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園舊貨市場。
核桃店。
“媽,我們回來嘍,看我買什麼了。”我美吧滋滋地推開店門,見裡面沒有客人,就將手裡的瓷瓶輕放到桌上,然後打開書包把和田玉籽料、摺扇、木雕一一取出來,整整齊齊地碼在老媽跟前,一指它們道:“怎麼樣?收穫還行吧?您猜花了多少錢?呵呵,才花了十萬出幾千的頭,便宜吧?”
老媽氣哼哼地一扭頭,“少跟老孃說話,老孃不認識你!”
我翻了翻眼珠子,“這三年我天天跟古玩打交道,我就不信跟三年前比我一點長進都沒有,哼,咱們走着瞧。”我迫不及待地摸出電話給晏婉如打了一個,“喂,晏姐,是我……你跟哪呢,忙嗎……哦哦,是這樣,我跟潘家園買點了古玩,你幫我鑑定一下……對……是我拿着東西找你,還是……好,那我等着你,中午十二點半是吧……嗯嗯,核桃店……行,掛了啊。”
腰子看看我:“晏老師一會兒過來?”
我點點頭:“嗯,我先接孩子去,一塊去吧,路上找個館子吃飯。”
孫小磊哈哈一笑:“好啊,我也想小若若了。”
因爲買古玩耽誤了些時間,我們從潘家園開車出來時已經有點晚了,三環路上又出了檔子車禍,堵車了二十多分鐘,等到顧若若幼兒園時,足足比我平時接孩子的時間晚了半個多小時。我怕若若餓着,下了車就大步往她班級教室裡跑,一進班,誰想我女兒正打着飽嗝倖幸福福地眯着眼睛跟小朋友們聊天呢。
我奇怪地走過去,“若若,吃飯了沒?”
小若若驚喜地啊了一聲,“爸爸,您來啦,我都吃飽啦。”
我一咦,“學校的飯你不是不愛吃嘛,怎麼今兒這麼乖?”
顧若若拉着我的胳膊晃悠着撒嬌道:“是雅珍阿姨剛纔給我送飯飯的,雅珍阿姨做的菜可香啦,咯。”打了個嗝,小若若揚揚下巴磕,“我吃了兩碗大米飯呢哦,嘻嘻,爸爸,我厲不厲害?厲不厲害?”
我笑道:“厲害,對了,你看誰來了。”
顧若若眨巴着大眼睛往我身後看去,“呀,腰子叔叔,磊子叔叔。”小傢伙是個自來熟,跟誰都不陌生,立刻跑過去讓腰子和孫小磊抱。
“行,還真沒把你磊子叔叔忘了。”孫小磊笑嘿嘿地把她抱起來:“舉高高,舉高高。”
小若若這個高興呀,歡快地在空中揮舞着小手兒:“好高,我要飛啦,嘻嘻。”
腰子從兜裡掏出PSP遊戲機,拿在手裡對小若若晃了晃,“嘿嘿,小東西,知道這是什麼嗎?”
小若若一歡呼:“是大遊戲機!給我!給我!”
腰子把臉湊過去,“親叔叔一口叔叔就給你玩。”
顧若若吧唧親了他臉蛋一下子,然後急急張着爪子往那邊抓來抓去,“給我!給我!”等腰子把PSP給她後,小傢伙獻寶似的拿給我看看,旋即歡快地跑向幼兒園小朋友那裡,拿着PSP顯擺去了,“彤彤,月月,歡歡,你們看你們看,我有大遊戲機了哦,這個可好玩啦,嘻嘻!”
中午陪腰子他倆吃過飯後,他和孫小磊下午還有事,就打車回去了。
我本想把小若若哄睡了午覺後再一個人回去,可小傢伙今天精神頭很足,怎麼也不睡,還非粘着我要去看奶奶,於是我只好抱着她上了車,先到琉璃廠靖月閣裡取了解石用的切割器,再開回了潘家園的核桃店。
“奶奶,奶奶,我來啦!”
我道:“媽,你感冒沒好,戴上點口罩吧,別傳染若若。”
老媽瞪了我一眼,從抽屜裡摸出一個十二層的口罩帶好,纔是張開手臂想要抱若若。
誰知顧若若看見我媽這副模樣,立刻轉身就跑,嚇得哇哇大叫,“我不要打針!嗚嗚!我不要打針!爸爸救我!爸爸救我!”
老媽被她逗樂了,“奶奶又不是護士,不給你打針。”
顧若若泫然欲泣地回頭瞅瞅她:“真的?”
“騙你幹嘛,奶奶是感冒了,戴上口罩防止傳染你。”
顧若若小時候打針打怕了,一看見戴口罩或穿白大褂的人就害怕。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奶奶一下,末了見得沒什麼事也沒有,小傢伙方是放鬆了下來,笑嘻嘻地抱着奶奶的大腿撒嬌道:“奶奶,您嚇死我啦,我還以爲您也是大白房子裡的大壞人呢,他們可壞了,好久以前還拿針扎我小屁屁呢,特疼!”
老媽溺愛地摸摸她的頭,“不怕不怕,有奶奶在呢,呵呵,瞧我們小若若多乖,你啊,以後長大了可不要學你爸爸,要聽話,要懂事,知道不知道?”老媽瞥瞥我,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沒好氣道:“我解石去了,就跟門口。”
老媽道:“小點聲兒,別影響別人做生意。”
插好電源線,把切割器拽到外面的小臺階上,回屋那好那塊灰不溜秋的和田玉毛料,我出了核桃店在門口坐穩,反覆觀察着籽料的表皮,末了,選了一處比較乾淨滑溜的位置,用粉筆在上面劃了道斜線。
不少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小夥子,你這是什麼料子?”
一人道:“這是要解石吧?翡翠的還是和田的?”
我答道:“和田的,籽料。”
又一人道:“喲,賭玉我還真沒見過呢,得看看。”
後面,我媽也領着一臉好奇的小若若走了出來,看着我解石。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單單憑藉着自己的眼力買石頭,心裡沒太大把握,加上這麼多人看着,我不免稍稍有些緊張。做了兩三個深呼吸,我一咬後槽牙,將放在其他地方的心思全部收回來,專注地拿起切割器,打開開關搓搓手,沿着粉筆花上的斜線慢慢讓機器壓了上去。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齒輪漸漸沒入籽料的皮子裡,再從另一端擠出來,帶下一塊灰色的皮層。
“怎麼樣了?”
“出玉了嗎?”
我懷着無比忐忑的心情往切割面上看去,心中不禁一沉,光滑的石頭面上仍是灰溜溜的皮子,這麼深的一刀竟然沒有出玉!
有人道:“喲,兆頭不好呀。”
老媽嘀嘀咕咕道:“讓你別買吧,不聽啊!”
小若若揮舞着手嚷嚷道:“爸爸加油,爸爸加油。”
我轉頭對女兒一笑,平靜了下心思,再次摸起切割器,順着切面落下了第二刀。
又是灰色,沒有出玉!
我心頭低罵了一句髒話,不會吧,沒了重生的記憶,哥們兒還真幹啥啥不成了?
這時,我從人羣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走過來,是晏婉如,她帶着一個大墨鏡擋住了半拉臉,左手提着個小包,估計是剛從電視臺錄完節目過來,“靖,你買和田籽料了?就這個?”
我無精打采地一嗯。
晏婉如看着籽料皺皺眉,沒說什麼。
“你退遠點吧,別弄你一身土。”我就知道晏姐肯定不看好這石頭,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爲啥對這塊不怎麼起眼的籽料那麼看好,咬咬牙,我打開切割器開關,重重落下了第三刀!
這刀切得非常深,是輸是贏也就看這一刀了。
吱吱啦啦!
吱吱啦啦!
“噢,好像有東西出來了!”
“我也看見了,是白玉吧?”
當深入兩釐米後,我上手切割器傳來的觸感就有了明顯不同,我心頭狂跳了幾下,將這塊皮子切掉後,立刻向切割面看去,沒有雜質,沒有駐孔,上面是一圈橢圓形的玉肉,白玉,是白玉!
不對,等等!
我用手指肚摸摸玉肉,將上面的粉末擦掉,再一細看,我差點仰天大笑。
玉肉微黃,油油膩膩的,正是白玉中最好的品種——羊脂白玉!!
晏婉如驚訝地咦了一聲,“不是吧,給我看看?”
外面人羣不時傳來驚歎:“這麼差的皮子也能出羊脂?”
“哎呦,這可值錢了哦。”
我心裡這個美啊,沾沾自喜地朝老媽翻翻白眼,“咋樣?咋樣?”
老媽白我一眼,看向晏婉如:“真是羊脂的?”
晏婉如納悶地一點頭,苦笑道:“雖然在羊脂裡算不了上上品,不過確實是羊脂玉,這麼大一塊要都開出來,百八十萬的肯定沒問題。”呵呵一笑,晏姐瞧我一眼:“行啊,看來我們小靖的運氣又回來了?”
我哼哼地一擺手:“別運氣運氣的了啊,這次是實力,我第一眼看見這料子,就知道它能出好玉。”
小若若歡快地蹦蹦跳跳着:“爸爸好厲害!爸爸好厲害!”
我拍拍女兒的頭:“那是,你老爹能不厲害嘛。”
“得瑟吧你就!”我媽臊不搭眼地一瞥我,拉着晏婉如和小若若的手進了核桃店裡,“婉如,你給他鑑定鑑定這些,喏,桌上呢,破扇子啊,破瓶子啊,都是他瞎買來的,十幾萬全糟踐這上面了。”
晏婉如眨巴眨巴眼睛:“伯母,小靖不是三年前就金盆洗手了嗎?”
老媽撇嘴道:“誰知道他哪根筋兒動了,早上非要買啊買的,誰勸了也不聽。”
一下開出的羊脂玉讓我對自己信心大增,先拿着那把扇子遞給了她,“晏姐,你看看這個,二百塊錢收來的。”
“行,我看看。”晏婉如放下包,從裡面拿出放大鏡等一系列工具,穩穩坐在椅子上,摸摸摺扇的扇骨,左右看看後纔將其慢慢打開,盯着上面草草的書法,“沒落款?”一秒鐘,五秒鐘,十秒鐘,晏婉如眉頭一挑,突然咦了一聲:“這個字好像有點眼熟啊,我記得我跟哪見過的。”
我眼巴巴地瞅着她:“在哪在哪?”
晏婉如沉吟道:“嗯,實在想不起來了,不過看筆法應該是個名人,只是爲什麼沒落款呢?這扇面和扇骨明顯不是一套,扇骨是後配的,可能原先的有所損傷吧?嗯,但不管怎麼樣,這扇子才兩百塊收的?那肯定是撿漏了,跟哪買的?我上星期也逛過潘家園的,怎麼沒看見?”
我道:“跟一個破籃子裡插着的,不起眼。”
晏婉如點點頭:“這扇子我也拿不準價錢,回去後我查查再說,但我想,價格應該不會太低。”
我笑着朝老媽揚揚下巴:“咋樣?”
老媽沒理我,指着那個瓷器道:“婉如,這個呢?”
晏婉如擡眼一看,愣了愣,“這也是你買的?好面相啊,一眼就差不多了。”她訝然地把瓶子抱在懷裡,翻倒看着落款,“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曰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這是……這是戴榮華的‘紅葉寄情’古彩瓷瓶?”
我一臉期待:“是不是真的?”
晏婉如想也不想道:“當然是真的,落款都不用看,能讓人物表現得這麼有韻味,怎麼可能是贗品?”拿在手裡反覆摸了摸,晏姐感嘆道:“好東西啊,這可是好東西,近現代陶瓷的精品,你多少錢收的?”
我道:“一萬三。”
晏婉如喲了一聲:“那你撿大漏了,這要放在拍賣會上,起拍價都得一二十萬,要是拍得好,大幾十萬都絕對沒有問題。”
小若若拍手道:“爸爸好棒!爸爸好棒!”
我這個得意啊,那就不要再提了,“還有個木雕,你也給瞅瞅。”
晏婉如答應了一聲,才戀戀不捨地放下瓷瓶,目光落到木雕上,“靈芝?”伸手摸了摸,晏姐自言自語道:“雕得真好啊,整體感不錯,這是……黃楊木?咦,這包漿有年頭了哦。”她拿手指頭關節咚咚敲了敲,鼻子聞了聞,“沒什麼人工作僞,那就是說,這木雕要斷到晚清了?不對,不對,這是……這是清中期的,嗯,清中期,晚清的玩意兒不會有這個棱和這個邊的雕琢。”
老媽詫異道:“清代的木雕?值多少錢?”
晏婉如道:“這個雕工,這個大小,這個木製,怎麼着也得小几十萬吧?對了,小靖你多少錢買的?”
我笑道:“八千。”
晏婉如讚許地看看我:“行啊,今天怎麼這麼厲害?這幾樣玩意兒得撿漏了上百萬了。”
我道:“今兒感覺不錯。”
老媽看看我,翻翻眼皮道:“既然你小子運氣回來了,以後也別成天家呆着了,出去撿漏吧。”
我瞪眼道:“說了不是運氣,是感覺!”
老媽道:“感覺不就是運氣嗎?”
“哎呀,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我對晏婉如道:“對了晏姐,問你個事兒,今天我跟潘家園一轉悠,怎麼感覺自己突然啥都懂了,比如一些瓶瓶罐罐之類的,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但真讓我說出是哪兒假,我又說不太出來,撿漏的這些也是,幾乎看到的第一眼就感覺這些是真品。”
晏婉如道:“有付出總是有回報的,月娥說你每天都抱着古玩書啃?這就是你這些年努力的結果吧,你現在的知識應該很紮實,加上這些年你在琉璃廠的積累,看見的、上手的真品比一般人要多很多,所以自然而然養出了一種對古玩的感覺,能有現在的成就也是理所當然的。”
老媽一看我,問道:“那小靖現在也算專家了?”
晏婉如微微一笑:“文物鑑定專家他或許還夠不上,畢竟那個是一板一眼的,是假的,你必須得說出爲什麼假,假在哪裡,是真的,你也得說出真在哪裡,這方面小靖估計差一些吧,不過說到撿漏,小靖還是有天賦的,比我都強,所以他應該屬於……撿漏專家?賭玉專家?呵呵……”
雖說把這次撿漏來的摺扇木雕等東西全部加在一起也不過百萬元以上,跟我以前動輒千萬上億的撿漏沒辦法相比,甚至可以說是九牛一毛,但我卻從沒有像現在這麼興奮過,因爲這是靠我自己努力賺來的錢,沒有絲毫水分。而且,這也預示着我今後即使在沒有重生記憶的大前提下,也可以獨自撿漏賺錢了。
我摸摸鼻子笑道:“別誇我了,再誇我該驕傲了啊。”
晏婉如噗嗤一笑:“驕傲吧,我們小靖現在有這個資本。”
顧若若嬉皮笑臉道:“爸爸被誇啦,爸爸被誇啦!”
“怎麼誇你爸爸你比他還高興啊?”晏婉如手指頭一點小若若的腦門。
小若若歡喜地跳了跳:“我最喜歡爸爸啦,你們誇爸爸就是誇我,嘻嘻。”
我心頭暖呼呼的,抱起女兒來用力親了她一口:“真乖,爸爸也最喜歡你了。”看看錶,我一捏小若若的鼻子頭,“到時間了,爸爸送你去幼兒園,去晚了你們周老師又該數落你了,走嘍。”
老媽在身後叫住了我,“待會兒你去靖月閣看店啊,那邊沒人盯着,我不放心。”
我道:“得了吧,我纔不去呢,下午我還打算上古玩城撿漏呢。”
老媽:“那你至少再給老孃撿一百萬回來。”
“汗,媽,我的親媽,我是去撿漏,不是去搶錢。”
大家都笑了。
有個一技之長就是不一樣,現在的我感覺生活一下子充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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