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氈鋪地,鼓樂喧天。慶陽城內到處貼滿了大紅喜字——
說到這件事,也算是慶陽城一大奇事,明明之前根本沒聽到任何風聲,哪知道一夜醒來,家家門前都貼滿了紅通通的喜字,甚而每家的門縫裡還都有一個大紅請柬,上面更是寫得清清楚楚,九月初六,是北鄉候府的大小姐嶽展顏的大喜之日,到時候歡迎所有鄉民到北鄉侯府做客。
其實眼下再要說北鄉候府已是很不妥當——
前些年就聽到消息,說是北鄉侯爺嶽開雲已然晉階武王,消息傳到候府時,整個北鄉侯境都沸騰了,本來想着北鄉候府應當會升一格變成北鄉王府了,卻哪裡料到華元國忽然出現很多獸化的武者,一時整個華元國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北鄉候府自然也不例外。
聽說皇城哪裡卻是險些被那些獸化武者給顛覆,當真是死屍遍野,好在候境中還有侯爺留下的有護衛隊,北鄉候府又是偏僻之所,遭到的衝擊倒不是甚大。饒是如此,因爲沒了侯爺一家人,候府內依舊是人心惶惶。再沒料到,就在十天前,北鄉侯爺一家突然回返,回來的人不獨有老侯爺嶽開雲,還有神仙一般俊朗的候府世子嶽坤星,甚而還帶了失蹤已久的夫人回來,和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當初的北鄉候府第一廢物後來又一躍成爲第一天才的大小姐嶽展顏。
因爲感念岳家人這麼多年來的照顧,更爲了表示對岳家人回來的歡迎,候境內竟是家家張燈結綵,便是過大節時也沒有這般熱鬧。現在又聽說大小姐要嫁人了,城內更是一片歡聲雷動。甚至有人猜測,侯爺既然晉階武王,說不得華元皇城哪裡也會降下殊榮,到時候不定會見到皇城的王子公主也不一定。
而對於民間而言,皇室人物無疑是帶有極大的神秘感並讓人無比崇拜的,基於此,大家就對大小姐的婚禮抱有了更多的熱情和更大的熱切。
更有人猜測,侯爺晉階武王,展顏小姐的身份也定然已是今非昔比,說不好能和華元皇室聯姻,成爲飛上枝頭的金鳳凰也不一定。
渾然不知,北鄉候府內卻是一片烏雲罩頂。而大發雷霆的不是旁人,正是衆人眼中自來心胸寬廣、即便當初差點兒變成廢物也沒有想不開的世子嶽坤星——
瞧着那跪在地上正撅着屁股把大紅喜字貼的滿客廳都是的俊美男子,嶽坤星委實不是一般的堵心,恨不得上前去一個窩心腳把這個礙眼的東西給踹飛——
要是自己出去說這個一臉汗水、甚而臉上還被紅紙上的顏色染得一道紅一道黑的小丑般的男子就是雲碭山江家的家主,怕是所有人都會以爲自己瘋了吧?
可事實上還真就是!不對,自己沒瘋,是江皓言瘋了!還是不對,自己即使沒瘋,也快被江皓言這個瘋子給逼瘋了——
即便知道顏兒和江皓言之間的感情已經沒辦法動搖,自己卻還是有些不甘心,一則,一想到自己那麼好的女兒要嫁給個一輩子都沒辦法恢復神智的傻子,自己心裡就止不住的不舒服,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麼多年來,自己和妻子陪伴女兒的時間實在太少了,就想着把女兒在身邊多留兩年纔好。
無奈何江皓言實在纏的太緊,竟是根本不給自己父女單獨相處的時間。甚而自己一家三口出去散會兒步,這江皓言都跟防賊一樣似的盯着自己——
嶽坤星簡直忍不住要爆粗口,就是真有人做賊,明明也是江皓言這個混賬好嗎,處心積慮要偷走自己的女兒!什麼時候自己這光明正大的爹倒成賊了,還被個毛腳女婿千防萬防。
更可氣的是嶽坤星發現,這江皓言還有一個更絕的地方——
只要有女兒在,這小子就乖巧的和綿羊一般,一口一個爹,叫的那叫一個甜,可一旦女兒不在,就陰陽怪氣的瞧着自己,那是一百個不順眼。可自己怎麼說也一把年紀了,再是憋屈,也不能和尋常孩子一般找女兒告狀不是?而且說出去,這都算什麼事啊。每每想到此處,嶽坤星就要吐出好大一缸血來——
所以說江皓言這個一心賴上自己寶貝女兒的混蛋,生來就是和自己作對的吧?
甚而若非在其他事上這小子依舊是懵懂不通,嶽坤星簡直以爲他已然恢復神智。
實在氣不過,嶽坤星也鬧起了脾氣,終於“用盡各種手段”迫使的展顏跟着他一起,一家四口偷偷回了北鄉侯境。想着縱算留不住女兒,好歹多留一天是一天。避開那個混賬,也清淨一下不是?卻哪裡想到自己前腳回家,後腳這混蛋就跟了過來,這還不算,也不知他從哪聽來的餿主意,竟是學會了先斬後奏。自己不過睡了一覺,一醒來就有很多人上門恭喜,然後被告知,自己初六就要嫁女了!
當岳父當到自己這麼窩囊的份兒上,怕是古往今來第一個吧?
而被認定狡詐陰險的某人已然樂淘淘的把客廳最後一點兒地方都貼上了喜字,終於記得分心去看那個時時威脅自己的討厭的傢伙——
不得不說獸性的因素使得皓言明顯對愛侶更加執着。即便當時被隔開,走了一段彎路,可嗅着愛人的氣息,江皓言還是很快追了過來。
更在走彎路時碰到有人家辦喜事,陰差陽錯之下,江皓言全程圍觀了對方娶妻的過程,竟是當機立斷,興沖沖、喜滋滋的拉着好幾車喜字並請柬追了過來,一路走一路貼,好容易把所有的喜字張貼完畢,覺得可以喘一口氣了,一擡頭,正好對上嶽坤星陰沉沉的眼神。
江皓言心裡頓時煩躁的緊,也不急着從地上爬起來了,竟是衝着嶽坤星發出一聲威脅意味十足的咕嚕聲:
“嗚——”
就是眼前這個人,一次又一次要把親愛的展顏給帶走!自己忍了這麼久,忍了這麼久……
終於無比沮喪的又趴倒在地上——
忍了這麼久又怎樣?要是自己傷了對面這人一個手指頭,展顏定然又會生氣了。不對,別說打人了,就是自己當着展顏的面做出這般兇狠的樣子,展顏都會不開心。
沒辦法,自己想要嚇他,只好等到像這樣展顏不在的時候,要是展顏來了,自己只好依舊乖乖的叫“爹”——
可是話說,“爹”是個什麼東西?自己怎麼每叫一次都覺得更加討厭了呢?
“喲呵,你還瞪我?”嶽坤星簡直火冒三丈,抓起桌上一個茶杯朝着江皓言身上就擲了過去——
心裡卻根本沒有寄希望於能打着,畢竟,江皓言的修爲可是僅次於女兒展顏,之前自己氣急了也曾想要捶這小子一頓,可愣是連對方一根毛都沒有碰着。
當然,這也是嶽坤星最後鬆了口答應把女兒嫁給他的原因——即便身體內只剩下獸性,卻願意爲了顏兒對自己多方忍讓,即便不承認,也明白江皓言定然是對女兒愛到骨子裡了。再加上展顏無聲的堅持,也就只好認了。
今天會這麼衝動動手也實在是被江皓言弄得這一椿氣的狠了。
情緒起伏太大之下,根本沒有發現江皓言的耳朵忽然動了下,然後臉上旋即出現一個極可憐極無辜的表情。
下一刻那個茶杯應聲落下,好巧不巧,正好砸在江皓言的鼻樑骨上,頓時鮮血直流。
門也同時被推開,展顏並風輕音的影子出現在門旁。一眼看到江皓言滿臉鮮血的可憐模樣,兩人頓時大吃一驚,展顏更是慌忙撲過去,完全不顧江皓言身上的髒污並血跡:
“皓言——”
風輕音也忙上前一步,嗔怪的瞪了嶽坤星一眼:
“相公,你怎麼同個孩子一般見識——”
嶽坤星也沒想到江皓言那樣的身手竟然也會被自己砸出血來,一時有些訕訕然,卻也不好說什麼,俯身想要去看江皓言的傷勢,卻不防正對上一雙得意洋洋的眸子——
可不正是江皓言,明顯正朝自己示威呢。
“顏兒——”看嶽坤星氣的噎了一下的模樣,江皓言明顯更加開心,再轉向展顏,竟是又做出無比委屈的樣子,身子也無比虛弱的更緊的往展顏懷裡偎去,甚而還無比委屈的扁了扁嘴,任憑展顏把自己摟在懷裡,又掏出乾淨的手絹幫自己擦拭臉上東一道西一道的污跡,手隨之悄悄擡起,佔有性的虛虛圈住展顏的腰。那模樣,當真是要多囂張就有多囂張。
“你——”嶽坤星氣的渾身都開始哆嗦了,嘴中翻來覆去道,“臭小子,臭小子,我要——”
竟然學會陷害岳父了,這是要反了天去嗎!竟是探手就揪住了江皓言的耳朵。
江皓言猝不及防,一下被揪了個正着,當下疼的“哎喲哎喲”直叫,偏是還要作怪,對着展顏時就要做出無比委屈痛苦的模樣,對着嶽坤星時就變成了呲牙咧嘴各種搞怪表情層出不窮。
只看得旁邊的風輕音哭笑不得,到得最後終於上前挽住快要氣崩潰的嶽坤星的胳膊:
“走了,明天就是初六了,咱們還得準備一番呢——”
這傻小子既然一路走來到處拋灑請柬,以着展顏和他兩人眼下的地位,明日裡府中可不是要賀客盈門?眼下這般情形,竟是無論如何也得成全這傻小子了。
本以爲夫君這樣的脾氣怕是得自己一頓好哄,卻不料走出門來,嶽坤星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臉上神情又是無奈又是佩服,“這傻小子,倒是個有本事的——”
傻了還能把自己鬧的焦頭爛額,相形之下,自己倒是更傻的那個了。算了,女生外嚮,就不信以那小子的皮糙肉厚,即便被自己砸着了又能如何,倒是顏兒心疼成那般樣子……
正自胡思亂想,身後門吱呀一聲開了,江皓言頂着一張五顏六色的臉從裡面探出頭來,衝着嶽坤星二人大聲道:
“爹,娘——”
不待二人反應,又“咣”的一聲把門關上,身體魚一般的滑到展顏懷裡:
“顏兒,我鼻子痛,你再幫我親親好不——”
話音未落,只聽“咚”的一聲響,卻是被展顏一下推倒在地,展顏臉一下通紅——
天哪,揹着人和這冤家偷偷親一下是一回事,當着爹孃的面被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簡直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剛走出幾步的嶽坤星“騰”的一下就站住腳,一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人給生撕了的模樣:
“這個畜生,這個畜生——”
被風輕音一把拉住,疾聲衝着門裡的展顏道:
“快回你自己的房間呆着去!”
又板着臉加了一句:
“不許理這個臭小子!成親之前,不許再見面!”
——終於能理解相公的心情了,這會兒也真想拐回去化身霸王龍揪住那臭小子狠狠的揍一頓有沒有!
房間裡靜了一下,下一刻,展顏身形一閃就往自己房間而去,皓言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的伸手去拉,清俊的臉上滿是慌張:
“顏兒——”
“你——”展顏頓了下,有心不理,可皓言無措的模樣實在太爲可憐,終於從喉嚨裡擠出一個聲音,“乖乖聽爹孃的話,過了明天,過了明天,你要怎的便怎地——”
口中說着再不遲疑,飛也似的往自己房間而去。
留下傻傻站在哪裡的江皓言,半天才意識到什麼,不覺大聲唸叨出來:
“我乖乖聽話,過了明天,過了明天,便想要怎地便怎地?那,我要怎地……”
已經飛身出去的展顏“噗通”一聲就摔倒在地,下一刻“哧溜”一聲從地上爬起來,風一般重新回到房間,用力捂住皓言的嘴巴。
等好不容易確定爹孃已經離開,才腳一軟蹲坐在地上——娘哎,這輩子都擡不起頭了。掌心處突然一軟,麻麻酥酥的,展顏止不住整顆心都忽悠哆嗦了一下,緩緩低頭,卻是皓言,大狗般用力的把亂糟糟的腦袋擠過來,瞧着展顏的眼睛更是亮晶晶的發光,一邊癡迷的盯着展顏,一邊慢慢的伸出舌頭,用力在展顏手心吮吸了一下:
“顏兒,你要怎地,便怎地——”
展顏只覺頭“轟”的一下,好像整個人都要爆炸一般,一下推倒再次伸出舌頭的皓言,“嗖”的一聲,朝自己房間中飛奔而去——
臭皓言,什麼時候學的這麼壞了,方纔,方纔分明是在挑逗自己!更無法忍受的是,自己的反應……
徒留下皓言一個人無措的傻在當地,半晌探出舌頭用手指掐了掐又捋了捋,神情困惑不已——
明明前些時日那個成親的小哥,還把舌頭伸到了他娘子的嘴巴里,據他說,舌頭是很好吃的嗎!怎麼自己反倒把親愛的給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