雞湯,把所有人都灌的飽飽的,才施施然的離去。
只在大廳裡留下一羣記者,滿臉怪異的交流:
“這個報道怎麼寫啊。”
“感覺說的挺好,就是不太連貫啊。”
“我是覺得太多了,要不然,咱也寫系列報道?”
“你傻呀,這裡多少家媒體了?不等你的系列報道寫到第二篇,所有內容都用完了,你信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