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加深,月隱然,彷彿全世界都溶解到黑色的寂靜中。
顧幻璃將身體蜷起來,但是,她剛剛將腳放到沙發上,就感覺到一陣刺骨的疼痛。低呼了一聲之後,不得不爲現實放棄在平時看來極爲簡單的念頭。
如果記憶有停止鍵該多好,不,如果能夠格式化纔是最好的。也許,死亡就是將記憶格式化,然後重新裝上可以維持身體正常運轉的系統程序,再將人重新推入紅塵。
問題是,集成化工廠的系統安裝怎麼到了她這裡就出問題了呢?
“啊——”顧幻璃抱着頭尖叫着,反正房間的隔音效果好得很,除非是像她重生那天過於淒厲的尖叫,否則,沒有人會聽到,也沒有人會在意的。
“小璃?”
門突然被人推開,顧天熙急匆匆走入房間,當他看到顧幻璃一臉恍惚地坐在沙發上,就像一隻被雨淋溼無處可去的小獸,臉色蒼白,卻仍是在脣角勾起一抹笑來,“哥?”
“爲什麼不在牀上睡覺?”顧天熙闔上門,緩緩走向她。
“我只是有些認牀。”顧幻璃緊緊地握着拳頭,青白的骨節微微發顫。這房間雖然充滿她有關童年的所有記憶,但是,對現在的她而言,根本是完全陌生的。所以,她無論如何都睡不着,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在醫院的時候,總算還可以因爲體力不支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回到這裡,的的確確讓她失去了理性思考,甚至因此感到沮喪。
與楚家的人際交往,不管是楚憐幽,還是姑父,姑媽,都讓她有筋疲力竭的感覺。
“你的心理治療師說,每天晚上你都在做噩夢。”顧天熙在顧幻璃的身後站定,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頭,希望能帶給她些許安慰,“雖然你不願意和她說那些夢,但是你知道,這是你必須過去的一坎,或者說,這是你必須戰勝的一仗。點com”
怎樣纔算是戰勝呢?
顧幻璃茫然着。
有些人會因爲擦肩而過,來不及挽留那麼記憶深刻的背影而後悔終身;有些人因爲疏忽,雖幡然醒悟卻再也握不住掌心的溫暖。而她的問題在於……
上帝,她真正應該接受的是離婚後心理創傷治療,而不是什麼綁架後心理創傷治療。雖然她與駱奕臣的婚姻充滿了不快,但是,時間久了,她與他其實還是有種所謂的親人的感覺。
問題是,她現在才八歲。去找任何一個心理醫師去探討離婚問題,結果只有一個——沒錯,就是被送進精神病療養院。
“哥,給我些時間,用不了太久,我就能恢復正常。”顧幻璃心中漫起潮溼的霧,或許重生以後,她還要面對許多可知的、未知的事情,但是,她有哥哥,再怎麼樣,也無所謂了。
是的,這世上唯一會爲她的落淚的人。雖然她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才明白,但是,上天畢竟給了她一個彌補的機會。所以,與其花大把的時間,陷在那些痛苦的糟糕的回憶,不如去後悔她自己當初爲何沒有多花些時間陪伴在哥哥身邊。
她沒有辦法伸出手拂去他臉上的淚痕,她只是說了一句對不起卻害他連夜從英國千山萬水的趕回來。對於她造成的傷害,對於這一切,她一直很後悔卻無法將真相傾吐。
那天,他對她自私的選擇一定很失望。而當他得知真相的時候,應該會對駱奕臣充滿了恨吧,還有楚憐幽。
但是,顧氏企業的危機……
顧幻璃驀然揚起頭,仰望着站在她身後的顧天熙,“哥哥,你的夢想是什麼?或者說,你想將顧氏企業帶向何方?”
“小璃,先提出問題的人是我。”顧天熙對於妹妹再一次的逃避頗爲不滿,他俯身抱起她,邊走邊說道,“既然你睡不着,我想,應該有的是時間將你的夢說清楚。”
“可是……”身體陷在柔軟的牀上,顧幻璃怔住了。因爲,顧天熙將她放下以後,徑直躺在她的身旁,手臂輕輕地擁着她。
剎那間,兩個人都靜靜地沒有動,半刻後,顧幻璃望着面前相隔不足一尺的顧天熙,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哥?”
“別動。”他按住她意圖坐起的身子,輕輕命令着,卻仍未睜眼。
顧幻璃猶豫了一下,也知道憑此刻的自己實在沒必要糾結某些沒必要考慮的問題,便放棄了掙扎。將臉貼在他胳膊上,閉目吸了幾口氣,鼻尖縈繞地卻盡是他身上獨有的氣息。一時間有些心暖暖地,挪了挪身子,在他的懷抱裡找了個更爲舒服的姿勢。
“覺得安心了?”顧天熙懶洋洋在她耳邊吐語,看不見神情的臉龐上只有鼻尖上方籠着一層微弱的光暈。
顧幻璃點點頭,脣角漾開了一道彎弧。閉上眼,再深吸一口他身上的味道,然後,顧幻璃開始講述她的夢境,真與假,夢幻與現實交織的夢境。
許久之後,或許已經是破曉時分,顧幻璃倚在顧天熙的懷裡,明眸流轉間帶來一縷淡淡的愁,她低聲呢喃,“哥……謝謝你陪我,謝謝你的傾聽。”她的聲音沙啞且虛弱,甚至無法大聲說話,否則喉嚨就會嘶裂般地疼痛。
“我是你的兄長。”顧天熙如此說道,只是聲音裡全是苦澀。有關她的噩夢,他一直在一旁聽着,或許,他能做的事情也唯有傾聽而已。雖然日夜兼程的趕回來,卻不能像葉青嵐或是駱奕臣那樣親自拯救她。所以,這樣的“謝謝”,他沒有理由接受,也沒有資格接受。
“哥,我已經沒事了。雖然回到這裡讓我有些情緒起伏,但是,我已經好多了。”顧幻璃說着話,她的頭像只小貓咪般在他的懷裡蹭了蹭,汲取着他溫暖的體溫。“所以,就算你回英國我也沒關係的。我保證,每週我都會老老實實的去做物理治療,去見心理治療師。冬天之前,一切都會恢復原樣,我保證。”
心底某個角落在一瞬間變得柔軟,顧天熙輕輕一笑,冰冷的沒有一絲感情的話語,緩緩說道,“這裡既然讓你厭煩,就搬家吧。”
晨風穿過樹葉的縫隙發出的寂寥的簌簌聲,如雪花落地入水。
“我只能留在這裡。”顧幻璃搖搖頭,手指緊緊攥着顧天熙兩側腰間的一點衣服,“父親工作那麼忙,母親在休養身體,而哥哥你還要繼續你的學業,我除了這裡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再說,這次的綁架案只是一次意外,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罷了。看,我雖然受了些小傷卻安然無恙地回到家,而且還能見到哥哥,對我來說,這個夏天的驚喜實在是太多了。”
“在你痊癒之前,我會一直留在國內。”顧天熙垂下眼簾,掩住眸中的溼意,嗓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楚。他的指尖在顧幻璃的臉上緩緩滑過,最終在半空中緊握成拳。彷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般,再開口時聲音已瀰漫了凜冽的冷意。“所以,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做復健,絕不許因爲我留了下來就心生懈怠。”
哥哥在說什麼?
留下?
在她痊癒之前,會一直留在國內?
“哥哥,身爲顧家人,不可以這樣任性。尤其是身爲顧家未來的繼承人,更不可以有這樣的任性。”顧幻璃緩緩說道,淚水打着轉,卻又因爲她的強忍而默默地在心頭徘徊,終是不肯落下。
顧天熙看着她臉上苦澀的笑容,心裡涌起無盡的悲哀與憐憫,但是,他依舊冷冷地勾着脣角,反問道,“怎麼?不願意我留下陪你?”
“願意,願意,我當然願意。”顧幻璃大聲的喊了幾句,卻又將頭扭向另外一邊,眼眸裡充滿了近乎悲哀的悽慘色彩。“可是哥哥,我們都知道這樣是錯誤的,而且,我不可以因爲受傷就自私地將哥哥留在身邊。何況,父親也說過,小孩子是不可以被嬌縱的。”
“沒錯,所以,我留在國內的這半年,你必須在家庭教師的幫助下練好英語。”顧天熙堅定卻輕柔地握顧幻璃柔若無骨的手,彷彿這樣就能把自己的體溫還有不允拒絕的態度傳遞過去。
“英語?那麼半年後,我會去哪裡?”雙眸中閃過一絲寂寥的神情,顧幻璃低聲道,“和哥哥一樣的英國?還是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亦或是新西蘭?”
“你只要按照我的安排去做就可以了。至於你未來就讀的學校,我會謹慎選擇的。”顧天熙似是隱然一笑,冷冷沉沉地回答道,“明白了麼?”
——哥哥,我絕不會違揹你的命令,永遠也不會。
顧幻璃稍稍一滯,隨即微微露出一抹笑容,“是,我明白了。”
“過幾天,老宅就能整理好,在此之前,你先隨我在酒店暫住吧。”顧天熙幽深的眼眸在黑暗中閃耀着複雜的情緒,眼底深處,隱隱透出令人膽寒的冷意。“因爲,我不想讓你看到那些無聊地爭執與吵鬧。”
是啊,那是楚家的事情,與他們兄妹又有什麼關係呢?
或許是因爲一直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下來,或許是因爲顧天熙懷裡的溫度溫暖了寒冷的自己,或許是聞着他身體上自然散發的味道,讓她覺得安心。顧幻璃就那樣輕易的在他的懷裡沉睡過去。.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