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雲本以爲韋一最多三五天便會回來, 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
別說阮青雲了，其實韋一自己也沒想到。他對自己沒什麼信心, 這是從畢業後好幾個月找不到工作, 最後跟個紀錄片劇組去拍沙漠還搞砸了開始的。他只不過是太喜歡導演這一職業了, 所以想去碰碰運氣。
海選現場來得人不少, 但大多是些業餘愛好者, 或者還沒畢業的大學生。真正有幾分名氣，哪怕只導演過幾部二三流電視劇的，都是不屑來參加這種看起來很“選秀”的活動的。
其實黎廣慶也不是真想通過海選來選導演, 他只不過想以此爲噱頭，炒作一下而已。還別說, 海選的消息一出來, 《刺殺》的關注度一下子高了好幾個百分點。
海選工作是由宏源內部導演組負責的, 地點就在宏源一樓的會議室。
說是海選，但畢竟不同於明星選秀那種現場直播娛樂性很強的節目, 充其量也就是個大型的面試，只不過請了幾家媒體扛着攝像機過來做新聞。面試的程序也很常規，先是幾道導演專業的問題，然後隨機抽取片段讓演員來演，由面試者親自指導。
韋一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 腦中一片空白, 唯有上下牙咔嚓咔嚓不斷地相親相愛。
旁邊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湊過來問他：“你也是導演系的學生嗎？沒畢業？”
韋一胡亂點點頭。
男生又問：“你是哪一級的？我是12級的。”
韋一心神不屬道：“我是11年畢業的。”
男生：“……”
恰好裡面叫到了韋一的面試號, 韋一慌慌張張站起來帶翻了椅子, 然後同手同腳地進去了。
男生：“……”
幸好韋一的基本功特別紮實, 專業問題都已經爛熟於心，幾乎不用思考就回答了出來。面試官滿意地點點頭, 遞給他一張紙，說讓他準備兩分鐘。
一拿到劇本，韋一立刻就沉了進去。他的整個精神自然而然地專注在劇本的每一個細節上，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在瞬間被抽離，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他手中的劇本。
“喂！準備了！”
旁邊的工作人員叫了三聲，纔看到那個娃娃臉的年輕人有些迷糊地擡起頭來：“啊？”
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地說：“馬上輪到你了，準備！”
韋一瞬間緊張起來，拿着劇本片段的手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抖得A4打印紙嘩嘩作響。朝他走來的臨時演員見狀忍不住笑了一下，這下子他連說話都磕絆起來。
面試官眉頭微皺，剛想在簡歷上打個叉丟進碎紙機，卻詫異地聽見韋一十分流暢地說起戲來，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講解得十分清楚而到位，完了還問了句：“OK嗎？”
那兩位演員也有些驚訝，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於是，面試官看到剛纔連話都說不清的娃娃臉年輕人，一站在攝像機前，整個人氣勢都不一樣了。一個簡單的片段，竟然讓他NG了五次，每一次都要停下來再說一次戲。
這樣一來很快就超時了，面試官交換了驚訝的眼神，默契地沒有打斷。
成品的片子堪稱完美。它與其他經過篩選的片子一起，送到了導演組負責人劉彬的辦公室。
選取的片段雖然各不相同，但片子拍出的效果大同小異，劉彬看了一整天，頗有些煩躁，心想黎總弄什麼導演海選，簡直就是胡鬧嘛。鼠標戳到一個文件名爲“103韋一”的視頻文件上，劉彬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卻突然眼前一亮，兩分鐘的片子從頭看到尾，又忍不住拖回來，又看了一遍。
演員都是招來的在讀學生，演技免不了有些生澀，場景單調，道具佈置也很簡單，臺詞也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句話，配合着寥寥幾個表情動作，卻能讓人透過這片段一角窺見整個故事的波瀾起伏，很自然地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東西。
劉彬被這片子打動了。
以他從事導演業這麼多年的眼光來看，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立刻拍板定了下來，而且有了把人籠絡到麾下的打算，於是他讓人打電話把韋一叫了過來。
在劉彬的潛意識中，能拍出這樣簡潔有力片段的導演，大約是個不得志的中年人。宏源這麼大的公司，這麼好的發展平臺，如果向他伸出橄欖枝，對方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
沒想到走進來的卻是個娃娃臉年輕人，看起來像個沒畢業的大學生。走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踢到花盆，摔了一跤，尷尬得臉都漲紅了，爬起來朝他連連道歉。
“……”劉彬說，“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沒事。”
對於面前這個明顯稚嫩的新手，劉彬除了詫異，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失望：“你就是韋一？”
年輕人點點頭。
雖然有些失望，劉彬還是問：“有興趣來我們公司工作嗎？”
沒想到對方一口回絕：“對不起，我的合約還沒到期。”
劉彬理所當然地以爲是什麼不入流的小公司：“什麼公司？違約金你不用擔心。”沒想到卻從對方口中聽到了“大成娛樂”的名字。
劉彬這回是真的驚訝了，簽約大成兩年，以他的才能，竟然還沒有一點兒名氣？難道自己看錯了人，韋一拍出那樣的片子只是偶然？
劉彬問：“你導演過哪些電影電視劇？”
韋一侷促道：“沒……”
“……那你這兩年做什麼了？”
“備用導演”在韋一嘴邊打了個轉，最後他只是說：“助理。”
“……”
爲了把人挖過來，劉彬提出的待遇十分優厚，沒想到這年輕人異常固執，任憑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口若懸河說了半小時，韋一的回答只有一句話：“對不起，合約還沒到期，我不能違約。”
讓劉彬徹底放棄的是韋一後來的一句話，他說：“總裁和同事對我都蠻好的，我不能做對不起他們的事。”
這是個多麼單純，多麼好的孩子啊。
劉彬看着他的背影，無奈地想。
導演選定，電影《刺殺》很快重新開機。
一個沒有任何資歷的年輕人，來到一個稱得上是大咖雲集的劇組，會遇到什麼事情，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到。
更何況是個人際交往能力很差的年輕人。
韋一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刁難。
劇務不配合，演員不聽指揮，開始的一個星期，拍攝幾乎沒有任何進展。韋一又難過又沮喪，可是沒有任何辦法。
所以當阮青雲打電話問韋一“我的咖啡擱在哪裡”時，明顯地聽出了他的小助理情緒低落。他還沒問咖啡的事兒，先問了句：“怎麼了？”
“沒事，”韋一說，“您打電話來……”
阮青雲皺眉：“來我辦公室一趟。”
晚上八點半，精疲力盡的韋一因爲阮青雲的一個電話，又立刻出門馬不停蹄奔去了公司。
結果阮青雲只是淡淡道：“就是想問你，咖啡放在哪裡了。”
韋一：“……”他一面從櫃子裡把進口速溶咖啡拿出來，一面忍不住默默吐槽，一袋咖啡而已，在電話裡說就好了嘛，還特意讓他跑一趟。
阮青雲抿了口韋一親手沖泡的咖啡，滿足地眯了下眼。怎麼一樣的咖啡一樣的水，跟他自己泡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呢？
韋一問：“總裁還有什麼吩咐？”
“沒。”
“那我可以走了嗎？”
“等等。”
韋一默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哦。”卻聽到阮青雲說：“十分鐘。我送你回去。”
“啊？”
等紅燈的時候，阮青雲微微側過頭來：“他們刁難你了？”
阮青雲這話問得直接，韋一聽了心裡猛地一陣難受，破例沒有回答阮青雲的話。
阮青雲說：“我以前……也常常被人刁難和……嘲笑。直到有一天，我把他們揍了一頓。”
韋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阮青雲側過頭來朝他笑笑：“後來他們再也沒嘲笑過我。”
車停在韋一樓下：“回去吧。晚安。”
韋一下意識地回道：“晚安。”然後呆呆地看着阮青雲掉頭離開，直到車燈再也看不見了，這才轉身往黑洞洞的樓道走去。
後來他們再也沒嘲笑過我。
阮總這是在……鼓勵自己？
第二天的拍攝仍然不順利。
一天的時間，只通過了一個鏡頭。傍晚的時候，輪到戚懷陽和岑小云的一場對手戲。
岑小云是刺殺者裡唯一的女性，是個唱旦角的戲子，他的飾演者林茗，剛剛在國內電影節上封后，是個風頭正勁的一線女星。
這是一場夜戲。
刺殺發動的頭一天晚上，岑小云與戚懷陽在帳外偶遇了。
當時戚懷陽坐在廢棄的城牆上，用葉笛吹着一首悲傷的曲子，哀婉的調子在安靜的夜裡傳得很遠很遠。岑小云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等一曲吹完，方纔走上前去，問：“這是什麼曲子？”
戚懷陽回頭看了他一眼：“長相思。”
“戚大哥有意中人？”
“嗯，”戚懷陽點點頭，“你回去吧。”
戚懷陽一語雙關的話，岑小云並沒有出來。她只是微微蹙了秀眉，看着戚懷陽的背影消失在垛口。
一個只有四句臺詞的片段，NG了二十二次。
每一次都卡在“戚大哥有意中人”這一句臺詞上。季子凌不信，一個得過影后的演員，連一句這麼簡單的臺詞都說不好。
很明顯這是在刁難。
導演壓不住場子被刁難，那是他活該。只要不礙着他的事兒，季子凌沒那麼多氾濫的同情心給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但這次……
第二十三次NG之後，季子凌把道具“啪啦”摔在地上：“臥槽尼瑪！一句臺詞NG二十次，影后是他媽睡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