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在外的將士大都十分念家,可這樣的戰爭偏偏是遙遙無期,那些日思夜想的親人也只能在夢中相見,明明清楚對方所在,卻很有可能永能不相見,這場戰爭就是這麼的殘忍。
楚曦陪她拜祭完玉染,他的情緒到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一想到在邊疆馬革裹屍的兄弟,心裡便再無法平靜,流出了男子的血汗淚。
楚曦靜靜的聽着他的述說,望着曠野之外,被冷風吹卷着的枯葉,感覺自己也被邊塞寂寞的情緒所渲染,爲他們的分離而悲傷,她的目光悲慼,想起了玉染的死因,眸中層層的水霧裡卻突然蒸騰出一絲殺氣。
“李大哥,對不起。”蕭瑟的風中,楚曦突然呢喃出這麼一句話。
李晉苦笑了一番,臉上十分心疼,“曦兒,能見你平安,我已經別無所求,你沒有對不起我,這是軍人的命。”
楚曦搖頭,以往的李晉性格粗魯開放,楚曦何曾見過他這般多愁善感,李大哥早前隨着舅舅征戰多年,也不曾這樣,看來玉染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估計比他想象的要深許多。
冰冷的風持續不斷,吹得楚曦一陣眩暈,李晉立刻扶她坐上馬車,吩咐馬伕迅速往京中趕去。
“我沒有事,只是孩子快要出世了,身子比較笨重遲鈍。李大哥,你可知道玉染姐姐是如何死的?”
楚曦握住他的手,問完這句話,只覺得他的身子猛然一抖,俊朗的臉上浮現出難以掩蓋的痛色,懊悔的說道,“若是我不要那個孩子,她也不會難產而死,是我對不起他。”
他果然不知道實情。亡妻死的這樣冤屈,卻被人這樣瞞着,甚至在最悲傷的時候,還要利用對玉染姐姐的思念,假裝消沉,那個時候,有誰能理解他心中的悲痛
楚曦這才意識到,他對自己的好不亞於子毅哥哥,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對不起這個默默無聞的男子,這件事拖拉了半年,該到了了斷的時候。
馬車一路飛馳而行,顛簸的感覺讓楚曦十分的不適,只覺得腹中陣陣刺痛傳來,疼的她直冒淚水。
李晉不知道楚曦出了什麼事,但見她捂着肚子,表情疼的扭曲,開始慌得不知所措,只得扶住她,嚇得語無倫次,“曦兒,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楚曦很久才從一陣陣的刺痛中緩過神來,他拉住李晉,艱難的說道,“李大哥...先...先回宮,孩子要...出生了。”
“要生了?”李晉錯愕了一番,立刻當機立斷讓馬伕火速進宮,便將笨重的楚曦抱起,躺在自己的懷中,她知道,這樣可以減少顛簸帶來的痛苦。
“水水,你堅持一下,馬上就進宮了。”
楚曦的神智早已被臨產之前所帶來痛苦湮滅,迷濛之中只聽到一陣熟悉的叫喚之聲,緊接着一股熱流在她乾澀的喉嚨中劃過,便覺得耳邊的叫喚聲越發的清晰起來。
“水水,王神醫,她醒了。”
楚曦虛弱的睜眼,便看見嬴衍在牀邊焦急的指揮者,屋內宮人來來回回忙碌着,氣氛十分凝重。
“嬴衍,孩子...”剛剛開口,另一撥的痛意迅速襲來,她咬牙嚥下痛苦,接着哽咽着,“孩子好不好?”
後面的宮女壓着她的雙腿,一直叫着用力,用力。
歐陽嬴衍替她擦乾汗水,笑着道,“很好,太醫院的太醫都在,水水,你放心,你和孩子都會平安。”
楚曦安慰的點着頭,這一次,即便是付出生命,她也要好好的生下孩子。
窒息的疼痛一直在持續着,手心的溫暖全讓她感到十分的舒心,不知多久,一陣清脆的哭喊聲在屋內響起,幾個給她接生的老宮女已然興奮的大叫起來,“娘娘,接着用力,還有一個,很快就會出來的!”
熬過那一天一夜的痛苦,孩子終於出來了,歐陽嬴衍沒有猜錯,這次真的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姐姐先出生半柱香的時間,楚曦醒過來的時候,兩個小傢伙已經被餵飽,正被宮女逗得歡樂。
歐陽嬴衍帶楚曦醒過來,見她尚沒有一點力氣,便讓她躺在自己懷中,吩咐宮女抱來了兩個孩子,溫柔的說道,“知道你醒來想看孩子,女兒先出生,與兒子隔了半柱香的時間,你看,他們還這麼小。”
楚曦親手接過皺巴巴的小東西,紅彤彤的身子,軟乎乎的,就像一個肉球,眉毛都還看不清楚,卻已經成了一個生命,是多麼的奇蹟。
楚曦第一次體會到,當母親的感覺是那麼的幸福。
歐陽嬴衍抱起其中一個嬰兒,用手輕輕颳了一下鼻子,笑道,“叫孃親,叫爹爹。”
楚曦咯咯的笑完之後,問道,“爲什麼不是父皇,還有母后?再說孩子這麼小,那叫得出來。”
歐陽嬴衍抱着孩子抖了抖,一邊解釋着,“我的孩子不會被這些東西所煩擾,應該無憂無慮的生活在世界之外。也不要他們信歐陽,就信嬴如何?”
楚曦低頭不語,心中卻有一股暖流趟過。
“兩個孩子叫什麼名字呢?”
歐陽嬴衍道,“女兒叫夕顏,就像夕顏花一樣美好,兒子的名字你來取,好不好?”
楚曦略作思考,接着道,“叫夕淵好不好,學識淵博,無疑淵博。嬴夕淵,嬴夕顏,恩,不錯的名字。”
皇后順利誕下龍鳳胎的消息一夜之間便普天皆知,但衆人都知道皇上自小就已經病入膏肓,十幾日以來,卻絲毫沒有提及立皇嗣之事,紛紛猜測,是否皇上對皇后也沒有想象之中的那麼寵愛,畢竟君心難測,或許皇上另有打算也不一定。
兩個小傢伙長得極快,不過半個月已經都是白白胖胖的了,夕淵很安靜,只要吃飽了就不哭鬧,夕顏就像是一個小大人一樣,只要楚曦一離了手,就哭個不停,似乎是看準了孃親心疼她,一次比一次哭得兇,經常搞得莫桑宮上下一片狼藉。
李晉回朝也已經休養了不少時間,等到今日聽皇上說她的身體好些了,纔敢進宮來探望楚曦。
曦兒生的兩個孩子都很可愛,他一抱就是一下午,愛不釋手,那個夕顏,平常見了自己和嬴衍就哭個不停,李大哥一抱,就樂得開了花,小雙肉呼呼的爪子在他身上抓個不停,楚曦猜,她將來肯定是個小色女。
傍晚的時候,孩子們餓了,楚曦讓兩個奶孃抱他們下去餵奶,自己套了一件衣服,便道,“在屋中時間呆長了,悶得慌,李大哥,我們出去走走吧。”
皇上這個時候還在商量朝事,李晉點了點頭,和楚曦一同往御花園走去,那裡的花都開了,早春的景色十分誘人。
“李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
一路上楚曦踟躕了許久,玉染姐姐的死因一直讓她不堪啓齒,若非當初玉染成親之後,玉錦扔不知收斂,何以會讓宗政若情因嫉妒而下如此毒手?更讓人諷刺的就是,如今的玉錦,恐怕早就忘了那個小家碧玉的玉染姐姐。
李晉詫異的看着她,靜聽着她將要說的話。
這個時候,那邊突然傳來一陣談笑聲,二人擡頭,只見那邊宗政若情打扮的靚麗光線,和幾個貴婦也正在御花園中游玩賞花,表情十分享受。
一股火燒般的憤怒在她心中升起,楚曦對上李晉詫異的眼神,沉聲說道,“玉染姐姐不是難產而死,是被人害死的。”
出乎楚曦意料的是,李大哥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震驚與憤怒,反而苦澀的笑了笑,“都不重要了,無論如何她都回不來。曦兒,我不想你爲難。”
不想她爲難?
這是什麼意思?
李晉接着說道,“她死的時候很痛苦,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只是皇上和左相有意隱瞞,我答應過子毅和秦將軍,好好照顧你,不想讓你爲難,皇上很愛你,他應該有他的道理。”
僅僅是因爲這個?楚曦不可思議的看着因爲喪妻而憔悴了許多的李晉,心中萬分自責,斥責道,“你簡直太糊塗了,這樣就能讓玉染姐姐含冤而死?嬴衍和玉錦都在包庇一個人,你知道嗎?”
“水水!”李晉沉聲打斷她的話,說道,“皇上對你很好,甚至爲了你,一直不能利用孟家,我只希望他永遠對你這麼好!玉染已經死了,我不想知道害她的人是誰。”
爲了她?楚曦今日才知道,那些所謂爲了她的人都做出了哪些荒唐的事,子毅哥哥死了,李大哥放棄殺妻之仇,歐陽鈺死在她的面前,讓她內疚一生,嬴衍也是這樣,爲了她承受着如山而來的壓力。
可這些,她都不想看到。
二人的沉默之間,那邊遊玩得正歡的貴婦人已經越逼越近,楚曦望着領頭的那個罪魁禍首,冰寒的眸子中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殺意。
或許是玩得太過歡暢,那些人到了楚曦跟前十步,才發覺皇后娘娘站在前方,嚴肅的看着她們。
對於楚曦,宗政若情有種說不出的恐懼,連忙俯身行李,後面的貴婦見狀,也跟着行李。
楚曦還記得,幾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宗政家兩姐妹和喜樂公主妄圖羞辱自己,如今風水輪流轉,對於眼前的宗政若情,若僅僅是羞辱,難以磨滅她心中的仇恨。
這個女人,仗着是玉錦的夫人,宮裡宮外張揚得很,如今恐怕是將這皇宮當做了她自己的家,玉染姐姐的仇李大哥不想報,她一定要報!
看着一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婦,楚曦冷嗤一聲,也不說免禮,便抖袖而走。
直到她的腳步聲遠遠的消失,宗政若情纔敢起身,輕鬆的呼出了一口氣。
“玉夫人,這個皇后性子也太冷了些,你怎麼了,怎麼臉色如此蒼白?”
宗政若嫣推開過來扶住自己的一名婦人,立刻用笑掩藏起心中的恐懼,說道,“沒...沒事,只是覺得花很美,怕我們打擾了皇后娘娘賞花。”
李晉見楚曦走得很快,不明所以,便迅速的跟了上去詢問。
楚曦沒有回答,只是突然記起來玉錦和他的兒子都說過,宗政若情和天龍國的宗政若嫣一直都還有書信聯繫,她猛然轉身,問道,“最近驛站可有什麼軍情的信封?”
李晉遲疑了片刻後,接着道,“有,我上次帶回來一封,朱將軍親手寫的,已經交給了皇上。”
“你可記得裡面的內容?”
李晉似乎意識到了楚曦想要做些什麼,臉色變得沉重起來,“你究竟想做什麼?”
楚曦眉毛一挑,語氣已有幾分生冷,“想做什麼?李大哥以爲我會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那種事嗎?你告訴我便是。還有,嬴衍招你回來,是有事想找你幫忙,或許你不知道,徐昌告訴我,國庫已經空虛了。只有那裡的寶藏能幫他。”
“曦兒,你...”楚曦態度的轉變讓李晉十分壓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楚曦雖然感動他爲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十分心疼,但是更多的是氣憤,見李晉仍舊是一臉的無措,她高聲喝道,“爲了我,就能忽略玉染姐姐的仇?你能想象,一個人被羞辱而死,臨死前的那種怨恨與絕望嗎?要不要報仇,嬴衍自會尊重我的意願,你要放棄可以,但我絕不會容忍那人繼續活在世上!”
似乎沒有料到楚曦會說出這番話,李晉僵在原地,臉上震驚之後,變得十分痛苦。天知道,他多麼希望死的是自己,而不是玉染,又怎會那麼委屈她呢?逝者已矣,他只是不想讓曦兒爲難而已啊。
猶豫了許久,他嘆了一口氣,道,“我記得信上的內容,還有,取寶藏一事也定當完成,曦兒,好好照顧自己。”
楚曦點頭,神色終於軟了下來,點頭道,“我只想你們都過得好,李大哥,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好好的活着,我已經承受不起失去親人的打擊了,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