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影一進入埋伏的範圍,在前頭原先逃的慌不擇路的敵軍突然停止了逃竄,不過片刻的工夫,那潰不成軍的隊伍就整整齊齊地擺列在那裡,與沐影這邊形成了劍拔弩張的嚴峻之勢。
沐影勒住馬,對敵軍的做法有些疑惑,難道他們是準備不顧一切拼死一戰了嗎?兩軍對峙之下,空氣中都帶着令人崩潰的恐慌和緊張。
突然敵軍先鋒大旗一揚,千軍萬馬衝沐影肆虐而來。沐影眼中升騰起寒意和嗜殺,衝着身後的士兵們喊“殺。”一語畢,馬蹄紛飛,黃沙漫天,刀劍見了紅,濃郁的血腥味蔓延開來,催了誰的淚。
很快沐影就發現了不對勁,苦苦對抗敵軍的只有自己的這一千精銳,那駐守邊疆的二十萬大軍中的三萬士兵,根本就是倒戈在對付他們。
一旦發現端倪,所有的破綻便接二連三地呈現在沐影殺紅了的眼睛當中。仔細看那所謂的敵軍,與以往他所周旋對抗的西部蠻夷不盡相同,細細較量,倒是和自己國家的男兒更爲類似。沐影的心猛地一沉,難道說,這些敵軍根本就是自己的人假扮的。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前方的“敵軍”和後面的三萬大軍對他和那一千騎兵形成了圍剿之勢,這已經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沐影心中悲憤,這些大軍不是他的直系軍隊,而是聽命於天子的駐疆軍,現在要想置他於死地,那自然是在京師那個一國之君的指令。沒想到,他竟這樣心狠。
沐影只覺得對不起跟隨自己出生入死了那麼久的沐家軍,對不起先父的期望和心血。“將軍,他們背叛了。”是他的左先鋒的話,揮刀砍過迎面而來的殺氣,那流出的鮮血同是自家的男兒。看着他們一個個地倒下去,沐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恨那個是非不分,冷漠無情的帝王。
這樣的自相殘殺。
閉了閉眼,再睜開,他的眼眸中是一片沉寂的荒蕪,沒有了悲憤,沒有了恨意,只有寂靜和從容。人數上懸殊的對比,縱然他們再以一敵百,還是免不了最後死亡的結局。那個人想要的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命,沐影不忍心讓這些兄弟給他陪葬。
“左先鋒,傳我令,停止抵抗,和他們回去。”沐影衝着左先鋒下命令,神色在火光沖天的背景下看透一切的沉寂。
“將軍,我們不走。”回答他的是餘下士兵的堅定,直到現在,只怕所有人都已經明瞭,這不是背叛,這只是一場判決。
“軍令如山。”沐影看着這些對他忠心不二,至死都不叛離的將士,沉寂的眼眸微微動容,終究是他辜負了他們。
縱然沐影下了軍令,仍是沒有一個沐家軍逃離,每個人只知道殺敵,殺敵,他們的將軍,不能死,絕不。
那樣的悲壯,那樣的無可奈何,那樣的不顧一切。
終究,只剩下沐影一個,銀色的盔甲早已沾滿了鮮血,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落拓沉寂。
然而,面對四周殺氣騰騰的千軍萬馬,他依舊驕傲地擡起頭顱,嘴角揚起不屑的笑容。執劍而立,蕭條的背影在黃沙漫天之下定格成亙古的將軍孤絕。
死不足懼,只是在這一刻,沐影想到了蘇婉,剛剛新婚的蘇婉。一瞬間,悲從心裡,婉兒,是他負了她。猶記得出徵那天他還對她說,等他回來。只是現在,他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
“將軍,我們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駐疆軍的統領向沐影抱拳示意,內心也是無奈。沐將軍是他們作爲士兵心中的榜樣,他的事蹟是更是他們所津津樂道的,激勵着他們上陣殺敵無所畏懼。當初接到這個加急的絕密令之後,他的震驚和恐懼真的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位天子,這是要他們生生摧毀自己心中的信仰啊。奈何,皇命難違,再不願,也得去執行。他們的命或許可以不在意,但是一家老老小小卻是最後的牽掛,元熙以此相脅迫,不得不從。
“你不用多說,我都明白。”沐影嘴角的笑愈發諷刺,元熙呵,想不到真當可以如此不擇手段,心狠手辣。記憶中同是年少的自己,年少的他,原來,他們之間也曾有過這樣彌足珍貴的過去。後來,他成了帝王,君臣之別,儘管疏離了不少,也算是君友臣恭,他們之間,總還是有一份難以言說的默契。現在,讓他下定決心要置自己於死地,是因爲……婉兒吧。
沐影嘴角的笑漸漸冷了下來,最是無情帝王家,這話果真不假。只是婉兒,他走了之後,元熙會如何對她,想到這裡,他的心便是一陣陣抽痛的疼。婉兒……
若有來生,最好不見,如此,便不會傷。
不等他人動手,沐影揮劍,銀光一閃,血染了鋒芒,滴滴觸目。直到最後一刻,他仍舊那樣驕傲倔強地站立着,永遠的少年,永遠的將軍。
而遠在京師的蘇婉,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滿目的惶恐和心悸。沐影,是出什麼事了嗎?蘇婉竭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渾身的顫慄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她有宿命般的直覺,她的將軍,她的沐影,她的夫君,一定是出事了。
又是這個荒涼的古戰場,駐疆軍眼睜睜地看着沐影在他們面前自刎,內心涌起一陣複雜的感情,最後化爲一份最高的崇敬。
所有人齊刷刷地下馬,朝着中間的沐影直直地跪下去,三叩首,訴盡了他們的無奈和敬意。將軍,走好。
三叩首結束,統領對身旁的將士說,把沐將軍擡回去,好好安葬。人已不在,他還要將這個消息回稟到京師,至於如何處理沐影的後事,那還是要宮城裡的那位天子做決定。刀光劍影的殺戮喧囂之後,一切都回歸於平靜,只有漫天的黃沙還在呼嘯,仿若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