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演的生活有多難,只過了三個多小時,佟潔石等人就算是深刻的體會到了,大暑天的,哪怕是蹲在陰涼裡,卻沒有一絲的風,再加上等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見有人過來招羣演,心裡更是焦躁。
見大家一個個的臉色開始掛着不耐煩的模樣,宋錚笑道:“怎麼了?這就受不了了?”
王保強也跟着說:“現在等活確實比以前難了,以前經常有人來這邊招羣演,現在都沒人過來了!”
這的確是實情,不過也沒辦法。
隨着各大影視基地崛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去那邊討生活,再加上現在通訊方便,那些製片工資基本上都有相熟的羣頭,要用人的話,一個電話就行了。
最近來北影廠門口招羣演的,要麼就是小劇組,要麼就是外來戶,活計自然難了很多。
“錚子!這眼瞅的都快中午了,要不然咱們找個地方先吃飯?”
宋錚看了下時間,快十一點了,他早飯沒吃,這會兒也有點兒餓了:“再等等,十一點半要是還沒活兒,我們就先去吃飯!”
說着又看向了那些學員,他們早沒有了剛來的時候那般精神,一個個蔫頭耷拉腦袋的,活像一幫潰兵。
“怎麼樣?現在還覺得這是件好玩兒的事嗎?”
學員們一個個頓時都苦了臉。
沒有真正體會到箇中三味,他們或許還把演戲當成好玩兒的事呢。
的確,有很多不瞭解情況的人,總覺得當羣衆演員是一件美差,既可以和平時只能在熒屏上遠觀的明星偶像近距離接觸,而且還有薪水拿,感覺天底下沒有比這更美妙的工作啦!或者,很多人曾對這個“職業”懷有天真爛漫的憧憬。可只有真正接觸過這個行當的人才會發現這個職業背後的艱辛。
人生四味,酸甜苦辣,佔齊了其三,唯獨沒有甜。
酸,不是心理感受,而是一種物質,是實實在在的酸。做羣衆演員的酸,酸在服裝道具上。幾千套衣服是來不及洗的,只能先保證主要演員的體面,所以,可能拍攝時服裝道具不像自己衣服那麼舒服,這些服裝穿在身上,可能真會有點心酸了。
苦,一個電影鏡頭經常要反反覆覆拍十多次,別看羣衆演員不過充當場面的背景,可拍起他們來也一樣不能含糊。特別是一些大場面,經常出現有個別的沒摘眼鏡,或者滿不在乎隨意走動,要不就是在玩手機。這樣一來就得重拍,一天就幾個鏡頭拍上近十個小時也是常事。
辣,幹這一行,除了受累還要受氣。一有小差錯,就會被副導演劈頭蓋臉地責罵。有些副導演本事不大,脾氣倒很臭。有時導演安排位置的時候,大家反映慢一點,就會就會被罵的狗血淋頭,其實他也不是真的對某個人有意見,只是人都好面子,自尊心受挫不好受。
在學員們雖然還沒真的走進劇組,可是在這裡蹲了幾個小時,看到的,聽到的,也儘夠他們接受一次再教育了。
宋錚剛說完,一箇中年女人走了過來,看向一衆羣演的目光,和在騾馬市挑牲口沒什麼兩樣。
“裡面有個劇組需要羣衆演員,誰去?”
旁邊的羣演聽到招人,呼啦一下衝了過來,將女人圍在中間,大聲喊道:“我去,選我吧!”
“選我吧!我拍過二十多部片子了。”
“選我,我經驗豐富!”
宋錚見學員們一下子都來了精神,卻沒有急着帶他們過去,只是在一旁看着,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招羣演,不過之前倒是聽馬頭說起過,一般來說,給劇組招羣演的無外乎兩種人,劇組的副導演和羣頭。
副導演來招人,一般都趾高氣昂,以45度角望天,跟挑牲口似的,一陣亂點:“你,你,還有你!”
就像眼前這位。
羣頭選人往往手裡拿着一個本子,方便登記。
顯然這個女人是副導演來着,影視圈兒裡女導演雖然不算多,可也不少,知名的就那麼幾位,餘下的名頭說得好聽是導演,其實就是在劇組裡打雜的。
女人在挑了十幾個人之後,最終還是注意到了宋錚他們,宋錚戴着副大墨鏡,女人一眼沒認出來,不過宋錚身邊那些俊男美女的,倒是挺打眼。
“你們也是來等活的?”
宋錚一笑,點頭道:“對!等活?”
女人有些詫異了,真要是等活的,剛纔她都說了要招羣演,這些人居然一動不動的,這幾個意思啊?
還有旁邊那些扛着攝像機的人都是怎麼回事兒?
她不過是仗着親戚關係,在劇組裡管些事,那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好傢伙的,光是攝像機就有幾十部,比他們劇組都闊氣。
“你們~~~~~~”女人正要說話,突然看着宋錚愣住了,哪怕太陽鏡遮住了宋錚的半張臉,可這張臉實在是太有名了,“您是宋~~~~~~~~宋導!”
宋錚也沒想着要隱瞞身份,知道對方好奇,解釋道:“我們正在錄製節目,帶着這幫孩子過來體驗一下羣演的生活,配合一下!”
“一定,一定!”
女人連忙點頭,在宋錚的面前完全沒有了剛纔的趾高氣揚,再往兩旁邊看,更是驚訝莫名,張婧初,張寒予,湯維,王保強,隨便哪一個都是影視圈響噹噹的大明星,這到底是什麼節目啊?
太牛氣了吧!
“那您這~~~~~~”
“都說了來體驗羣演的生活,照顧照顧唄!”
“哦!好!”女人哪有不答應的道理,趕緊把宋錚說的那些學員也都算上了,接着又挑了幾個羣演,看看人數差不多了,然後帶着大家往北影廠裡面走。
步入北影廠正門,走過一排廣告,就看到北影廠紅色的主樓,這座蘇式大樓建於1952年,有着那個年代建築特有的堅固。大樓上面有五個金色的打字“爲人民服務”,北影廠最初的宗旨是爲人民服務,不過在21世紀這種想法顯然已經落後於時代,現在流行的是“爲人民幣服務”。
北影廠就如同這座老舊的大樓已經衰落,廠區內的房屋大多被私營的影視公司租用,這些公司覺得憑藉北影廠的名頭,能爲公司平添幾分光彩。
穿過一片草地,就是北影廠著名的明清一條街,整個明清街佔地14000平方米。1982年,燕京電影製片廠拍攝《駱駝祥子》時,爲了重現已經被拆掉的西四風貌,在廠裡搭了一條街景。
後來,電影拍完,街景留了下來,變成了“明清一條街”,有五條明清風格的街道。整個上世紀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明清一條街”是國內最大的影視拍攝基地,每天拍戲的、觀光的,絡繹不絕。
《還珠格格》、《末代皇帝》、《霸王別姬》等名滿天下的作品都是出自這裡,也正是因爲在這裡拍戲的劇組多,北影廠的門口才慢慢聚齊起了一批等活的羣衆演員。
不過從九十年代中期開始,全國各地開始興建影視城,有的是比這裡更大、更豪華的拍攝基地,明清一條就街逐漸衰落了。
這個劇組要拍的是一部清朝戲,需要換服裝、戴頭套,來到拍攝現場,女人趕緊去找了導演,說了宋錚他們的事,導演自然沒什麼不願意的,他們這個戲投資少,又沒有大明星,要是能上宋錚他們的節目,還能幫着宣傳一下,不過因爲涉及到保密工作,不能讓宋錚他們拍的太多。
經過一番交涉,節目組的人在拍了十幾分鍾之後,就被要求離開了,何苗還想再爭取一下,可是對方這次說什麼也不答應了,總不能讓他們把劇組的內幕給拍了去吧!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每個劇組就是一個小江湖,誰家裡還沒有點兒烏七八糟的事啊!
節目組的人離開了,宋錚和這個劇組的導演攀談了幾句,對方是尤小崗的師弟,兩個人很快就熟絡起來了。
送走了導演,並且拒絕了導演要照顧一下這些學員的好意。
緊跟着,工作人員便拿了幾麻袋服裝出來:“你們自己選合適尺寸來穿!”
說完轉身就跑了,顯然在宋錚這個國際大明星,大導演的面前,心裡?得慌。
解開麻袋,衣服,鞋子亂七八糟地裝在裡面,不僅要自己找適合的尺碼,還要找到能配成一雙的兩隻。
一個女學員拿起一件衣服,發現上面滿是污漬,換了一件還是一樣,向宋錚抱怨道:“宋老師,這衣服怎麼這麼髒啊?”
學員裡面唯一做過羣演的馮南算是經驗豐富,主動替宋錚解釋道:“羣衆演員的衣服幾乎是不洗的,我們現在穿的是普通路人的服裝,這種還算乾淨,如果是碼頭工人、流浪漢的衣服就比較可怕了,那衣服髒得嚇人,氣味還難聞。”
宋錚見班上學生一個個都望着自己,小臉寫滿委屈,知道說一千道一萬,不如自己這個老師帶頭,本來他沒打算也把自己算進去,可既然都來了,總不能因爲衣服的緣故就前功盡棄,想着便選了一件比較髒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這麼點髒就受不了,要是讓你們演乞丐怎麼辦?趕緊換上!一九四二看過沒有,人家怎麼演難民的?”
學生們見宋錚都把衣服穿上了,雖然不樂意,但一個個還是把衣服換上了。
張寒予他們見狀,更是沒得說,來吧!
換好服裝就得去化妝,明星化妝有專門的化妝間,而羣演一般都是在空地上化,地上放幾個普通的三角小凳,兩張擺有各種瓶瓶罐罐以及髮飾的桌子,就是化妝區了。
因爲是清朝的戲,男演員必須戴頭套,宋錚他們每人領了一個頭套,那頭套特別髒,拿在手裡就能聞到一股汗臭味,羣演的頭套從來不清理,都是用到壞掉,沒辦法再用爲止,無數的人戴過,自然是有髒又臭。
女生的待遇也沒好到哪裡去,要戴假髮,那假髮同樣被無數人用過,也是又髒又臭。
見學生們委屈的望着自己,宋錚只能帶頭,捏着鼻子,把頭套往頭上一扣,走到化妝師面前,讓他們給自己化妝。
化妝師見宋錚到了自己跟前,激動的兩隻手都在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宋錚見了,笑道:“勞駕!”
化妝師紅着臉,連連點頭,只是雙手還在抖個不停,倒是讓宋錚多受了點兒罪。
戴頭套是個技術活,需要將先頭髮壓平,然後要刷膠水,把頭套粘上。粘頭套用的是酒精膠,適用於人體皮膚,不會過敏,但有刺激性,而且特別黏,粘在頭上很不舒服。
這個化妝師顯然是第一次伺候宋錚這麼大的角,過於激動了,結果把宋錚的頭髮壓得太狠,頭套戴好之後,他感覺腦門兒繃得太緊,兩道眉毛都豎起來了。
班上的學生都不樂意,男生一臉嫌棄,女生嘴噘得老高,要不是宋錚帶頭,他們打死也不會戴這玩意。
羣演因爲人數衆多,化好妝也沒有合適的場地給他們休息,只能在室外空地呆着。不像明星可以呆在房間裡休息,有椅子可以坐,有電扇可以吹。現在天氣熱,宋錚也怕學員們中暑,就帶着他們到圍牆下面躲太陽。
導演見宋錚居然也換上了羣演的衣服,連忙走了過來:“宋導!您這是~~~~~~~”
別看宋錚剛纔穿的時候大義凜然,可這玩意真要是穿在身上,尤其那不知道多少人戴過的頭套往腦袋上一招呼,那味兒啊~~~~~
“這些都是我學生,做老師的以身作則!就是您這道具~~~”
導演自然知道宋錚要說什麼,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宋導!您也是老江湖了,什麼不明白啊!”
明白,的確明白,只要是劇組,就沒有資金寬裕的時候,能省則省,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行了,您忙活吧,我們這邊等會兒!”
主角都還沒來,他們這些羣演也只能跟邊兒上伺候着。
送走了導演,學員們很自然的又湊到了宋錚跟前,別看平時他們都挺害怕宋錚的,可這會兒大家都穿着一樣的道具服裝,反倒是讓他們感覺關係拉近了不少。
陳都翎看着宋錚一個勁兒的笑:“老師,你這身打扮帥呆了!”
其他人紛紛跟進:“對啊對啊,張老師,就您現在這氣質,沒得比了!”
“是啊!一樣的道具穿您身上怎麼就和我們不一樣啊!”
“別拍馬屁了,都安靜點兒,這是片場,吵吵鬧鬧要捱罵的!”宋錚心裡挺美,不過還是制止了衆人對自己沒下限的吹捧。
時值正午,空氣又悶又熱,沒有一絲風,人戴着不動都悶出一身白毛汗。
宋錚他們都穿着裡三層外三層的古裝戲服,沒隔多久,一個個就跟水裡撈出來似的,滿身是汗,貼身衣物打溼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頭套捂着特別難受,因爲用膠水粘着,汗水排不出來,頭皮癢得要命。頭套是用膠水粘上的,又不能揭,一揭就得重新去粘,只能硬挺着。
剛開始,學員們還因爲一股子新鮮勁兒,興高采烈的聊着天,現在沒有一個人說話,一個個都熱的跟狗似的伸出舌頭,手不住的撓頭。
宋錚見天氣太熱,怕大家中暑,從身上摸了兩百塊錢出來:“馮南,你帶兩個男生去買兩箱礦泉水回來!”
馮南帶了兩個男生,跑出廠區,很快抱了兩箱礦泉水回來,衆人一見水,就跟見了屎的狗似的,呼的一下就圍了過去,拿起礦泉水,咕嚕咕嚕的灌。
陳都翎拿了兩瓶水過來,將一瓶遞到宋錚的手中:“給,老師!”
“謝謝!”宋錚接過,他也熱得夠嗆。
陳都翎在宋錚旁邊坐下,擰開蓋子,猛喝了兩口,問道:“老師,我們什麼時候能拍啊?這天氣太熱了,我把一輩子的汗都流光了!”
宋錚搖了搖頭:“不知道,主演不來,我們只能等着,要是倒黴,等一天拍不成也正常。其實我們這還算好的,最倒黴的是那種要穿古代盔甲的戲,幾十斤的盔甲在身上,結果白等一天,累得汗毛都打顫,還拿不到一分錢。”
陳都翎想了想宋錚說的情形,打了一個寒顫:“這太恐怖了,那這個劇組的主演不會不來了吧!?”
宋錚搖頭:“誰知道呢。”
這要是他的劇組,不管多大的腕兒,敢這麼整,早讓他給趕走了。
“多大的腕兒啊!讓這麼多人等他們。”
宋錚聞言一笑,其實真正的大明星耍大牌的不多,反倒是一些三流的小明星,還沒混出個人摸狗樣呢,尾巴翹到了天上,各種奇葩的要求,拍戲遲到更是家常便飯。
宋錚看着學員們,道:“你們也當半天的羣衆演員了,希望你們記住今天的經歷,等你們將來出了名,千萬別忘了今天受的罪,多爲別人想想!”
“老師,我們纔不會呢!”
“對啊,我們纔不會那麼折騰人呢!”
宋錚笑了,接着說道:“表演是人的藝術,演戲就是演人,好演員要有一顆以己渡人的心,所以,要想演好戲,得先做好人!誰要是做不到,就別說是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