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接起郭鶴齡的電話,一通嗯嗯嗯後放下來。
眉頭微皺片刻,便開口讓黃清清給孫玉燕打回去:“跟孫書記說,我同意了。”
黃清清雖然很奇怪,不過根據林淼這段時間做事越來越雲山霧罩的尿性,她還是理智地嚥下了疑惑,然後按林淼說的,轉頭就隔着手機跟孫玉燕出爾反爾,公然抽打林淼的臉。
然則林淼的臉皮厚如城牆,對某些小烏龍根本不在乎,任由黃清清跟孫玉燕替他裝傻道歉,他反正就是巋然不動。黃清清打完電話,看看林淼的臉色,見小豆丁面無表情,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氣還是沒生氣,趕緊先安安靜靜下了樓,不打擾老闆清修。
黃清清下樓後,林淼微微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誰那麼大的面子,居然說動了郭鶴齡,讓他出面去給《新思維》站臺。好在郭鶴齡也說了,就是走個過場,到時候直接去滬城參加決賽,隨隨便便寫點東西就給一等獎。
雖然沒什麼蛋用,但這也算是利益交易了。
這回的股市大戰,有些人多少也算爲他們出了些力氣,林淼借這回《新思維》幫人露個臉,該還人情還人情,該混好處混好處。總之就是享受了體制力量帶來的好處,就必須得回過頭來回饋體制。說是反哺也好,說是補票也罷,社會上的事,無非就是這樣。
就拿這幾天發生的事舉例,康知府前段時間冒着風險給他站過臺,這回讓江海房開出錢造高速,別說6個億,就算讓林淼把從股市裡掙的錢全都吐出來,林淼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但好在康知府做事有度,並沒有把林淼逼到那份上。而且認真說起來,林淼和市裡的項目協議,矛盾複雜程度其實都還比不上江海房開目前的內部鬥爭。
這回兩條總長190公里的高速公路,總造價高達38億,再算上甌西縣的配套設施,預算就大踏步奔着50個億去了。這麼大一筆錢,江海房開這個靠在湖濱路收點店租回血的窮逼公司,眼下看就算收租收到下輩子都拿不出來。就算去銀行貸款,也照樣吃不消那筆鉅額利息,而在這種情況下,公司某的位股東,卻很願意以個人名義借錢給公司。
在市裡允諾“工程建設期間對投資人及投資企業免徵稅款”,以及工程結束後承包項目的各項優惠補貼和高速收費分成後,王包機在市委開會那天,就直接把投資款提到了3個億。
投入這麼大筆資金背後的目前,除了賺錢之外,顯然也是奔着江海房開的股份去的。
林淼雖然感覺王包機這麼幹很不理智,非要拿寶貴的3個億資金賭未來——畢竟錢投進這裡,就不能再投別的地方了,但既然包老闆腦子發熱,如此看好房地產的發展,淼爺心想日後在別的方面少個競爭對手貌似也挺不錯,就順水推舟地跟了王老闆一把。
你老王不就是想拿着項目裹挾公司搞股改,稀釋其他股東的股份,自己當家作主嗎?行啊,你出多少灑家就出多少,反正爺現在別的沒有,就是特麼的有錢。
於是淼爺不但心狠手辣地跟了王老闆3個億,還暗地裡跟郭鳳祥簽了合同,提前暗戳戳吃下了他手裡的股份,對江海房開的控股一躍增至63%,當然代價也不小,友情買斷價三千萬。
郭鳳祥賣掉股份後感慨嘆息,他拼着命到東甌市分一杯舊城改造紅利的羹,可不是奔着這區區三千萬來的,但眼下他的資金全都在股市裡,自身還欠了王包機一千萬,每月數百萬的配資利息也需要林淼來償還。這種局面下,他一來硬實力拼不過林淼和王包機,二來還需要這兩位爺幫忙擦屁股,眼見話語權基本已經等於零,而且今後林淼和王包機再繼續這麼硬扛下去,他的佔股比例只會越來越少,還不如趁早拿錢走人,去投別的項目。
從去年一開始跟老彭混,再到後來跟王樑混,再到今天跟林淼混。
郭鳳祥萬沒想到,自己一手把螺山鎮的大學城項目和湖濱路的傳統文化產業園2期之後的項目帶上馬,結果落到現在,公司卻沒他落腳的地方了。
不過小師弟也真是狠啊,就爲了不讓王包機多吃一口肉,就把師兄都犧牲掉了。
說好的一世人兩兄弟,要死一起死呢?
胖子很傷心,含淚收下林淼從稿費裡騰挪出來的三千萬,轉頭就扔進了股市加倉。
林淼跟郭鳳祥在暗地裡完成PY交易後,隔天就揹着王包機,讓江洋去工商局辦了公司股權變更的手續——公司的註冊資金提到6個億,雖然錢還沒到位,但有《東甌日報》和市府大印的背書,所以工商局也就很淡定地讓江洋替林淼刷了臉,沒去糾結這件事。
只是暗戳戳給上面寫了個備忘記錄,指明林淼和王包機的牛逼已經正式吹下,因此在錢沒到賬的情況下爲江海房開更變企業信息,主要是爲了提高建設效率,貫徹落實市裡的建設發展會議精神。在這件事上,我單位是履行了監督責任的,萬一出了問題,我單位是不背鍋的。
市工商局的各種小心思,林淼完全懶得去關注,甚至那6個億必須兌現的真金白銀,林淼都沒太放在心上,他真正盯着的,還是江海房開全新的股權份額。
林淼64%,王包機35%,江洋1%。股東人數越來越少,寡人的佔股越來越多,舒坦……
林淼偷改公司信息的事,瞞了不到兩天,就被王包機派到公司裡的那位副總知道了。原本在外地談生意的王老闆得知消息後怒不可遏,連夜就趕了回來,要和林淼單挑。
9月30日當天晚上7點03分,望江大廈15樓氣氛極其凝重。
王包機黑着臉走路帶風,在公司副總狗腿的陪伴,砰的一聲推開了公司會議室的門。
而此時公司裡的所有員工,全都已經得知了以下三個消息——三老闆的股份被小豆丁吞了;小豆丁和三老闆搞完PY實力大增,把名噪天下的王包機摁在地上摩擦了;江洋這廝毛都沒幹,就去工商局吹了個牛逼,身家就擡高了幾百萬,老子也好想有個那麼給力的外甥啊!
正在會議室裡吃晚飯的林淼擡眼看到王包機怒氣衝衝進來,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叔叔,吃了嗎?”
王包機失去了理智,破口大罵:“我吃你媽!你這是犯罪你知道嗎!?”
“是嗎?”林淼很淡定道,“那你去告我吧,最多甌山縣的項目我不做了,公司賬上6個億的註冊資金你自己填,反正我有國法護身,誰敢動我?”
“我草!”王包機拿起桌上的一堆文件就砸,情緒越發崩潰。
林淼放下筷子,拿起奶瓶,敦敦敦灌了幾口,先誇一句這年頭的鮮奶質量真尼瑪好,然後悠悠說道:“叔叔,你看我不過就是沒讓你佔到股權上的便宜,你要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感覺自己虧本了,那這樣,甌山縣的項目呢,利潤我們五五開,就當是一起借公司的殼做了個合夥投資項目,以後再有這種超出公司本身資金能力的事情,你繼續來找我,你出多少,我就出多少,我說到做到,你看怎麼樣?”
王包機怒道:“狗屁!公司現在註冊資金6個億!你三億我三億,老子怎麼就35%的股份了!還有江洋!他半分錢沒出,憑什麼就有1%了?!”
王包機指着江洋繼續吼。
江洋伸手梳了下他的寸頭,笑着說道:“我們三個股東之前就商量過了,公司不需要再繼續注資了,是你自己非要搶在我們股東開會之前就把市裡的項目答應下來,還搞得《東甌日報》都登了。我們是沒辦法,才接了這個項目。本來我和老郭就不想接這個東西,施工難度那麼大,東甌市建設集團都做不了,我等兩天還得去杭城找曲江重工幫忙。
反正我跟你說,公司從來也沒說要更變股份,我們之前的股份定下來是多少,就是多少,要買賣也是我們股東之間的事情,哪有你這樣,先拉項目,再強行注資,變着花樣稀釋其他股東的股份的?大羅鎮養雞場都沒這麼掐着雞脖子往雞嘴裡塞飼料的,你想把雞撐死啊?”
王包機被江洋戳破心思,一時間啞口無言,只能罵郭鳳祥道:“媽個逼的死胖子,老子好心借他一千萬,他特麼還在後面捅老子一刀,狗日的活該被人打斷一條胳膊!”
林淼慢吞吞插嘴道:“叔叔,算了,給我個面子,生氣也解決不了問題。其實你仔細想,你這次也不是輸在策略上的,你就是純粹的錢沒我多,輸給錢不丟人。”
王包機笑了:“我的錢沒你多?”
林淼也笑道:“我下午3點,剛剛從股市解套了12個億的資金。現在股市賬戶上的股票市值,還值16多億,夠不夠多?”
王包機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說不退市的嗎?”
“是啊,但是國家讓我退啊。”林淼拿起一份今天《羣衆日報》,在王包機眼前揮了揮,然後放下來,指了指上面的一條新聞。
王包機抓過報紙,只見上面財經版塊上寫着一個顯眼的標題:
《證監會宣佈,證券經營機構不得在股票代理買賣業務中從事信用交易》。
林淼微笑道:“信用交易被叫停了,國家不讓配資了。咱們做人做事做生意,得聽黨的話跟黨走,國家不讓做,那乖孩子就不能做。我下午先叫人拋了一部分,把我那八個億的配資的還回去了,省得證券經紀公司的經紀人老打電話讓我拋。現在總算耳根清淨了,我那每個月1600萬的配資利息也省出來了。你沒想到我能撐到現在吧?”
王包機臉色微微一變,問道:“你什麼意思?”
林淼微笑道:“國家發展市場經濟,像王叔叔你這樣的排頭兵,有些事情上,不想站隊也得站隊。我師父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們現在很弱小,朋友之外的人,全都是敵人。這六個月來,整個東甌市包括工商總會在內,所有人都幫我說過話,只有你什麼話都沒說。當然了,生意人明哲保身,也是對的,不過更奇怪的是股市勢頭這麼好,你居然從頭到尾沒參與。
我樓上的馬總忽悠我師兄買股票那天,你那麼湊巧就從外面回來,那麼湊巧就借了一千萬給我師兄,股價萬一崩了,郭鶴齡的兒子借錢配資五千萬炒股血本無歸,影響力估計不會比我這十個億要小啊。不過現在好了,我師兄今天把股票全都拋了,借你的那一千萬現在應該也打回你賬上了。
其實你算盤打得挺不錯的,自己不入場,不論股市崩還是不崩,你都沒有損失,頂多就是少賺一點,如果股市崩了,我持有江海房開的合法性就會出問題,你趁機吃下來,再把康書記弄走,下一位知府肯定跟你拉拉手做朋友,今後整個東甌市的開發改造項目,你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全都承包下來。過個十年,身家沒一千億也能有七八百億了吧?運氣更好一點,全國首富說不定都能輪到啊。
不過你肯定沒想到,今年的老百姓會那麼瘋,《甲方乙方》的粗略票房統計,你猜猜有有多少?3.8億啊,最後快下映那幾天,全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搶着看。”
王包機的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林淼笑道:“建行周堅誠借我兩個億之後,我把錢放進股市裡的事情,是馬良仁跟你說的吧?”
王包機深深皺眉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林淼自言自語道:“馬良仁把消息告訴你,然後你就把事情交給了某個馬仔去辦。能讓你看重的馬仔,肯定是小心謹慎的人,絕對不會把你泄露出去,所以他肯定是假裝搞到內幕消息的樣子,偷偷把小道消息傳進了東甌市的媒體圈子。剛好圈子裡有個女記者跟我有仇,去就找了周堅誠,隨便睡一下,就把消息覈實了,有她自己衝鋒陷陣,都用不着你們露頭。
等輿論一擴散開,你們再隔三差五,透露一點消息給袁佳潔,事情越炒越大,你爲了避免出意外,就越來越安靜。但是最近風向不對了,所以康書記一說要修路,你就砸了三個億出來,你說你是在修路嗎?我看你是在花錢買命。”
“胡言亂語,莫名其妙!”王包機聽到這裡,沉着臉轉身就走。
黃清清用無比崇拜的眼神看着林淼,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老闆,這是真的?”
林淼搖了搖頭,嘆道:“我草……我瞎瘠薄說的,不過好像真是被我說中了啊……”
王包機來時匆匆,去也匆匆。
他沒坐電梯,逃跑似的一路從十五樓跑到樓下。
副總和助理一路緊緊跟隨。
三個人走出望江大廈。
王包機就那麼默默地站在路邊,一聲不吭,邊上的副總和助理,也什麼話都不敢問。
初秋的夜風從江上吹來,王包機忽然感到了一陣寒意。
身上有點溼,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