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人,別鬧……”林墨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搖他,腦袋裡的腦花兒像是被人用筷子攪成麪糊,一跳一跳鈍鈍的痛。
“哥,哥,你醒醒……嗚嗚……”
小書怎麼哭了?
不對,他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林墨努力調動不太聽指揮的大腦,終於想起他今天好像做了手術,不過,小書哭得這麼傷心,這手術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不管怎麼樣,還是得先醒過來,他還有好些話要給小書說。
林墨覺得自己的眼皮像是被人用502膠水黏起來了似的,他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才勉強睜開個縫兒,看東西都帶三層重影。
“哥,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小孩兒帶着哭嗓吸溜鼻涕的聲音真難聽。
等等,小孩兒?吸溜鼻涕?
林墨的眼睛瞬間就瞪大了,好半天才認出眼前這個穿着洗得發白的紅色舊毛衣、套件黑乎乎厚棉衣、臉上全是哭痕的小胖娃不是林書是誰?
這不科學!
林墨此刻的心情好比有人往一口滾開的大油鍋裡倒了一小盆水,整個都炸開鍋了。
他茫然的四下打量,房間只有十一二個平方,牆面被刷得雪白,屋頂還釘着乳白色帶花紋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一截長長的棕色花線吊着一個早就該退出歷史舞臺玻璃鎢絲燈,昏黃的光線只夠讓人大致看清房間裡的擺設——
一個老舊的棕黑色帶玻璃的三門小衣櫃,一口同色的大箱子,以及一張同色的大桌子,外兼一張同色的大木牀,牀上罩着發黃的舊蚊帳。
相比這間屋子,林墨對這些傢俱更熟悉,一些沉澱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漸漸復甦然後噴涌而出——
這是15年前?他回到了15年前?
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應該只出現在爆米花劇和神邏輯的小說裡嗎?
林墨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驟然難看起來,忙問:“爸爸呢?”
林書‘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爸爸,嗚嗚,爸爸在醫院……”
事情還是已經發生了。
林墨在心裡默默嘆息一聲,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問:“今天是幾號?”
林書抽噎着說:“3號。”
這個年代,像林書這麼大點兒的孩子,腦袋裡一般只有今天星期幾的概念,他能記住今天的日期,完全是因爲這幾天老聽大人們叨叨。
“3號,”爸爸是1號下午出的事兒,才過了一天多時間而已。只不到兩天的話,爸爸的腿說不定還有救,“你媽呢?”
“媽媽,媽媽前天去姥姥家借錢了。”林書眼中略略有些不安。
林墨臉色瞬間變黑,憤憤地錘了一下牀,年久失修的牀嘎吱叫喚一聲。該死的,又讓那女人給跑了!
林書見他哥一臉戾氣,那模樣簡直要吃人了似的,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懦懦的喊了一聲:“哥……”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小林書明顯感覺到哥哥好像跟往日不一樣了。
“咱奶奶呢?”林墨這會兒也顧不得腦袋暈沉了,微微動了動痠痛的胳膊腿兒,掙扎着爬起來穿好衣服。不得不說,年少時的身體就是比油盡燈枯的身體用着舒服。
“奶奶在醫院照顧爸爸,她託王三叔回來找媽媽,讓媽媽趕緊捎錢過去,王三叔說爸爸,爸爸病得很厲害,要好多錢。”林書還差一天才滿十歲,但他打小聰明,記憶力好,哪怕這兩天遇到的變故太多,他仍然能將大人說過的話說全乎。
林墨將一雙洗得發白的球鞋套在腳上,“你還記不記得奶奶說讓帶多少錢過去?”這場變故發生在十多年前,同時又是林墨最不願碰觸的一段記憶,許多細節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林書仔細想了想,皺着小胖臉說:“一萬,一萬八。”哥哥不是昨天上午才從醫院回來,怎麼這會兒反倒問自己爸爸需要多少錢呢?還有,哥哥昨天不是去姥姥家找媽媽去了嗎?
一萬八,以現在九八年年初的物價來看,確實不少了。爸爸在鄉鎮上教初中數學,月工資加獎金一個月也才500塊錢不到,一年也就掙個五六千塊錢。他們家剛修的這一樓一底的小樓房,加上外面的大院子,以及粉飾牆壁統共才花了四萬五。也正是因爲這棟去年年中修的小樓房,家裡還欠着親戚朋友近一萬塊錢的賬。
爸爸也是爲了去還修房時欠下的人情,去幫村裡一戶沾了些親的人家拆房子,不小心從牆上摔下來,兩隻腿都給摔斷了。這戶人家其實挺厚道的,遇到這種事,完全沒推脫,哪怕他們並不是什麼有錢人家,也在第一時間將修新房備下的一萬二千塊錢全拿了出來,交給了他繼母,也就是林書的親媽王豔豔。
王豔豔只拿了兩千塊錢讓人先把爸爸送進市裡醫院,又讓奶奶去照顧爸爸,她回家裡再拿點兒錢,一會兒就過去。
他們在醫院裡左等右等沒等到人,醫生說以爸爸的情況必須儘快做手術,否則兩條腿就廢了。村裡去了好些人,可大家把口袋掏個底朝天,才湊了不到一千塊錢,就算加上那兩千塊錢也才三千哪夠做什麼手術?醫院也夠缺德,就因爲沒錢,給爸爸打了幾針止痛藥給他掛上兩瓶水,吊着。人家也不說你沒錢不給你動手術,而是很委婉的告訴你,現在安排醫生安排不過來,得先等着。可大家又不是傻子,能瞧不出這點兒花樣?可就算瞧出了又怎麼樣,主動權在醫院手裡,你還能提把刀給人主治醫師架脖子上逼人家給你做手術不成?乖乖把錢湊齊了纔是正經。
醫院這樣做固然可恨,王豔豔的做法就更讓人不恥了。
她說自己回家拿錢是真的,她不僅拿了家裡僅存的三千塊用來還賬的錢,還問大伯和幾戶交好的人家以及爸爸的同事借了近五千塊,然後拿着這筆錢拋夫棄子跟鄰村的一個喪偶的年輕男人跑了,直到父親去世都沒回來過。後來,王豔豔不知從哪兒聽說他發財了,還恬不知恥的想問他要贍養費,更可氣的是,這件事情還被有心人利用,讓陳俊曦也跟着丟了一次大臉,讓陳家人想殺了他的心都有了。他愣是咬緊牙關扛住各方壓力,沒給王豔豔一分錢,就連林書也同這女人斷絕了母子關係。
其實,那會兒他經營的盛唐已經初具規模,根本不缺那百八十萬,他只是單純太恨王豔豔了而已。恨她太狠心,太自私,爲了她那段可笑的婚外情竟生生毀掉他們父子三人的一生。如果不是她偷拿走了這筆‘鉅款’,爸爸的腿就不會因爲錯過治療時間,導致雙腿壞死最後落個高位截肢的下場,後來更因爲背上‘鉅債’,不得不賤賣掉才修了半年不到的新房子。幸而,村長看他們父子三人太可憐了,將村裡年久失修的老加工坊白送給他們住,他們纔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
父親因爲這件事一直鬱鬱寡歡,再加上失去雙腿後的種種不便,後來更因爲缺人照顧長期憋尿,從腎炎演變成尿毒症,全家人剛剛有點起色的生活,再次陷入絕境,再後來,父親更是因爲不想拖累自己,選擇服毒自盡。
這一樁樁,一件件,讓林墨怎麼可能不恨極了王豔豔?哪怕是王豔豔親生兒子林書,也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一個自私惡毒的母親。
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任誰也沒想到,平日裡愛說愛玩笑,人也特別和善的王豔豔,竟會做出這麼令人寒心的事情。
上輩子,在林墨遭逢劇變之前,他不過是個腦袋裡被灌滿了‘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書呆子,他們託人回來沒能找到王豔豔,他便自個兒蹬着自行車回來找她。結果林書告訴他,說王豔豔回她孃家借錢去了,林墨又風塵僕僕的踩着腳踏車跑了近百里路,找到王豔豔孃家,結果她孃家人說她根本沒回去過。
林墨當時就懵了,連夜趕回來。因爲着了涼又心力交瘁,病了很長一段時間,乃至後來活活拖成了肺炎。這年代,肺炎並不致命,可林墨的病好後卻到底因爲身體底子不好留下了病根,每次一遇上感冒什麼的,就總會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偏偏,他因爲生活壓力太大,染上了煙癮,他那脆弱的肺就更可憐了。
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於是,他家肺變異了……
他現在回到了15歲,那麼31歲的他是不是死於手術失敗了呢?
韓小人他……
林墨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他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忽略掉心底那抹意味不明的酸澀。
一切順其自然吧,當務之急是想辦法籌到爸爸的手術費。
怎麼樣才能籌到這筆錢呢?
王豔豔一心要與她那姘頭私奔,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兩夜,怕是根本沒希望在短時間裡找到他們了。上輩子王豔豔找上門來索要‘贍養費’時,他特意找人調查過她的過去,他們這會兒應該去了G省,就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去的地方是不是記憶中那個地址。
林墨眯了眯眼睛,暫時略過王豔豔這條線。
餘下,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找人借了。
該找誰借,該怎麼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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