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扈唯,今年十九歲,是個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漢,雖然他跟皇甫令雪的情事封天教衆所皆知,他承認,他喜歡皇甫令雪,而且此情永不渝,

可是,當那位青梅竹馬的皇帝強逼他們「出櫃」,還過份的冷譏猜疑他對皇甫令雪的真心時,這個氣,哪是一個「惱火」了得,恨不得整個人黏上愛人身上,教那自負妒嫉的皇帝睜大眼看個清楚,他跟皇甫令雪,不管怎麼挑撥中傷都拆散不了,不信?

那先吻一個再說,還不信?

那再來個上下其手,反正這男人歸他管,只是,大丈夫的話,說得早、說得滿,卻發現,自己的時空「偷渡身份」好像是有期限的,多久?

一年?還是,N年後呢?要偷渡皇甫令雪一起離開嗎?

望着那雙深沉的黑眸,牽着那雙修長有力的大掌,扈唯心想,這一生,如果少了這個人,那他還能獨活嗎?

第一章

自從我退出了比武大會之後,日子就變得格外清閒。雖然說要加緊修練心法,只是修練不宜太過,以避免走火入魔,每天最多隻能練兩個時辰。

除此之外的時間,我簡直閒到發慌。

而皇甫令雪以及四長老他們似乎也不像以前那麼忙,出門辦事的時間變得相對少了。與此相應,我抓着皇甫令雪大喊無聊的次數,則是與日俱增。

像這種時候,他一般都採取佛祖坐禪戰術,平心靜氣地任由我在牀上滾來滾去,在他耳邊嘰哩咕嚕,他居然就是做得到對我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直到有一天,他的耳根子大概終於被磨軟了,答應次日帶我出門去一個地方。

我沒有追問他去哪裡,他肯讓我出門我就樂翻了。問得太多,萬一問煩了他,他反悔就不好啦。

第二天,我、皇甫令雪、雪吟,還有姚啓宣父子,五個人共乘一輛馬車,外加容夙非與付青鴻及十餘位騎馬的隨從,一行二十幾人,熱熱鬧鬧地出門去。

不過這熱熱鬧鬧,似乎僅僅是對我而言。

一路上,車裡的氣氛有些異樣的沉悶。就連向來活潑好動的小丫頭,今天也格外安靜鎖着眉頭悶聲不吭。

只有當我好奇地問到這是哪裡那是什麼的時候,姚啓宣會盡地主之宜的回答我。

時間一久,受到他們的影響,我不禁也微感消沉,不像剛開始時那樣興致勃勃。好在隨着馬車行進郊外,眼前一片湖光山色,風景大好,心情才重新明朗起來。

馬車一路穿越湖邊平原,來到一座山下,入了山,又上了好一陣子的斜坡,最後在一段長長的石板梯前停腳。

到這裡,衆人下馬的下馬,下馬車的下馬車,步行往階梯上走去。

山裡樹木繁盛,空氣清新,不時傳來清脆鳥啼,別有一番人間仙境的感覺。我一邊上階梯,一邊盡情感受這清雅脫俗的氛圍,可謂身心舒暢。

終於上到階梯最高階,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寬闊的平地,沒有樹木遮擋,視野開朗,遠遠可以望見大湖,配上山風陣陣,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與景色不太搭襯的是,在平地上豎立着一塊塊的石碑,冰冷肅穆地坐在這山巒高處。

毫無預兆的踏進一塊墓地,我的玩鬧心情頓時被一下子打消。不過,感覺上卻並不是無意間闖到這裡。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皇甫令雪,他沒有迴應我的目光,幾步擦過我的肩膀,徑自朝墓地中央最大的一個墳冢走去。

我猶豫了一會兒,看看其他人都在原地沒有動,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上去。

「扈唯。」皇甫令雪點到我的名字,我這才確定了去向。

正要邁腳,付青鴻遞了一個東西到我面前,是一隻小小的白玉酒瓶。

我拿着酒瓶走到皇甫令雪身邊,遞給他。他接過去,淺啜一口,然後將之盡數灑入了墳冢前的泥土當中。

在他做這些的過程中,我暗中端詳墓碑上的內容,上刻着洛磐褚王寧公的名諱。

我想了想,洛磐是現今國名,寧公的寧無疑是姓,而褚王,就是說這個寧公是王族中人。只是怎麼會葬在這荒山上了呢?我揣着滿腹狐疑,靜靜等待皇甫令雪敬完那瓶酒。

山風不知什麼時候大起來。

白色的衣襬隨風翻動,長髮隨之飄舞,輕輕眯起眼睛,眼角的黑色羽翎彷彿也躍躍鬱飛,這樣的皇甫令雪看上去簡直像是不屬於這個人世間。

幾乎令人窒息的安靜維持了好一陣子。

終於,皇甫令雪開了口:「洛磐褚王,全名寧卓遠,先帝的異母兄弟,下管數省,塵陽便是王府曾經所在。」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如同念墓誌銘,陳述着亡人生平。先帝駕崩後,年僅十一歲的洛昭帝登基,褚王與真淵侯,一文一武,共同輔佐朝政。真淵侯岑淳權傾半部朝野,心野氣盛,褚王處處壓制之,爲防止岑淳控制洛昭帝。朝中勢力很快分爲三派,一派屬岑淳,一派屬褚王,一派中立明哲保身。承闕年間,北方關外蠻族入侵,岑淳率同一干武將慫恿洛昭帝御駕親征,併力薦褚王隨行護駕。出征後,王軍將蠻族節節逼退,洛昭帝聲望大好,意得志滿。最後一戰在大峽谷,岑淳讓洛昭帝與褚王率軍先行,他領隊伍援護後方。然而,王軍在大峽谷中遭遇埋伏,傷亡慘重。岑淳的菁兵部對姍姍趕到時,褚王已爲保護洛昭帝,身中數箭而死。」

「蠻族被驅逐出境後,大軍回城。第二日早朝,洛昭帝念褚王護駕有功,意鬱追封褒獎。岑淳卻揪出埋伏在京城中的蠻族jian細數十名上堂,指認當日在大峽谷,便是褚王與蠻族首領合計設下陷阱,意鬱謀害洛昭帝。未想加害不成,褚王身死。三人成虎,人言不可不畏,洛昭帝勢單力薄,迫於岑淳及文武百官咄咄相逼,不得已下令摘除褚王王號,將其一家滿門抄斬,屍首曝於荒野……

說到這裡,皇甫令雪走上前,右手緩緩按上墓碑頂部,面無表情地沉默着。單單立在墓碑前的頎長身影,顯得清冷而蕭瑟。

飄進我耳中的,不知道是風的嘆息,還是他的嘆息。

「直到兩年前我到塵陽,纔在這裘尺山上爲褚王家設立墳冢,只是墓碑下並無骸骨。」

他悠悠地說,聲音很輕,混在聒噪的風聲中,卻聽得分外清晰,「經過十幾年風霜,爹孃的遺骨,我已尋不到了。」我的瞳孔霎時緊縮起來,目瞪口呆地愣在當場。

其實在皇甫令雪敘述的過程中,我心裡冥冥中就有一些的預感,只是聽到他親口說出來,仍然免不了有些不可思議。

難怪我一直覺得皇甫令雪的舉手投足都那麼有氣質,即使蠻橫起來,也不同於大部分江湖人的粗鄙。原來他本就是正統王族。

好高貴的出身,好慘痛的經歷……我走到皇甫令雪身後,遲疑了一會兒,才伸手覆上他的背。

「你……你還好吧?」

「沒事。」皇甫令雪回頭向我淡淡一笑,牽過我的手緊握起來,「都這麼多年了,不至於現在還要勞你煩心。」

「說什麼……」我吊起眼梢。

真是的,逞強也要看時候。讓我看到一丁點兒的脆弱,難道就會死?

我不太高興,但再想一想,他也只是不希望我爲他擔心而已。

畢竟他已經平安度過這些年,關於他好不好的問題,還是就此打住吧。

但有些事我很想知道,我斟酌斟酌,儘量小心用詞地問:「那……褚王出事,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父王深悉岑淳野心,在行軍之前,寫了一封信給當時的封天教教主,請他親自到王府將我接走。」

我恍然大悟。

原來褚王早已預感到那趟出征可能凶多吉少,所幸與封天教教主頗有交情,否則又怎能有今天的皇甫令雪?

只是既然如此……

「爲什麼只帶走你一個,不多帶些人離開呢?」

「前教主肯幫這個忙,已是看在父王情面。他是一教之主,並非是行善佈施的慈善家,沒理由也沒意願多招麻煩。」

我抓抓頭:「唔……說是麻煩,不過他願意把教主的位子交給你,一定是很喜歡你。」

「的確如此。但前提是我必須隨他姓皇甫,他才肯將他的畢生武學教授給我。」

皇甫令雪別過臉,深深看一眼父親的墓碑,低沉道,「我從未有一天忘記過我本姓寧,而岑淳,與我寧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手驟然握緊,我險些以爲他要把我的手骨捏碎了。

我皺起眉,默默地忍住痛。

至此,關於岑淳一路追殺他的理由,已經豁然開朗。只是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想不太明白的地方,就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時候問出來。

過了片刻,皇甫令雪稍微鬆開手,對我歉然地笑笑,然後牽着我繞過墳冢,走到平地另一邊。

我這才發現,原來這裡還有另外一片墓羣,與褚王家的墓羣背對而立。

位於正中央的墓碑,名諱是洛磐濟國公陸公,這個陸公又是誰?我疑問地望着皇甫令雪。

「濟國公陸湛,是先父的家族中人。」他再次慢慢回溯。

作爲外戚,陸湛在朝中權勢不高,由於致力經商,家產富足。褚王的事,讓洛昭帝意識到岑淳居心叵測,於是大力拉攏外戚,擡高外戚勢力。

陸湛繼褚王之後,爲洛昭帝處處牽制岑淳,雖本身權勢不高,好在錢可通關。陸湛逐漸成爲岑淳眼中釘,次次意鬱拔除,而洛昭帝竭力維護,得以暫且將陸湛保住。

八年前,淮臨大水,急需朝廷補助。國庫不足,陸湛便爲之仗義施資。

事後,岑淳串通官吏,交給洛昭帝一本陸公曾屢屢自國庫貸財的帳簿。證據雖是假造,卻是無可反駁,洛昭帝只得下令命陸湛償還。

陸湛已爲賑災出資大量,自然無力償還這偌大數目。依規矩,岑淳主動帶兵前去抄家,卻先斬後奏將其一家趕盡殺絕。事後他給洛昭帝的理由是,陸家人竭力抗旨,不得不爲……聽到這裡,我不禁恨恨咬牙。

這個岑淳心腸好狠毒,真該遭天誅地滅!

皇甫令雪接着說,第二日,洛昭帝去已遭滅門的陸公府邸,爲故人祭酒致悔。在路過後院的枯井時,聽得有嬰兒啼哭聲。原來是有人將陸湛麼女放進籃中,吊在井下,並在井口蓋上石板,這纔在滅門之禍中,保住了陸家最後一絲血脈。

世上沒有包得住火的紙,洛昭帝心知不能將陸家遺孤留在身邊,便差一名親信將女娃送出京城。

褚王臨終前曾給洛昭帝一塊玉佩,告訴他倘若遇上無法辦到的事,可攜玉佩至幻水山莊尋求封天教教主相助。

「那時前教主已不在世,女娃便被交到我手中。」皇甫令雪沉聲道,「之後那名親信立即咬舌自盡,以保證決不會將此秘密泄漏出去。」

「……」我慢慢瞪大眼睛。

那個女娃,難不成……正猜度着,我聽見皇甫令雪喚道:「吟兒,來。」

我看向雪吟,才發現雪吟的臉色不知幾時變得這樣白,緊咬着脣杵在老地方,從一開始就沒移動過。

「吟兒。」皇甫令雪更嚴厲地喊了聲。

雪吟無聲對抗了半天,終於負氣般地一跺腳,不甘不願的過來,走到墓碑前不遠處站定。

「跪下。」皇甫令雪毫無抑揚頓挫地說,「叩拜。」

雪吟垂着頭顱,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理由,倔強地不肯聽從。

「吟兒!」命令的聲音凜冽下去。

雪吟身子一震,突然簌簌地顫抖起來:「我不要!」她尖銳地大叫一聲,擡起手不斷抹臉,像是在擦眼淚,只是背對着我,我看不見。

「笨蛋……爹是大笨蛋!」她抽噎着哭道,「幹嘛要爲那麼沒用的皇帝死掉?爹你的爹也是,這個爹也是,都是大笨蛋!爲了那種不值得的人而死,明明那個皇帝死掉才最好……」

我偷眼瞧向皇甫令雪。他的臉色微慍,卻又不忍心發作,莫可奈何地垂着眼簾。

對眼下的情形,我自認無能爲力,儘管真的很心疼這兩個人。

誰又能肯定地說,皇甫令雪心中就沒有過與雪吟類似的想法呢?只是他更明白,過去的事已經無可挽回,與其怨天尤人,不如接受現實,並設法克服。

忽然,聽見雪吟嚎啕放出來的哭聲,我轉頭看去,錯愕地看見丫頭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墓碑跟前,跪着,邊哭邊拿小拳頭一拳拳地砸在碑上。

我心裡一絞,想過去將她拉起來。剛要邁腳,已經有人先我一步奔到雪吟身邊。

「雪吟,雪吟!」莫要傷了自己。

雪吟力氣大,姚衡頗費勁才制住她的雙手,着急地拽到自個兒胸前,「心裡想撒氣,打我便是了,好不好?打我。」話雖如此,雪吟又怎捨得對姚衡下重手?胡亂朝他身上拍打了幾通,最後還是一頭撞進男孩兒懷裡,泣不成聲。

回程的路上,雪吟因爲哭得太累而睡着了,姚衡在她身邊照顧着。

我對皇甫令雪說,不想坐馬車,想騎上馬透透氣,於是皇甫令雪叫容夙非讓一匹馬出來。容夙非不喜歡坐馬車,怨憤地朝我射了N支目光箭,才彆彆扭扭地上了付青鴻的那匹馬。

我則和皇甫令雪一起佔用了容夙非的坐騎,不急不徐地踱着。

經過湖岸的時候,我問:「當今皇帝就是洛昭帝吧。他知道你的身份嗎?」

皇甫令雪在我耳後答道:「一開始,他不知道。直到一年前,我向他建議組織這場比武大會的時候,纔將身份告知了他。」

「呃?」我很是吃了一驚,「比武大會是你要求他辦的?」

「不錯,他一直與我保有聯繫,多是問及雪吟的情況,不過在書信中,他數次表達出鬱剷除真淵侯勢力的意向。我看時機差不多已然成熟,便要他辦了這場比武大會。」

「唔……能再說具體點嗎?這場大會計劃了什麼?」

「你也聽說了,大會的優勝者可分藩地,並獲軍隊加之培養。在一國當中,誰的實際權勢最大,就以軍力來決定。以岑淳的野心,自然會將目光盯上來。大會的舉辦成定局之後,洛昭帝便有意將我的身份泄漏出來……」

「什麼?」我忍不住出聲打斷,捏緊了皇甫令雪環在我腰間的手,「是他讓岑淳得知了你的身份?他怎麼能這樣?這不是置你於危險當中嗎?」

該死的。現在不單是雪吟,連我都想痛罵那個皇帝一頓了。

「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講完。」

皇甫令雪容讓地笑着搖了搖頭:「爲了逼岑淳走出最關鍵的一步,必須讓他知道我的身份。你不妨想一想,我是褚王遺孤,一旦我得到了在朝廷上的發言權,養壯勢力,那麼我第一個要對付的人,會是誰?」

我凜然地:「岑淳。」連想都不用想。

「不錯。」皇甫令雪頷首,臉上現出不帶溫度的笑意。

「所以洛昭帝就是要讓岑淳明白,已有了剷除他之心。只有如此,岑淳才必須在大會上背水一戰。他很清楚,若是他贏了,便從此高枕無憂,權傾朝野,屆時連皇帝都奈何他不得。而他若是輸了,洛昭帝便會與我,與封天教聯合起來,對付他。」

「爲此,岑淳必定會作足準備,一旦他輸了,便會立即在比武場上掀出我的身份。父王至今未獲得瓶返,以我那逆臣之子的身份,岑淳有足夠理由,令軍隊將我就地處死。他發起這場凍亂,除了要殺我,最理想的結果,便是趁亂除掉洛昭帝。」

「然後,他再以皇帝不慎死於賊子之手爲自己脫身,不僅不會被判罪,甚至能獲得鎮亂有功的嘉獎。之後只要他想,煽動他底下一干人等,擁立他爲攝政王,便真的是不披龍袍的僞皇帝了。」皇甫令雪的語氣自始至終平靜,我卻聽得四肢發冷,好像有一汩汩的冰水被注入進來,一直冷到了骨頭裡。

這樣的計劃,對於岑淳而言,危險。而對於皇甫令雪,更是危險之極。

我不懷疑皇甫令雪的身手,但現在的問題在於,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場比武。

這是一國的內戰,是一場真正的站爭,世上還有比站爭更殘酷更沒有定數的事情嗎?就我所知,沒有。

我緊緊扣住皇甫令雪的手,指甲幾乎嵌進肉裡。他會痛,但比不上我此時的心痛。

「皇甫……」微微打顫的聲音,很辛苦才編織出這個名字,「令雪,你不可以……」

「我可以。」皇甫令雪不容置疑地截住我的話,嘴脣壓下來,將我恐懼的心情從口中吞取過去。

很快他放開我,臉頰在我臉上反覆蹭着,用近乎蠱惑的溫柔語調呢喃:「扈唯,你要相信我。不錯,從前我的確以爲,除了報仇,我的生命裡便什麼都沒有。但是後來,吟兒漸漸長大,我開始希望看見她長到成熟自立的那一天。」他的臉孔埋進我頸項間,輕吮了一下。

「重要的是,現在我有了你,我更不會放手了,我要你。只有活着才能要你,所以我絕不會允許自己有事,一定不會。」

至此,我再也說不出話來,我能夠相信他嗎?能嗎?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懷疑他的心情,一絲一毫都不能懷疑,更不能辜負。

他有必須要了結的事,而我該做的,就是要免去他的旁騖,讓他放心去做,哪怕我自己並不完全放心。

總之,成爲他的絆腳石是萬萬不可的。

我別過臉,用牙尖咬住皇甫令雪的耳朵,他不避開,就這樣由我咬着。

我說:「那我們來做個君子協定吧。」

「君子協定?」他莞爾,「怎麼做?」

我煞有其事地清清嗓子:「聽好了,協定是這樣:等岑淳的事情解決了,我讓你吃,想怎麼烹怎麼煮全部順你的意。但是在那之前,你連手指都不能放進來。」

「你……不會是認真的?」皇甫令雪猛然擡起頭,笑得很牽強,眼睛裡閃動着渺渺的希望。

「是。」我把那一絲希望之光無情地掐滅,「我很認真,認真得不能再認真。」

這下皇甫令雪可笑不出來了。他一定非常非常後悔,爲什麼早沒有下狠心把我吃掉,總是被我推來推去外加喊疼什麼的,出於憐惜,他就一次次忍耐下來。

他嘆口氣,下巴無力地擱到我肩上:「扈唯,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又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唉,看來他確實後悔極了,可憐……不過,現在我是管不着啦。想吃我?行啊,就拿一顆安然回到我身邊的勝利果實來換吧。

有關心法的練習,我真的已經盡了全力。在高段比武開始的頭一天,我將功力還給皇甫令雪,之後他告訴我,我還回去了八成左右。

他好言勸慰我,叫我不要沮喪,可我怎麼能不沮喪?

因爲我的不成器,給他增加了兩成的危險,也許更多。

我不止沮喪,簡直恨死了自己。

第二天的早晨,皇甫令雪帶上顏豫與回靜一道前往比武會場。我也想去,只是他不許,還把容夙非和付青鴻留下來盯住我。

如今我的功夫一落千丈,自然敵不過這麼些人的阻攔,滿懷不甘願地被困在屋子裡。

皇甫令雪走後,我坐立不安,時不時探頭往外看。

當我探到第三十七次的時候,容夙非罵道:「你煩不煩?就不能坐下來安安靜靜的等嗎?本來還沒什麼,給你弄得我都心浮氣躁了,哼!」

「是你自個兒沉不住氣,怎麼能怪到別人頭上?」付青鴻在一邊沒有情緒地說,「你若是心如止水,縱有千軍萬馬在你眼前跑來跑去,你照樣可以視而不見。」

「你……」容夙非吸一口氣,向付青鴻瞪了半天眼睛,用力一拍額頭,磨着牙道,「好,好……你沉得住氣,你穩如泰山,你能視天塌下來於不見,那你還跟我擡什麼槓?我說我的,你管我那麼多!」

付青鴻面無表情:「你是烈馬,誰能管得住你?我只是以爲,扈唯擔心教主可以理解,你卻沒必要如此亢奮。」

「亢……亢奮?」容夙非的呼吸聲大起來,胸膛急劇地起伏着,目露兇光地握了握拳,最後卻身子一癱,倒進了長椅裡。

「你……算你狠。」他瞪着房頂,聲音有氣無力,「看你平日惜字如金,原來是真人不露相。你語不驚人死不休,你贏了。從現在起,請當我死了。」

付青鴻看着死屍般躺在椅子裡的容夙非,抿着脣角笑了一笑,只是笑得非常淡,幾乎無從察覺。

他隨即收回目光面向正前方,進入眼觀鼻鼻觀心的打坐狀態。

厲害!我在心裡豎起大拇指。我看除了皇甫令雪,大概就只有付青鴻能製得住容夙非的烈脾氣了,並且從頭到尾都波瀾不興,真是有夠強。

正暗暗咋舌,門外忽然傳來動靜,我轉頭一看,意外地發現竟是皇甫令雪他們回來了。

雖說我很高興見到他回來,可是這時間不對,太快了,快得不正常。

一行人進屋後,由顏豫說明了事態。

高段比試的人數原定有十人,但是剛纔在會場上,有八人宣佈了自動棄權。剩下來的兩個人,皇甫令雪與岑闕,將在後天直接進行決賽。

「爲什麼會這樣?」看大家久久不講話,乾脆我就問出來。

「有人從中作梗。」皇甫令雪坐在椅中,一手扶着腮,一手在椅把手上輕輕敲着,臉上yin雲籠罩,「只是不知道,這個人是岑淳還是洛昭帝。」

「有什麼區別嗎?」

「原本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按照時間,一步一步來。包括將定期抵達塵陽的軍隊。」

我詫然:「軍隊?」原來,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軍隊。」皇甫令雪皺了皺眉,旋即鬆開。

「決賽時,岑淳與洛昭帝都將親臨會場。礙於各方面忌諱,雙方不可能帶上大量兵力,至多上百。而最終定生死的,便是算計好將在當日到達的軍隊。因爲岑淳爲求斬草除根,僅靠百人是遠遠不夠的,而皇帝便也必須積極應戰。」

「如今發生這樣的變故,必定是有人提早召了援軍,並刻意將決賽時間提早。若這個人是洛昭帝,那麼後天抵擋塵陽的隊伍,就是皇帝的禁衛軍。若那個人是岑淳,那麼,便不用我說明了。」

「除此之外,之前我同洛昭帝一直有信鴿來往,最近幾天卻不見他發來音訊,不知是否發生了什麼意外,也就無法判別情勢是好是壞。因此,必須妥善準備,考慮到最糟的結果。」

大廳裡陷入長時間的安靜。每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其實我是很想說些什麼的,但是我又能說什麼呢?擔心、驚慌,勸阻他們立刻停止這個危險的計劃?如果我做得到的只有這些,那麼,我就什麼都不能做。

皇甫令雪站起來,臉色慎重地環顧衆人一圈,再度開口,做出了應急安排:「顏豫,回靜,你們兩人後天還是與我一道去會場,一切照舊。」

那兩人同時應了聲是,而後顏豫問:「要帶上多少人手?」

皇甫令雪沉吟道:「關鍵不在人數,在錦繡苑中挑出十人足以。」他的視線一轉,又說,「夙非,青鴻,啓宣,你們三人召集所有這些天來聚到城內的教衆,後天早晨,去往塵陽城門口。若等到的是岑淳的軍隊,攔下來。」

「明白了。」三個人齊聲答應。

最後,皇甫令雪的目光來到我身上,眉頭緊起來,像是經過了一番爲難的斟酌,才說:「扈唯,我知道你是必然不肯留在屋內閒坐的。這樣好嗎?你與容夙非他們一起,去鎮守塵陽城門。」

我肩膀一震:「爲什麼?」明明知道我最想跟你在一起……

「你的身手算是中段,在那裡才能派上最大用場。此外……」皇甫令雪露出嘆息般的神情,但並沒有嘆出聲音,「封天教之人,就算再不濟,對付那些所謂兵士,也能以一敵十,你與他們在一起比較安全。」

我死勁握着拳:「我又不在乎什麼安……」

「扈唯!」皇甫令雪斷然地截住話,頭一次對我施以那麼嚴厲的言詞,「莫說你不在乎。我要你安全,我要!你明白嗎?不單是爲了你,更是爲我,懂嗎?」

「我……」我不由得瞪大雙眼,目光撼動地看着他。對視良久,是我妥協地先低下了頭:「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不在皇甫令雪旁邊,他才能夠身無牽掛,全心全力地去戰。

而假如我在他眼前,他就得時時刻刻顧着我,行動綁手綁腳,最終卻可能顧不到我們倆任何一個。

「我聽你的。」我字字鏗鏘有力,爲了不讓自己搖擺不定,硬逼着自己必須堅定意志。

皇甫令雪緊繃的臉這才鬆緩下來,嘉許般地點點頭,不再多言。

屋內又是一陣短暫的寂靜。

「呃……」顏豫咳一聲,「我們自己該做什麼的,就去做些準備吧。」

其他人會過意來,紛紛向外走去。神經粗條的容夙非,反應慢了一拍,則被付青鴻順帶拖了出去。

大廳裡只剩下兩個人。

我知道皇甫令雪在看我,但我卻不想看他,也許是不敢,固執地側着腦袋瞪着門外。

我怕我一看他,就會反悔了。

不想被他留下,不想讓他離開我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一秒鐘都不想。

然而,不想的事與不能的事,終究無法相提並論。

眼角瞥到皇甫令雪走過來,把我拉進懷裡,什麼也不說,就這樣緊緊抱着我。

我的臉壓在他肩膀,熟悉的淡琥珀香此刻卻如同毒素,絲絲侵進我的嗅覺。

我心裡一陣抽痛,胸腔憋悶得彷彿要炸開,我擡起手,想朝他背上狠狠捶幾下來發泄,結果卻只是像藤蔓一般,在他腰間纏繞了上去。

「皇甫令雪,我喜歡你。」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抱在我身上的手微微一緊,「我知道。」

「我這輩子再也不會這麼喜歡一個人了。」我從內心最深處把這些話掏挖出來,「要是你害我沒有了這個人可喜歡,我到死都不原諒你。」

皇甫令雪失笑出聲:「不會的,你跟我都會好好的。」一個柔得似水的吻落下來,嘆息從我頸間游上去,滲入到耳中,「今生今世我也不會再遇上第二個,讓我喜歡得這麼狼狽卻甘之如飴的人了。」

開花了……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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