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之不抽菸也沒什麼惡習,習慣性的在休息室裡將空調設定爲最舒適的溫度,這也是蔣陌然呆在他休息室裡覺得能夠稍微放鬆一些的原因。
“喝點東西吧。”陳安之遞了一罐補充電解質的飲料來。
“謝謝。”蔣陌然和他也算熟了,沒有那麼拘謹。
陳安之坐在她右手邊的沙發上,與她保持着一個很微妙的距離,這個距離方便談話者交談,也會在心理上讓對方放鬆,這也避免了兩人共處一室的尷尬。
蔣陌然喝了幾口飲料,感覺內心平復了很多。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自己第一次拍戲的時候嗎?”陳安之喝了一口水,像是很隨意的問起。
“嗯。”蔣陌然記得很清楚,“有個導演……說你只是花瓶。”
“是呀,一個花瓶,還非要做實力派演員,想想是不是覺得挺可笑的?”陳安之笑着眯了眯眼睛。
蔣陌然搖頭,很平靜的說:“每個人的追求不同,也許他現在做不到,可如果他想,總有一天他會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陳安之笑的很平靜,似乎蔣陌然不是第一個和他說這些話的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修長的手指上:“後來我爲一家珠寶公司做代言人,對方說他們看上了我的手,因爲很多男明星的骨戒很分明,而且皮膚會有或多或少的粗糙。可開始拍廣告的時候,導演說任何一個手指長的男人都可以取代我,片子拍出來沒什麼特別的。”
“然後呢?”蔣陌然也不覺得一雙手會有什麼不同,導演那種話說出來可能是見慣了這種男明星,覺得每個人其實都沒差,最大的分別也許就是他們的名氣和地位不同。
陳安之說:“我知道那句話是導演隨口說說罷了,可那天你晚上我一夜沒睡,想了很多。第二天我去了當地的音樂學院。”
“嗯?”
“我去見了他們那裡最有名的鋼琴教師,請她彈琴給我看。”陳安之在提到這位老師的時候眼睛裡依舊流露出欣賞的神色:“她彈琴的時候不像某些‘知名鋼琴家’一樣閉着眼睛好像很享受的樣子或者搖頭晃腦的擺造型,她神色很平淡,就好像彈鋼琴是最稀鬆平常的事。可我看到她那雙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挪不開眼睛,那雙手像有生命一樣,手指的二十八個關節點都有難言的爆發力。”
“那時我突然發現,細節纔是最有魅力的,投入而不陶醉纔是最好的狀態。”陳安之一仰頭,將瓶子裡的水喝光,他並沒有說那個廣告後來怎麼樣,只是說:“我找沈銳談點事情,待會兒開拍的時候我找人來叫你。”
“謝謝。”蔣陌然發自內心的說了一句,因爲陳安之的體貼,還因爲他分享的那句話,細節纔是最有魅力的,投入而不陶醉纔是最好的狀態。
只有親身經歷纔會有切膚之感,把自己的情感帶進去才能演好一個角色。要明白自己此刻就是那個人,但自己不完全是他,少少抽離來審視自己,剩餘的所有精力用來詮釋角色。
蔣陌然反反覆覆的聽這首歌,試着將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都融入進去,很快的,她就察覺的那絲被她遺忘很久的想象力似乎被激活了一般,閉着眼睛,她的眼前似乎出現了有色彩的畫面。在她的想象中,她,陳安之,舒冬,不是空洞洞的名字,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舒冬來叫她的時候其實還有些擔心,蔣陌然不是科班出身,本身這個出鏡的機會就是她從陳安之那邊爭取來的,她所承受的壓力一定很多。
推開門的時候,蔣陌然正背對着她,舒冬輕輕叫了她的名字,她才緩緩的回過頭來。
那一瞬間,舒冬覺得她整個人的氣場很不一樣了,她眼神裡帶着的那種失望又充滿期盼的目光很吸引人。
蔣陌然眨了兩下眼睛,突然笑了:“我一看到你就繃不住了,剛纔好不容易讓自己醞釀的情緒就這麼沒了。”
舒冬覺得她剛纔那個狀態真的很好,忍不住哈哈笑起來:“幹嘛,以後要在自己身上貼‘舒冬勿近’四個字嗎?”
“不貼!我要吃你的喝你的,讓你補償我被謀殺的絕佳狀態。”蔣陌然收拾了腳本,和舒冬一道出去,順便幫陳安之關上休息室的門。
拍攝比剛纔順利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陳安之和何導說過什麼,何導除了臉色依舊臭臭的,可再也沒發過脾氣。
陳安之看着蔣陌然明顯純熟許多的表演,向她投去一個讚許的笑,蔣陌然是個悟性很好的人,有了這點認知,陳安之更是將自己怎麼帶入情感和狀態的法子傾囊相授。
下午三點四十,天色稍微黯了些,他們開始拍攝另一個場景——陳安之看見舒冬上了別人的車,在車的後面追過去,而蔣陌然卻要追着陳安之,在某個街角狠狠的抱住他卻被他無意識的推開。
這場戲裡除了舒冬之外,她和陳安之都有奔跑的場景,而且是一場連着一場。沒拍兩次,蔣陌然就覺得自己的腿跟着打哆嗦了,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何導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這條場景遲遲不過。
“何導,不如這樣,專注的拍一下女二在被拋下後失魂落魄站在街角的樣子,還有我失望而歸與她對視那場。不然這麼跑下去,我看她撐不住了快。”陳安之接過沈銳遞來的礦泉水。
何導看了看時間,有些不滿:“太陽都快落山了,今天就到此爲止吧,明天還要趕這個時候補拍這一場。”
工作人員收拾了器具,一邊談論着工作一邊離開。蔣陌然站在原地大口的喘息,一股濃濃的失落從心裡涌出來。
陳安之拍了拍她的肩膀:“拍成這樣心裡不好受吧?”
蔣陌然覺得他是在安慰自己,苦笑着點點頭。
“難受就對了!”陳安之話鋒一轉,滿臉賤笑:“不如拜我爲師吧?我會很疼你的!”
“滾。”蔣陌然輕飄飄的丟給他一個字外加一個大大的白眼。
“不願意喊師傅,那叫哥也行!”
蔣陌然不理他,收拾東西就走。
“不然我管你叫哥?”
等舒冬收拾少出來,蔣陌然正好和她一道回去,可剛纔陳安之那麼一鬧,自己本來沮喪的心情被衝的七零八落,居然沒有絲毫難過的感覺了。
晚上躺在被窩裡,蔣陌然把自己裹成糉子樣,渾身都像是要散了似的。從心理上,她這個老胳膊老腿的傢伙可真的受不了這樣高強度的活動了……
舒冬拱了拱糉子安,賊兮兮的說:“哎,蔣陌然,你和陳安之是什麼關係?”
“什麼什麼關係?”蔣陌然費了點勁兒讓自己翻了個身。
“就是關係啊。”舒冬眉飛色舞的朝她又是眨眼又是挑眉,“怎麼他對你特別好?”
“他對我好?”蔣陌然聽了一驚,“你哪個眼睛看見他對我特別好了?他不算計我我就燒高香了,沒看我今天讓他拖着跑的肺都快跳出來了嗎……他就那樣,看着就像和所有人自來熟似的,和誰都稱兄道弟。”
“哦。”舒冬沒能挖出想要的八卦,有些失望,“可我還是覺得有些不一樣……”
蔣陌然又費勁翻個身:“孩子你快睡吧,你今天拍MV腳本看多了,腦子裡都是幻想。”
“哎。”舒冬嘆了口氣,也轉過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她的呼吸很快就平穩下去,看樣子是睡着了。
可蔣陌然卻有些睡不着了,腦子裡想的東西太多,讓她沒法安心睡覺。
剛纔舒冬說陳安之對她好的時候她分明察覺到自己心裡某個小角落動了一下,很快她就拼命告訴自己不可能不要自作多情了,陳安之對誰都是那樣,看似吊兒郎當其實很重義氣也很體貼,可你要是說這樣的人會愛上誰?呵呵,以她二十八又加一年的閱歷來看,恐怕不可能。
蔣陌然縮了縮脖子把自己埋在被子裡,可還是感覺到某種冷意襲來。曾經太愛過一個人,愛的她忘了自己是誰,自己爲什麼活。這一世她是不會輕易碰感情這種奢侈品的,除非她想不開想再死一次。
第二天見到何導的時候,對方乾脆拿她當空氣不聞不問。蔣陌然有些氣悶,握着拳頭,一遍一遍的回想昨晚想通的細節,拼命告訴自己一定要演好這個MV。
很快的,何導發現這個小丫頭和昨天的狀態比明顯的不同了,她似乎注意到了站位,把陳安之和攝像機之間的地方空出來方便拍攝,但她自己卻沒有從鏡頭中漏出去。她臉上的表情也生動起來,不像昨天那樣生硬木訥。
何導的臉色開始慢慢舒緩開來,緊抿着的嘴角也終於放鬆下來。
沈銳也明顯察覺到了何導送了口氣,他推推眼鏡,不置可否的看着蔣陌然的表演,不過很明顯,在他看來舒冬這個女孩顯然更有潛力一些。
下午太陽漸漸落山,他們又要重新拍攝昨天追逐奔跑的場景。在這裡,陳安之的歌詞是:“你帶走我的心,而我又傷了誰的心,怎麼還是愛你愛你愛你愛你讓我自己灰了心……”
開拍之前,陳安之說:“少喝點水,不然待會兒跑起來容易岔氣。”
“知道。”
凱文上前替他們兩個補妝,順便給她打氣:“陌,加油!”
“好。”蔣陌然眯着眼睛,任憑他手裡的粉刷在自己臉上塗塗畫畫。她在心裡描繪着顧少白的眉眼,想着無數個看他擁着其他女人入懷的情景,心裡已經隴上了絕望。
開機後,舒冬坐進車裡,陳安之開始追着車一路奔跑,蔣陌然在他身後維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街角處,蔣陌然上前抱住陳安之的的腰,像是抓住他就抓住了全世界,可她卻在下一秒被陳安之甩開,重重的摔在地上。
攝像機緩緩推近她失望至絕望的臉,然後鏡頭慢慢拉遠,陳安之已經失魂落魄的走回來,他與蔣陌然對視,明明很近的人,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她的眼睛裡有深不可見的情感隱匿其中。
陳安之突然覺得,如果蔣陌然愛着一個人,愛到傷了,也許等他幡然醒悟的時候,她仍站在那裡等着,不離不棄。
可是在下一秒,他卻皺緊了眉頭,他發現自己突然開始很在意一個問題——蔣陌然愛着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