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蛋雖然有心解釋,但始終沒有解釋的機會,如果說是週近嶼一直有事要忙,還不如說週近嶼是心情不好,故意躲着他更爲貼切。
週近嶼也確實是不想聽,他心裡此刻,生出很多奇奇怪怪,又說不清楚的念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是在想什麼,只是覺得不舒服,有些不想面對司予,甚至覺得,有些事情可能已經和自己心裡預想的一樣了。
只是有些事情,自己這麼想是可以,但決不允許別人說出來。
英國有句諺語說:痛不痛,只有你笑的時候才知道。
其實就是說一個人總是在最不經意,看似最輕鬆自在的時候,能夠領略最深重的痛意。
因爲人們總是習慣逃避,有些事情,也是儘量地不去想,不去在意,但當一個人最放鬆下心思的時候……
心底裡最在意的東西,確實恰恰浮現出來。
有些道理、有些事,自己明白也就是那樣了,但絕不允許別人那樣說……
小蛋笑着說司予根本不在乎他,平常人一想,可能也會覺得他大多是在開玩笑。
但是,這恰恰是週近嶼最爲在意的,所以這些話,就像是直中靶心的箭,直直地射了過來。
週近嶼沒辦法再騙着自己粉飾太平,他也沒有精力再假裝平靜地應付下去,只能藉口離開。
後面好幾次,小蛋故意找着機會上來,像是少說什麼,週近嶼都沒有再給他機會。
……
司予離開後,心裡也是空落落的,她隱約間覺得週近嶼看她的眼神有點說不出來的異樣……
像是失落,失落什麼?
爲自己,還是爲她?
是因爲她跟着大家替他做了這個所謂“爲了他好”的決定嗎?
……
接下來兩天,司予纔是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這種異常。
週近嶼面對她的時候,還是笑着的,但總覺得那種笑容間,是帶着明顯的疏離。
司予心裡有些不安,只能每次找着機會問問週近嶼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或是不舒服……
週近嶼當然只是說沒事。
司予看着,眉頭卻是不自主地皺緊。
連後面去了星薈,忙着手上的事情,卻還是心裡忍不住想週近嶼究竟是怎麼了。
一時,想得有些走神了,甚至連有人叫了她好幾聲也沒有反應過來。
——“司予?司予?司予……”
“喔……不好意思,有些走神了……”
是陸放:“沒事,我就是看你心不在焉的,想着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沒有……我就經常這樣,做着手上的事情,如果又是在很放鬆的情況下, 我就會不自主地發呆……其實沒什麼事。”
“那就好,我就說,你現在可應該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星薈可是因爲你,徹底打出了名聲!”
司予輕笑一聲,垂下眉眼:
“什麼打不打出名聲……
其餘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是和大家一起研究新的菜譜,和大家一起做糕點……
我們的目標自然就是得到食客的喜歡,這樣就夠了。其餘的事情,也不過是刻意營銷起來的。”
陸放聽着,點點頭:
“嗯,還是你想得更加通透——
做什麼事,就應該專注於什麼,其餘的事情,一概都不用想。”
“陸總今天又來視察什麼?”司予已經轉移開了話題,她還是不習慣別人這麼誇獎她。
“沒有,沒有你說得那麼正式,就是過來看看。”
“羽白呢?她沒有跟着你一塊兒來嗎?”司予說着,還往陸放身後望去,果然沒瞧見羽白的身影。
“嗯,沒有,這兩天派給她一些任務,可能還在爲此煩惱,不過,她也確實有段時間沒有來看你了,想她了嗎?明天讓她來?”
“不了不了,想是真的想,但現在畢竟是工作時間,不能因爲私事耽誤了工作,畢竟你可是我們倆的上司,到時候一個不開心,說我們兩個是不務正業就不好了。
再說了,羽白有她自己的工作要忙,還是不要打擾她了,等後面忙完了,再見也不遲。”
陸放聽着司予的話,忍不住笑開:
“你先前覺得我嚴厲、不近人情也就算了,爲什麼現在還是這樣?
看不到我一點改變嗎?把我說得像什麼‘剝削人民’的黑心資本家?
見你突然提起羽白,我好心說一句而已。”
“我說起羽白,是因爲覺得你不太像她說得那樣——
羽白可是老早就告訴我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加爲工作拼命的人呢。聽說你是爲了節省時間,連午飯都不會親自下樓吃的人……
現在你天天過來視察,又說不是視察,過來隨便看看……
我到底應該相信什麼呢?”
司予說着,摩挲着下巴,一臉狐疑地看向他。
陸放也是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了了:
“怎麼?我還能算計你不成?”
“這誰知道?”司予故意跟他開玩笑。
“行了,沒有羽白說得那麼誇張,不是爲了節省時間,主要是因爲我不是很喜歡喧鬧的環境,而且我根本感覺不出在辦公室吃飯,和下去吃有什麼區別,不過都是果腹的常規流程。
沒想到羽白還跟你說了這麼多……”
“羽白說得多着呢——
我第一次來公司見到她本人的時候,就只是乘電梯的功夫,她就給我講了,說你有多麼多麼厲害,她是多麼多麼的崇拜你——
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把你幻想成了不近人情的‘大魔頭’!”
司予故意說一些羽白對陸放的評價,讓他知道,自己身後一直有這麼個小尾巴在關注着他。
雖然看他這個樣子,現在雖然還不是特別反應得過來,等真正領會了,他肯定會很感動的吧。
畢竟,被人默默喜歡着,應該還算是一件比較開心的事情吧。
司予想着,思緒又落到了她和週近嶼身上——
因爲她一直默默喜歡着週近嶼,所以他一說喜歡,她心裡儘管是有無數疑問與不確定,還是奮不顧身地決定要和他在一起。
因爲她一直默默喜歡着週近嶼,所以她一直盡己所能地小心翼翼地維護着這份感情,她甚至還沒有想明白女朋友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只是小心翼翼着,在不過多介入他的工作情況下,還是默默關心着他,把他所有的事情都記在心裡。
因爲她一直默默喜歡着週近嶼,所以從來都十分在乎週近嶼的感受,生怕因爲自己不懂,而錯過了什麼……
因爲她一直默默喜歡這週近嶼,所以周圍人只要說了什麼,她都會不自主地代入,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做得不到位的地方,然後想着改正……
因爲她一直默默喜歡着週近嶼……
她突然覺得有點累,不是因爲不情願做某件事而產生的疲累,而是力不從心的那種累。
這次,她是十分明顯地感受到了週近嶼的不開心,可她甚至不知道是因爲什麼。
大概可以知道是跟這次的事情有關,但不知其裡……
似乎,他們兩個人之間,永遠是這樣,模模糊糊,不知其裡……
永遠是試探,是猜測,是逢迎……
問他怎麼了,他會不願意說,可是她又怎麼確保能夠猜對呢?
有時候,心裡真的是太多的迷茫,她不知道怎樣做是對,怎樣做是錯。
因爲是第一次,因爲所面對的那個人,是她在乎的,所以格外小心,務必謹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錯一步。
在旁人看來,司予這麼說,應該是有些誇張了,可在司予自己覺得,好像再沒有比這些更加合適的詞語了。
她就像是在生死場上,如履薄冰,行差踏錯一步,就會被判了死刑。
而判死刑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
她太害怕了,心裡的惶恐,總是來源於對於自身的要求。
這樣的感覺真的有點累,每次看着趙筱瑞和江立,兩人笑得開心,一臉甜蜜的樣子,雖然他們倆人還沒有說清楚,正式在一起。
可,光是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十分甜蜜的樣子。
不像她,好像是在談戀愛,而且是做了最喜歡的那個人的女朋友。
本來應該是開心的,她先前是謹慎,帶着點歡喜的謹慎。
可是這兩天下來,一想起這些,她心裡立即涌上來的卻是疲憊。
好像,她並不是在談戀愛,而是在陰謀詭譎之中,談什麼縱橫謀略之術……
那些所謂的謀略家們,總是三思再三思再三思再再再三思,而後再行。
和她現在的局面,也是所差無幾了吧?
就像那些謀略場上的人,不得不小心,因爲你的對手永遠不可能把他們的後背展露出來,對於什麼都是三緘其口。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猜測、推斷,更令人絕望的是,可能你已經費了極其大的心思,結果到頭來,你卻根本沒有參透其中奧義。
終於還是一場空……
她現在不就是這樣嗎?
自己參不透週近嶼的心思,甚至不知道爲什麼他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最初,是週近嶼提議說,兩個人一旦有什麼不開心,一定要先說出來,不能憋着。
司予一開始是覺得這是很好的提議,她一向覺得自己愚笨,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或是明白得有些慢。
她一直忐忑於生怕自己做不了一個合格的女朋友,這樣多好,如果週近嶼有什麼不開心的,直接說出來,她也好改正。
常常聽見別人說,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不就是坦誠嗎?
可是有些話,可能真的只是說說。
現在司予主動去問了,週近嶼也是不願意主動地說。
現在她就像是一個無頭蒼蠅,怎麼也參不透週近嶼的心思,和她不開心的點。
這兩天,她的心思尤其地反覆無常,她時常是害怕——
萬一自己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了,近嶼不喜歡她了怎麼辦?
她總是覺得週近嶼對於她的喜歡,是來之不易的。
每當想起這些,她就很惶恐。
而且現在週近嶼沒有由來的冷漠,又強撐着,假裝着若無其事。
只是將兩個人越推越遠。
只是每當她累極了,又突然覺得釋然——
本來就是自己的一腔奢求,不開期許太多,如果就此結束了也是挺好的。
反正很快就是跨年演唱會,只要能確保他安全,她便走了就行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司予每每想到這些,總是不自主地長舒出一口氣——
彷彿只有這樣想,才能給她喘息片刻的機會。
……
司予和陸放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陸放更是明顯感覺到司予有些興致缺缺的樣子。
“怎麼了?看着你好像一臉頹敗的樣子?”
司予本是下意識地想說沒事,但轉念間,又覺得自己的小情緒,真是在別人面前無所遁形,既然這樣,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是吧……有時候,覺得好累,轉念一想,好像放鬆下來,人會好受些,但太過放鬆,又會覺得自己的思想太消極了……”
陸放聽着,心裡還有種覺得不可思議:
“一直覺得……你就是那種小太陽一般的存在,你也會有不確定、和頹廢的時候?”
“可能你所看到的,只是我展露出來的一面吧……
而且我從來不是什麼小太陽,甚至,我的人生中有大把我無可掌控的事情……
明明想要抓住,覺得那就是自己想要的,甚至是自己的救贖……卻總是力不從心……”
“嗯……如果一件事情、一個人……已經堅持了太久,確實應該跳出原有的境地,視野會開闊很多,可能那個時候,你就會發現,原來曾經執着的,也不過如此……”
還沒等陸放說完,司予便搖搖頭:
“他……我是說,我一直執着的,是我心裡永久的光亮,無論我跳到哪裡,他在在我心中的模樣,都不會改變……
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擁有……
人可能就是這樣吧,天然的佔有慾……
當你一直渴求的,就擺你面前的時候,你就會忍不住低湊上前……
哪怕弄個兩敗俱傷,你還是想要緊緊握住……
努力追尋,需要勇氣;坦然放棄,更需要勇氣……
可能我現在還沒有那份勇氣……”
她說完,垂下頭,無奈地搖搖頭。
陸放聞言,卻是長久地望着她。
眼看她要擡頭的時候,陸放才終於移開視線:
“你說得對,學會放棄,卻是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你也有你一直執着的嗎?”
“當然。”
聽到陸放毫不遲疑的回答,司予沒由來的泛起點點欣喜,一瞬間像是抓住了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