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多人一口中氣十足的吶喊,被王艾半空滑翔中突然展現的絕對不正規,但充滿想象力的破門動作給生生了憋了回去,少部分體格好的看球落在球門線內了,馬上想接着喊一句,剛一張嘴,肺臟慘烈的提醒他:沒氣啦!於是趕緊倒兩口氣。
在遼陽電視臺現場採音設備中,清晰的錄製下了全場上的:“漂……喔呃……咳咳咳”的整齊劃一、洪亮如雷的聲音。
看臺上的王洪禮叫王艾給驚的一口煙憋肚子裡,菸捲都不知道噴哪去了,這會兒唐堯東和副局長一起幫他順着胸口,王洪禮嘴裡還唸唸有詞:“誒,誒,誒臥槽!”
球場上靜了五秒,緊接着跟開鍋了似的,全場兩萬多粗的、細的、憨的、直的、大的、小的、年輕的、年老的聲音一起爆發出來,震的看臺都簌簌作響:“誒(呀)臥槽!!!”
然後,全場觀衆彷彿被自己和這兩萬多人的心心相印給嚇了一跳,也可能是覺得當着一幫高中孩子面喊粗話有點尷尬,尤其是其中許多還是孩子家長,更有很體面的教育局、體育局的領導,所有觀衆都像被掐住脖子了一樣沉默了兩秒。之後猛然想起來之前要喊沒喊的……
“漂亮!!”兩萬多觀衆憋足了勁,終於完成了這個喝彩,也一掃“誒臥槽”的尷尬,這更高分貝的齊聲吶喊,衝出體育場,擴散到天空上、球場外,引的路過的路人、居民樓的居民、工廠上班的工人齊齊扭頭向球場看,緊接着掌聲如雷鳴一般撲向球場中央。
進了球的王艾腦子有點蒙,儘管這個動作是臨時起意,但也是平時自己練球時候練習過的,設想過這種情況的,但真的進了球,還是讓王艾有些愣神。自己真的進球了?在正式比賽中進球了?
在場邊觀衆們被一波三折給憋的反覆倒氣,終於平緩了,齊齊用最大力氣吶喊出“漂亮”的時候,兩支球隊就像被暫停了以後重新播放的畫面。
笑容爬上了王艾稚嫩的面孔。
“啊!”壓抑不住興奮的尖銳童聲撕破雲霄。
王艾向後伸直雙臂,仰着頭,向場邊跑去。沿途所有的觀衆都起立鼓掌,一個個面孔通紅,表情猙獰,轟隆隆的也不知道他們喊的是什麼。王艾可不知道剛纔他的飄逸瀟灑的非主流射門差點沒把觀衆給憋死。
即便是再冷靜的人也被這狂熱的氣氛帶動起來。
球員們愣神了片刻,隨着王艾的尖叫奔跑,也高聲叫着衝向王艾。
這個年代還沒有形成把破門球員按在地上摩擦的惡習,大家就是衝上前拍拍肩膀、拍拍腦袋什麼的,連擁抱都很少,這年頭的中國人還是比較羞澀的。
然後,在全場觀衆的注目裡,王艾就被人肉森林淹沒了,就看見一圈黑頭髮、大長腿,王艾已經沒了。
人羣中王艾一個勁掙扎:“別拍我腦袋……別揪我耳朵……誒,你不三職高的嗎,你混進來幹什麼?”
裁判吹着哨分開了衆人,還沒踢完呢,路過王艾身邊的時候特意彎腰,大拇指用力的豎起來:“孩子,要不我現在是裁判,我也得拍拍你,真漂亮!好了,接着踢,你還有好幾場比賽呢,希望你還能有更漂亮的破門!”
王艾迴應了一個笑臉。
接下來的比賽中王艾卻沒有再次攻擊球門,儘管他從對方球員的眼神裡並沒有看到怒火,本來就有實力差距,三職高就想來混一套球員裝備而已。但是王艾仍舊沒有冒險,他清楚的知道,這個漂亮的破門會極大的激發本隊球員的士氣,但也會極大的打擊對方的球員信心,個別脾氣暴躁的球員會因此而做出不理智的決定,比如……故意傷人。
多少球場天才都因爲對手的故意傷人而黯然落幕。王艾可不想在自己的職業生涯尚未開始時候就結束。那剩下來的人生就沒有挑戰,也沒有趣味了。在兩匹馬有氣無力的時候喂一把草,然後坐在馬車上讓他們帶着自己飛,到處講演兜售自己的所謂成功學,王艾自我評估,真要那樣,自己一定會幹出一些瘋狂的事情來找刺激。
王艾把接下來的精力都用在了更加精準的傳接球尤其是撕破對手防線的調度、直傳方面。馬東被王艾激勵起了進球慾望,連踢帶頂,半場球下來又進了六個。全場比賽三職高叫一高中打了一個8:1。
散場的時候,王洪禮特意管副局長要了一份賽程表,沒有接受本地官員的招待,直接回了瀋陽。他要好好再看看這場比賽,也順便和同樣賦閒的幾位朋友分享一下。
張引和李鐵順着人流走出賽場,這個時候他們都是默默無聞。張引沉着臉走着,李鐵在一邊手舞足蹈,突然,張引幽幽的問了一句:“小鐵,那個動作你能做出來嗎?”
李鐵僵了一下摸摸腦袋,順嘴一口氣吹飛眼前的長髮:“老爸,我是踢後腰的。”
張引搖搖頭:“大羽呢?這兩年我沒見着他。”
李鐵琢磨了一下:“如果大羽認真的練練,還是能做出來的。”
張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晚了,這樣的動作一定是平時有基礎,尤其是那個空中轉身。前一下雙腳夾球你們都能做,但像這孩子做的那麼輕鬆、瀟灑、準確就很難了,而如果加上這個空中轉身,甩球射門……嘖嘖,這特麼怎麼練的,誰教的?雖然能看出來這是靈光一現,但一定有技術基礎。否則……這技術難度太大了。你們現在再想練這樣的動作已經不可能了,身體負擔太大,承受不了。即便勉強練了,比賽中也拿不出來,拿出來也得變形,雖然這技術沒有太大的實用性,但偶然一次就能改變比賽結果。更可怕的是,從這個動作能看出來這孩子在門前攻擊的多樣性,這一點纔是讓防守球員防不勝防的。”
李鐵凝重的點點頭。
張引出門仰望着碧藍的天空嘆息一聲:“渾身上下都是靈氣的好料子啊!”
當晚,唐堯東陪着王洪禮回到了瀋陽家中,匆匆吃過晚飯,兩人打開錄像機,把從遼陽帶回來的錄像帶塞進去,一邊暈着小酒一邊看着。不大會,大連順發領隊馬林推門進來了。馬林是中國八十年代的主力前鋒,和九十年代的郝海東地位相似。他和唐堯東既是隊友,也是好友,同時也都是王洪禮的弟子,在執教生涯剛開始的這兩年,都受到過王洪禮不少的指點。
今天馬林回瀋陽辦事,聽大院裡的人說唐堯東在師傅這,就來湊個熱鬧。
一進屋見兩人都喝上了,也沒客氣,跟師孃朱指導打了個招呼,拿過杯子自己倒酒,邊喝邊瞅了一會兒電視屏幕,隨意的道:“這業餘比賽你倆看的這麼熱鬧。”
王洪禮、唐堯東兩人詭異的瞅了一眼馬林,把馬林瞅的渾身發毛。馬林撓撓下巴,剛想說啥,人家倆人又轉頭看錄像。
馬林也不吭聲了,知道這錄像肯定有玄機。果然,下半場換人後,本來平淡無奇的比賽陡然生出了波瀾。
這會剛喝了三兩的馬林眼神越發敏銳,忍不住道:“這有點意思啊!誒誒,這球怎麼傳出來的?”
現場拍攝的記者經驗有限,基本是追着球跑鏡頭,球在王艾腳下一下就過渡掉了,所以鏡頭很少停留在王艾這裡。這會馬林就覺得屏幕小了,看不清楚,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一邊歪,抻脖子。
等到鏡頭多次掃過王艾的時候,馬林才注意到球場攻擊節奏變化的來源,指着屏幕用胳膊肘碰碰唐堯東:“堯東,這孩子哪的?這挺像我啊。”
王洪禮、唐堯東倆人又沒吭聲,更加詭異的瞅了一眼馬林,唐堯東鼻子裡還哼了一聲。
馬林腦袋來回擺,在倆人臉上掃來掃去:“什麼、什麼意思你倆?師傅、堯東,你倆這怎麼了?”
王洪禮一臉的迷之微笑,唐堯東咳嗽一聲:“你慢慢看。”
不大會,就到了王艾雙腿夾球躲過滑鏟,空中滑翔轉身甩球破門的一幕。王洪禮特意用遙控器按了暫停,倒回來,減速放,如此三遍。
菸頭燙手,馬林一激靈,指着屏幕:“這假的吧?人能做出來這種動作嗎?”
轉身衝裡屋喊:“朱指導、朱指導,師孃,你快來。”
遼寧乒乓球功勳女教練朱指導走過來:“幹什麼呀,大呼小叫的,多大了還沒個定性。”
馬林嘿嘿一笑:“師孃,你見多識廣,你看看這個球員動作。”
朱指導定睛瞅了一遍,點點頭,“這孩子的身體靈活性是夠強的,這種動作難度不小,尤其是足球場上形勢萬變,下意識的來做就更難了。我想,體操隊、跳水隊的孩子做這個動作應該是比較輕鬆的,但下意識的來做並且還能成功破門就很難說了。而且你看,這個動作很有觀賞性,做的很輕鬆,並不狼狽,你看他落地,很穩,說明他對這個動作舉重若輕。所以整個動作雖然跳的不高,但肢體舒展,非常飄逸瀟灑。”
“小馬啊,你也是將來要當教練的人,我和小唐分析了一下午,現在和你說說,這個孩子最大的價值不是個人破門,而是在球隊中的戰術價值。”王洪禮招招手。
師徒三人一邊喝着酒、吃着菜,一邊看着錄像,一邊仔細的分析交流。直到晚上十點,三人都已熏熏然。馬林站起身,望着窗外已經西斜的上玄月,沉默了好一會兒。
轉過頭對兩人道:“這孩子在前場的作用不可替代,戰術價值太大了,我們踢球那會國家隊裡沒有一個這樣的人,要勉強說,王惠良差不多,但王惠良沒有給球隊帶來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上下半場簡直就是兩個隊。可惜這孩子太小,要是再大個五六歲,我非得跟戚指導建議召他入國家隊不可。別的不用,就下半場上場後來這麼一下子,誰碰上誰傻眼,誰也適應不了這麼劇烈的變化。整個球隊就像是,像是倚天劍屠龍刀一樣鋒利。”
唐堯東靜靜的聽着,點點頭,又搖搖頭,仰頭靠在沙發上嘆口氣:“我在日本三年,聽說過不少日本的神兵利器的故事。感覺這種變化不像是單純的鋒利,更帶有一些令對手無法預料的手段。我今天設想過如果當時我是他的對手或者是對手的教練的話,我一定能察覺到,他一上場就帶來一種莫名的東西,一種妖異的氣質,難以捉摸卻充滿危險。你能感覺到他對你的威脅,但你不知道他從哪威脅你,這就太兇狠了!寶劍再鋒利,我可以拿盾牌,穿盔甲,但要是一柄渾身上下都纏繞着詛咒的妖刀……嘶!”
唐堯東渾身打個冷戰。
王洪禮把最後一顆花生米扔進嘴巴,一口悶掉了杯裡的殘酒,大手一揮:“今天先這樣,三天後我再去一趟。你倆有空也去,沒看懂就多看看,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