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人燒山之事,可否由在下前去。”
聞言,林瑤玥一對兒青眉深鎖,但薄顏卻並不與她對視,而是垂眸望向她的腳下,等她答覆。
忽然間,林瑤玥發現慕容錦這根本是給自己扔了一顆不定時的震天雷。這薄顏究竟是要做什麼?
林瑤玥思忖不透,卻也不能任由他恣意妄爲。
“明日燒山,火勢一起,勢必阻斷了梵雲前鋒的退路。到時候他們回不去,只有朝着廣固城殺出一條血路。而我軍爲了攔截會採取不設目標的箭陣壓制。郭羽林他們去的五十個人回不來幾個,薄參事你以爲你的身手,能回得來嗎?
林瑤玥清麗的嗓音在這涼風之中,伴着些許冷意。聞言,薄顏清秀的眉目微蹙,可還未等他回答,林瑤玥澄澈的墨色鳳眸便凝視向他言道,“這點考量,我知道你應該計算的很明白。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薄顏聽聞林瑤玥所言只是低頭不語,但林瑤玥卻是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這樣做是爲了什麼,但是你看看不遠處城頭上的士兵。他們還想着家鄉的父母雙親,還想着家中的幼子與妻兒。當兵二十載,能夠出人頭地的鳳毛麟角。現在與你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他們,大多人終其一生只能做一個士兵。
可現下,就算是你再不滿意,你已經是個士官了,是他們幾輩子都求不來的福分。我不能眼看着因爲你一人的恣意妄爲,讓他們白白犧牲在這裡。這樣身爲指揮者的我們,既愧對了他們,又有何面目去見將他們拉扯長大的父母,與家中盼着他們歸來的妻小。”
林瑤玥的話到了尾音的時候,微微有些顫抖。
許是想到了父親在北境的時候,母親與自己的心情。那種日夜祈禱,生怕親人死去的感受,若是家中無人遠行的人,是不能體會的。
可若是體會到了,便明白那是心驚膽戰,吾爲魚肉,天爲刀俎的感覺。
思忖至此,林瑤玥沉了一口氣。似是想到了姬月華謀劃着讓自己死在廣固城——?
林瑤玥輕蔑一笑,這世間沒有這麼容易的事。
言畢,林瑤玥向着城樓下而去,只留着薄顏在邊關陣陣的涼風之中,凝神細思。
這一夜,林瑤玥睡得並不安穩。隱隱的,可以聽到廣固城的正前方傳來陣陣沉悶的轟隆之聲,馬嘶人鳴之聲持續經久。
在天微微亮的時候,襲香幫着她打了盆水,正打算吃些東西的擦手,“砰——!”地一聲,房門被打開。
“玥監軍!”門口站着一身灰土的孫治,顯是勞作了一夜。
“來了?”林瑤玥睨眸看他。
聞言,孫校尉點了點頭,“山頭上已經能看見人馬了。”
“走,看看去。”
林瑤玥隨手拿起了一個饅頭,邊啃着,邊觀察着昨夜孫治與武崢一同建起的防禦工事,輕點了點頭。
此時,城牆上早就圍滿了士兵,正是早飯的時侯,不少兵手裡都拿着吃食,扒着城頭往外看。林瑤玥此刻也像他們一般,同一個姿勢,向外望去。絲毫沒有這些留守在廣固城的兵士們以爲的那高高在上的監軍形象。
而站在城樓一旁的薄顏,望向林瑤玥此刻那稱不上美觀的姿勢,卻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極淺的笑意。
這個玥監軍恐怕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她是皇帝慕容平的人,還是攝政王慕容錦的人。原本他不想參與,只想儘快了此殘生的爭鬥,忽然間,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薄顏那雙清淺的眼瞳,深深的凝向林瑤玥,似是想要看穿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而她又屬於着誰?
與此同時,林瑤玥的眼中,蒼、洱二山上人影綽綽。更遠處的那道天然的關隘處,更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馬,望不到盡頭。
林瑤玥嚥下了手中的最後一口饅頭,望向呆看着她的兵士們說道,“吃飽點,一會有力氣砍人。”
聽着林瑤玥從容平靜的嗓音,衆兵士們的心好似也平穩了許多,不再因不遠處烏壓壓一片的梵雲敵軍所駭,反倒是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加快了口中咀嚼的速度。
而林瑤玥此刻卻不禁垂了垂眼眸,希望等會派去燒山的兵士,能有儘可能多的回到他們廣固城內。尤其是郭儀桐,明明他可以不跟着自己來這南疆送死的。
想到這裡,林瑤玥只感覺喉間苦澀。
沒多久的功夫,山上傳來陣陣伐木的聲音,很快兩山上炊煙四起,看來是梵雲的軍隊在造飯了。伐木也是在做撞城門的樁子和雲梯了。
林瑤玥清冷的墨色鳳眸微擡,看向一旁的孫治,清脆的嗓音決然而堅毅,“傳令,擊鼓!備戰!”
“是!”
備戰的鼓聲由緩而急,城頭上的士兵在瞬間抖落一身慵懶的皮,魚貫而下,各司其職。只留下當班站崗的士兵腰背筆直面孔肅穆,目視前方。
鼓聲中林瑤玥繼續向孫治下令:“開庫房,把箭羽搬上來,傳令弓箭手全部上城牆。”
鼓聲持續半盞茶的功夫,鼓聲一歇,城牆上已經準備就緒,兩排射手在三道城牆上一字排開,他們身後的盾牌手,手持盾牌手握單刀,他們的軍服在風中咧咧作響,冷冽而肅穆。
兩座山上的炊煙漸熄,梵雲的前鋒要吃早飯了。林瑤玥站在城樓上目視着前方對孫治說:“擊鼓吧。”
身後的戰鼓隨着孫治的一聲令下,忽然就如同暴風驟雨一樣驟然響起,這是衝鋒的號令,兩個側翼城牆上的鼓聲呼應着同時響起,一時鼓聲震天,灌響整個天地。
隨着急促的鼓聲響起,廣固城前方的兩座山上起了多處濃煙,只片刻的功夫,濃煙之後就看見了明火。很快,火依着風勢在小範圍內連成了幾片,兩山之上,人嘶馬揚,慘叫一片。
林瑤玥見狀,長舒了一口氣。眼見着不遠處的蒼、洱兩山之上,火勢順序的蔓延開來,開始敵軍前鋒還想着組織救火,可很快便自亂陣腳。滿山都是驚慌逃竄的士兵,與火海中的陣陣慘叫之聲。一時間,就見樹木傾倒,碎石樹枝滾滾而下,堵上了那裡的關口。第二道阻截梵雲前鋒往回撤的防線已經燒起來了。
至此,林瑤玥輕勾脣角一笑,望向一片慘叫聲中逆流而下的幾個人,以極快的速度從山腳的濃煙處鑽出,飛快的向廣固城撲來。她冷冷地向着一旁吩咐道,“弓箭手上箭,準備。”
陸陸續續的,又從火海里衝出了十來個人,都是着梵雲兵士的服飾,但卻可見他們腰間繫着的紅色布帶隨風飄揚。
林瑤玥不由得心頭一緊,是郭儀桐他們。
就見他們此時埋頭狠命的狂奔,廣固城前方百米空地,無遮無攔。頓時,林瑤玥的雙拳握得極緊。顯然,自己在城頭看得清楚,那麼對面的梵雲將領同樣看得清楚。
霎時,濃煙中一隻黑色的箭羽破空而出,直直向着跑在最前方的那人的胸膛上一挺,長箭貫胸而出。他帶着奔跑的衝勢,往前又跑了幾步才轟然倒下。
瞬間,林瑤玥的心頭一沉。而自方纔那濃煙之中,衝殺出來了一個身騎烏色寶馬的梵雲將軍,他手提一把單刀,衝入幾人中間,如收割一樣瞬間結果了幾個人的的性命,剎那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土地。
而此時,吊籃已經從城頭放下,但是他們不在弓箭手的射程之內,誰也救不了他們。
郭儀桐此時望着城樓上依稀可見的林瑤玥的身影,縱使他註定會死,也不要死在這裡。
就見那澄澈的烏色瞳仁中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他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充斥着耳膜,噗噗的悶響是他帶去的兵倒下的聲音,尖銳的破空聲是背後箭羽奪命的聲響。
他不能死,起碼不能死在這裡!
郭儀桐已經能看見前方城上掉下來的吊籃,他知道自己體力好能跑過去。但是他想要讓和他一起前去的兵士們,也儘可能活下來。下一刻,就聽得他爆喝一聲:“跑‘之’字形。”
隨着郭儀桐的一聲怒喝,頓時,那些繫着紅繩的兵士們,互相穿梭着用‘之’字形奔跑着。雖然前進的速度慢了,但傷亡不那麼大了。
但與此同時,方纔手持單刀,衝殺來的那個梵雲將軍,領着身後已經意識到沒有退路,只有衝殺向前拿下廣固城纔有活路的梵雲國士兵,極快地向前衝來。而他們的身後黑色的箭羽密密麻麻的覆蓋了過來,向着前方奔跑的人射去。郭儀桐身邊的人成片的倒下,在他前面的幾個終於衝進這邊射程之中。
“監軍,放箭吧。”眼見着身後就要追上郭儀桐他們那烏壓壓一片的梵雲士兵,孫治緊聲向着林瑤玥提醒道。
“不,還不到時候!”
林瑤玥一對兒青眉緊皺,鳳眸緊眯地注視着向着他們跑來的大宛士兵。
“玥監軍!”孫治忍不住再度出聲提醒道。眼見着郭儀桐他們身後手持大刀,身跨戰馬的的梵雲騎兵已經很快的追了下來。他不想眼睜睜的看着這些自願前去蒼、洱山上放火,阻擊敵人的兄弟,死在他的面前。
可是聞言,林瑤玥卻仍是冷着一張面孔,凝眸遠眺。
“玥監軍,還恕孫某不能再聽從您的號令!”說着,就見孫治猛地將頭上戴着的羽帽摘了下來,伸手就去奪一旁士兵手中緊繃的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