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少鈞看着坐在他身邊的蔣陌然,一瞬間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最初認識蔣陌然的時候,她與自己相處雖然同樣大方從容,卻不像現在這般隨意。他如果忙於處理文件的話,蔣陌然也一定有自己的事要忙,兩個人分坐在後車廂的兩端,彼此忙碌着,好似某個安靜而高效的辦公空間裡互相陪伴互相勉勵的兩個人。
這種感覺讓展少鈞覺得很舒服,如果他們本身就是一對情侶的話,也許蔣陌然將是最好的“展太太”人選。
“我臉上有東西嗎?”蔣陌然笑了笑,下意識的摸上自己的臉。
展少鈞笑意溫柔:“沒有,很漂亮。”
蔣陌然輕挑眉峰,重新埋首於工作室的各種計劃表裡。
“其實你沒必要那麼辛苦,我可以請人來管理工作室,你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如果……”展少鈞原本想要說的話被他自己生生嚥下,他面色複雜的看着靜坐在他身邊的女人,眉宇間充滿了某種不可言喻的苦楚。如果事情真的要走到他答應小姨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地步,那麼蔣陌然該怎麼辦?她的心血又要找誰討回來?而那個結果,他真的能夠承受嗎?
“你把這個工作室交給我來打理肯定很多人都睜大眼睛看着呢,我如果做得不好,別人會說你爲了一個女人做了筆錯誤的投資,那些話落到我頭上的話恐怕也不會太好聽。”蔣陌然說着,卻一點都不見氣憤,倒是坦然的很:“而且我又不是做不好這些事,工作室剛剛開始上手,交給別人來做我不太放心。”
展少鈞十分寬慰的笑了:“從前我怎麼沒發現?原來你也是個工作狂。”
“因爲沒人給我機會啊。”蔣陌然俯下身子,臉漸漸的貼上了展少鈞的膝蓋,他看着眼前的情狀居然僵直了身子隱隱有些緊張和期待,而此時,蔣陌然撿起了掉到座椅下的一張紙遞給他:“你的文件。”
“唔,謝謝。”展少鈞別開眼睛,面上有一絲絲的尷尬,好在蔣陌然並沒有發現他的異狀。
展少鈞所指的家宴,通常都會比在外面吃更加奢華和講究。展父常年在國外生活,對飲食和餐飲習慣有着很深的養生理念,而此刻住在他家中的鐘雲荏,又是個過了十幾年奢華生活的闊太太,吃穿用度皆是學問,無形中這“家宴”也成了讓周管家絞盡腦汁的考題了。
到了展少鈞家的院子裡下車,蔣陌然先和周管家打了招呼:“今天又要麻煩您了。”
“哪裡。”周管家接過展少鈞的公文包,有些歉意的對展少鈞說:“少爺,小少爺看到電視節目裡面的鐵板燒吵着要吃那個,顧夫人請了廚子來,可能牛排要改天再吃了。”
“我爸爸有沒有說什麼?”展少鈞問。
“沒有,老爺在陪小少爺撥青口的殼,他們已經吃上了。”周管家有些無奈,“食材都是我盯着準備的,應該沒有問題。”
“嗯。”展少鈞引着蔣陌然走進家門,果然在廚房外的大廳裡聽到了煎烤食物的“滋滋”聲響,那股食物的香氣一個勁兒的往鼻子鑽,蔣陌然覺得自己這會兒是真的餓了。
“Daddy!Moon!”艾瑞看見他們兩個也沒像平時那樣衝過來往他們懷裡鑽,展父陪着艾瑞撥蝦殼,爺孫倆吃的滿手滿臉都是醬汁。
鍾雲荏端坐在餐桌前等着家裡的下人爲她服務,情態舉止依舊高貴端莊。展少鈞和蔣陌然作爲小輩先和她打了招呼,這纔在周管家的服務下入了座位。
“少白怎麼還沒有來?”展少鈞看了看桌面上其餘兩幅乾淨的碗筷,眼神一動。
鍾雲荏微微淺笑說:“我讓少白去接個人,應該很快就來了。”她似乎總對蔣陌然有種莫名的關注,才和展少鈞說完話,她又轉過頭來與蔣陌然寒暄:“最近蔣小姐都在忙些什麼?”
蔣陌然接過周管家倒的茶,這才說道:“最近都在幫少鈞打理工作室,過些日子可能要去藍導的劇組接着拍戲。”
“蔣小姐真是聰明能幹,真不像個只有25歲的姑娘。”鍾雲荏端着茶,穩如泰山。
蔣陌然只是微笑,不多說話。和鍾雲荏對視,她總有被人洞穿心事的感覺,雖然她沒什麼特別的秘密可讓人窺探的。
面前的廚師動作利落的在鐵板上翻炒着海鮮和食物,動作利落的將食物分到每個人的盤子裡。
蔣陌然默默的吃着東西,周管家卻突然走進來通報:“顧少爺來了。”
展少鈞推開椅子站起來迎他,卻意外的看到了他身邊跟着一個嬌小可愛的女人,而且這個女人他似乎還有些眼熟:“這位是?”
回答他的不是臉色有些差的顧少白,而是滿臉笑意的鐘雲荏:“來,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徐微苒徐小姐,徐天明的千金。”
展父滿臉瞭然,看着徐微苒的目光越發的充滿探尋:“徐天明什麼時候多了個這麼漂亮的女兒?”
徐微苒的臉色在某一瞬間產生了變化,卻又很快的恢復正常,她只是甜甜一笑,說了聲:“顧伯母好,展伯父好。”
“微苒這些年都在國外讀書呢,徐天明也不經常帶女兒出來拋頭露面,姐夫你自然不知道這個小輩。”鍾雲荏笑意盈盈拉着徐微苒的手,像是拉着自己最親的小女兒:“不過想想也覺得沒什麼不對,我如果有這麼可愛的女兒,我也要藏着掖着,不然被別人搶了去,我都要傷心死了。”
徐微苒紅着臉微微低下了頭,她的眼睛在偷瞄身邊的顧少白,宛然一副少女懷春的樣子。
“少白你怎麼不說話?你這樣子,怕是要嚇壞人家徐小姐了。”鍾雲荏嗔怪般瞪了兒子一眼,這才熱情的拉着徐微苒入座:“微苒剛剛回國,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或者需要什麼東西,儘管和你少白哥哥說,讓他去幫你準備。”
“這怎麼好意思呢……”徐微苒看到了坐在一邊的蔣陌然,臉上露出了些許驚訝的神色:“陌然姐,你也在啊?”
“好久不見。”蔣陌然不過分親近也不過分疏離的和她寒暄,她們兩個都是客,犯不着說誰去照顧誰一說,她索性和徐微苒保持禮貌的距離,像完成工作那樣陪展少鈞吃完這一餐。
顧少白被安排在徐微苒身邊坐下,自進了屋子開始他便一言不發,隱隱有着某種不甘和火氣壓在心裡。廚師周到的爲他們兩個服務,而顧少白卻徑自喝着酒,一杯杯的往下灌。
徐微苒也很乖巧安靜,小口小口的吃着東西,偶爾迴應鍾雲荏的問話,當真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鍾雲荏笑眯眯的朝着艾瑞招招手:“艾瑞,來,姨奶奶和你說句悄悄話。”
展父給艾瑞擦了擦小嘴兒,扶着他跳下稍微有些高的椅子。鍾雲荏湊到艾瑞的小耳朵邊說了幾句話,末了點了點他的小臉蛋問:“知道了嗎?”
“嗯!”艾瑞歡歡喜喜的找周管家討了杯橙汁端過來,嫩聲嫩氣的朝徐微苒跑過去,嘴裡還喊着:“小表嬸,給你喝橙汁!”
徐微苒沒想到展家的金疙瘩會給自己端飲料,也錯誤的預估了小孩子橫衝直撞的力氣,艾瑞手裡那杯飲料結結實實的灑在了他和徐微苒兩個人身上。顧少白聽到那句“小表嬸”後臉色就一直很難看,展父和展少鈞兩個人則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扶住艾瑞即將摔倒的小身板。
“哎呦,看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鍾雲荏幫徐微苒提着染成一片的裙子,皺着眉頭惋惜說道:“少白,還愣着幹什麼?帶微苒去我房間裡換身衣服啊!”
顧少白一語不發,手裡的酒杯重重的落到桌面,而後他倏地起身徑自往樓上走。徐微苒咬着下嘴脣,臉色陣紅陣白,跟在顧少白身後上了樓。
展父抱起艾瑞,展少鈞則用紙巾擦了擦灑進艾瑞領口的果汁:“小姨,我去給艾瑞換件衣服。”
“好。”
廳中一時間只剩下了鍾雲荏和蔣陌然兩個人,鍾雲荏突然說:“徐微苒的爸爸徐天明是最早的那批船王,家裡無論是財力還是人脈都相當深厚。我覺得只有這樣的女人才和我的兒子相配,而且她也喜歡我家少白。蔣小姐可能不知道,我的外甥和我兒子都是相當不錯的年輕人,打他們主意而有心機的女人太多,我不得不防。”
蔣陌然只是淡淡微笑,心中似乎早已預料到遲早有一天鐘雲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對顧少白的事業沒有幫助的女人,怎麼可能得到她的認可?
“有的時候登堂入室不代表她已經有那個資格和福氣,做人還是不要有非分之想的好。我喜歡徐微苒這樣的姑娘,有身份背景卻也懂的分寸,蔣小姐你說對嗎?”鍾雲荏笑得大氣而雍容,你絲毫不覺得她的言語刻薄,卻生生讓你覺得字字有刺。
蔣陌然覺得自己的脾氣真是好,也許也是因爲她不愛展少鈞,所以能夠忍受對方的諷刺挖苦。她含着笑,隔着桌子敬了敬鍾雲荏:“伯母,請。”
其他的人回到桌旁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們兩個剛剛談過那樣的話題。展少鈞依然體貼的照顧蔣陌然的飲食,而顧少白依舊沉默的喝着酒。
飯後,蔣陌然陪着艾瑞在花園裡散步,顧少白端着一杯酒朝他們緩緩走來。蔣陌然不着痕跡的想要避開他,對方卻先一步的攔住了她的去路,緊皺着眉頭問她:“你在躲我?”
“怎麼會,顧總有事?”蔣陌然俯下身子對艾瑞說:“艾瑞,去找周爺爺來把你的東西收一下好嗎?”艾瑞一點頭,蹦蹦跳跳的離開。
顧少白看着侄子走了,這才放心的說:“我媽想讓我和徐微苒交往。”
不知爲何,蔣陌然心裡竟有種“本該如此”的感覺,她笑了笑對顧少白說:“徐小姐才貌雙全,家世也不錯,和顧總倒是相配。”
她尚未說完自己想說的話,顧少白已經丟了酒杯,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隻手環住了她的腰,狠狠的印上了她的脣。
蔣陌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放大至模糊的容顏,聞着他熟悉的味道,心中像被毒藥染過一樣劇烈的疼,而後卻是無盡的麻木。顧少白啃咬着她的脣瓣,舌頭頂開了她的貝齒,呼吸急切而燥亂。她的手用力的推着顧少白的胸膛,可對方卻紋絲未動,無奈之下,她只能狠狠的咬了他的舌頭。
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瀰漫在他們兩個的脣齒間,蔣陌然終於將他推開,戒備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顧少白擰着眉頭,面色痛苦的問她:“爲什麼我總覺得很早以前自己就認識你?爲什麼我覺得自己需要的那個女人是你?你爲什麼總要躲着我避開我?是因爲展少鈞?還是因爲別的男人?我想要你做我的女人!只屬於我的女人!”
“顧總!”蔣陌然聽到他此番大膽的話,心裡一驚,連忙攔住他所有的言語:“你喝醉了!”
“醉了?呵呵,我是醉了……”他頹廢的坐在花園小凳上,默默的低着頭,再也不發一語。
展少鈞走入花園中看着他們兩個詭異的氣氛,卻什麼也沒有多問:“陌然,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好。”她幾乎逃離一般的上了展少鈞的車,離開了顧少白所在的地方。
見她隱隱發呆,滿臉疲憊的樣子,展少鈞擡起手,在她下眼瞼處輕輕碰了一下:“困嗎?”他幾乎可以肯定,剛剛在花園裡,她和少白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不然蔣陌然不會是這幅心不在焉的模樣。
蔣陌然沒說話,只是搖搖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最近懶散慣了,經常九點左右就去睡覺,所以生物鐘使然,困了而已。”
展少鈞親手爲她打開了窗子:“總是吹空調有些悶,通通風吧。”
蔣陌然朝他笑了笑,隨手翻開手中剛剛拿出來的那些資料,現在市面上有些雜誌並不是以販賣八卦消息爲生的,相反,他們的新聞資訊可信度很好,通常宋差若會在每天早上買來這些雜誌,將有用的訊息圈出來等她空閒的時候看。此時她翻開某本雜誌的新星秀場欄目,突然覺得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原來早有預示,此時此刻,她又看到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清純之風,秀而溫婉——鏡頭的寵兒徐微苒》
此文先以藍凱源導演在金鬆獎上的獲獎歷程爲切入點,又將其如何挑選徐微苒作爲新電影的女二號的歷程做了詳細報道,更指明另一金鬆獎獲獎常客陳至勤導演屬意她作爲女一號,參與其最新籌拍的古裝大片《霓裳羽衣》,就連連續蟬聯影帝寶座三年的劉藝鬆劉天王也對她的勤勞認真讚不絕口。
文章更是將徐微苒和最近新崛起的一衆女明星做了詳細的比較,字字句句都在誇徐微苒形象好氣質好演技上升快,但同時報道也沒有對其他女明星進行貶低挖苦,倒是有種借別人的勢頭來太高徐微苒的意思在裡面。
果然,文章話鋒一轉,又開始用大量篇幅去描述徐微苒的背景和學歷。
“名家千金,父親坐擁實十億資產。”
“心懷夢想,不願順理成章的繼承家產,只願在自己喜歡的路上走得更遠。”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中西合璧的溫婉閨秀。”
“笑談因家中不理解,銀行賬戶被家人凍結一事。”
……
諸如此類的字句,儼然刻畫了一個爲了追求夢想不懈努力的富家千金形象。
不得不說,在蔣陌然看來,這篇文章也許只是爲了某件事拋磚引玉,過不了幾天可能就會出現什麼事件B,雖然爭議很大,卻能在徐微苒這些光環下被合理化,同情化,而後不了了之甚至是將她的人氣擡高到另一個高度。這個圈子有很多的人就是喜歡看明星的“豪門光環”,比如喜歡謝圓的粉絲,他們愛着自己的偶像,更愛她身上彰顯的奢華。再加上諸如“人品好學歷好氣質好脾氣好肯吃苦”一類的光環籠罩,無論徐微苒究竟是不是這樣的女孩,在這樣潛移默化的報道下,她也就成爲了這種人,彷彿生來她就比其他女人有優越感一般,可卻令人無法生厭。
熟知某一粉絲羣體的心理,又將大衆好惡充分計算好,精通上位規則又能指揮某一媒體將他想要的訊息公佈於衆並設法讓公衆印象朝相同方向靠攏……這些環環相扣的炒作手段,倒像是恆星娛樂公司高層準備重點打造某個新人的前奏。
“在看什麼那麼入迷?”展少鈞掃過來,見她已經拿着那本娛樂雜誌看了好久了。
“沒什麼,找些有用的資訊,說不定還能籤回來幾個新人呢。”蔣陌然笑了笑,伸手合上了雜誌。她的嘴角依舊含笑,眼睛落到了窗外,腦海中卻浮現了很多重生之前的事。
其實她不恨徐微苒,甚至不討厭她,因爲她們這兩個太過熟稔的女人,除了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內心最深的秘密外向來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在舒冬離開的那些年,她真的把所有的感情和心血都投注在徐微苒的身上了。
她還記得那些年在恆星娛樂公司賣命的時候,無論誰背地裡提起她,多半都會用上“賤人”,“犯賤”,“沒有自知之明”此類的形容詞。而顧少白一向對此視若無睹,卻只有徐微苒潑了多嘴之人滿身咖啡的樣子刻在蔣陌然的腦子裡,雖然不知這些是否都是徐微苒在虛情假意的做些姿態,可卻讓她對徐微苒恨不起來,也怨不起來。只能說,也許前世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造化弄人吧?
於此同時,她也接到了宋差若的短信:“藍導新電影《暖陽》劇本已經送到,電子版已經發到了你的郵箱裡,明天一早我送全套劇本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