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司。
“能給我打盆水嗎?”李瑕推開門問道。
名叫“穆庚”的軍官正站在門外守衛,愣了一愣,問道:“你怎這麼多汗?”
“日常鍛鍊。”
穆庚吩咐人去打水,笑道:“一會送個小娘子過來,可別不等人家到,你先把自己累壞了。”
李瑕搖了搖頭,道:“不必送來了。”
穆庚大概明白賈相公的意思,需要安插個人到李瑕身邊,遂以言語相激。
“怎地?你不行?”
李瑕“嗯”了一聲,道:“我不行。”
穆庚又是一愣,有些被李瑕輕描淡寫的態度氣到。
等水送到,李瑕端回屋仔細擦拭了一番,又端出來。
穆庚笑道:“李小郎君也可走動走動,只要不離開憲臺就行。”
“我畢竟是嫌犯。”
穆庚道:“不必如此緊繃,賈相實則交代我等保護你,未將你當嫌犯看。”
李瑕卻像是覺得這裡不夠安全,又問道:“爲何不把我關到牢裡?”
“尚無證據證明你刺殺孫少卿,且入了獄難免影響你封官。”穆庚道:“放心吧,此地乃大宋憲臺,沒人敢動你。”
李瑕又問道:“燈芯巷那邊?”
“賈相公派人去守着,且還有丁相公的人盯着,無妨。”
“兇手呢?還沒找到吧?”
“李小郎君這是第三次問了。”穆庚道,“沒拿到兇手。”
李瑕鬆一口氣,將身上的錢都摸出來。
“還要在此住十餘日,給兄弟們買些吃食。”
穆庚也不客氣,接過了,又道:“你所需物件,賈相已派人去買,一會便送來。”
“多謝,辛苦了……”
就此,李瑕在憲臺被“關押”起來。
這次藉着刺殺孫應直,故意牽連丁大全,逼他死保自己,再暗中投靠賈似道,爲的是在任命下來之前,躲過許多麻煩與危險。
比如謝方叔與孫家的報復,還有丁大全的逼迫。
李瑕做這些,因他知道從死囚變成官身,不容易。
縣尉聽起來是極小的官,但一縣數萬人至數十萬人,縣令、縣丞、主薄、縣尉配齊,也就四人。多少寒窗苦讀二三十載的進士,也就是任縣尉。
想當這個官,憑什麼?
立了功?微末之輩立功,如小兒抱金於鬧市,就是會有人搶你的功,強權就是如此。
有能力?既然有能力,不表態效忠,誰願無故幫忙?封了官給政敵做事嗎?
李瑕深知,要得到,必須先足夠努力。
他自覺這次已盡了全力,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周全的地步了。
雖然重生之前留下的麻煩是什麼,還是不知道。
如果因爲刺殺孫應直,把那個麻煩揭開怎麼辦?
可不殺,孫應直就會殺自己……
來到這大宋的第一個夜晚,呂丙雄就拿着骨頭刀在自己熟睡時捅下來。
恰是憑藉一次次果斷出手,才得以活到現在。
總不會有麻煩是丁大全、賈似道兩個宰相都解決不了的。
可心裡總覺得不對,是在擔心什麼呢?
高長壽、高明月?
李瑕正想着這些,屋外有敲門聲響起。
打開門一看,見是一個女子盈盈而立,身邊還有個婆子端着許多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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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孫蓮蓮,來伺候郎君……”
李瑕掃了她一眼,不如高明月、張文靜漂亮。
他從婆子手上把一應物件接了。
那孫蓮蓮纔想進門,竟是被他攔了一下,接着,屋門已關上。
“嗒”的一聲,還上了門栓。
“郎君火氣好重哦。”嬌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
李瑕沒理她。
他並非什麼道德君子,中午在風簾樓若不是被年兒打斷,他也未必會走掉。
但賈似道想在他身邊安插人,那就不行。
又過了一會,門外有人道:“李小郎君,賈相公派人告訴你一聲,燈芯巷所有人都在,你可以放下心事、與小娘子快活。”
李瑕心想又不是因爲在擔心高明月和高長壽才拒絕。
但確實舒了一口氣……
~~
孫蓮蓮連着三個晚上都跑來求歡,李瑕理都沒理一下。
到了第四天晚上,賈似道就沒再派她過來。
這方面可見賈似道性情遠好過丁大全,李瑕就未曾聽孫蓮蓮說過“郎君若不要奴家,賈相公會殺了奴家”之類的話。
相反,在第三個晚上她還怒罵了李瑕幾句。
“你也就一副破皮囊,當你那鳥兒金貴?老孃稀罕?怕是用不起來吧,中看不中用的賊禿驢,呸!”
李瑕聽了,反而認爲賈似道能把家妓慣出這等脾性,還是有容人之量的。
次日,有紙條遞過來,是韓承緒寫的,說是一切都好。
同時賈似道也寫了張紙條給李瑕,字寫得非常好,內容卻很奇怪。
“你個鳥猢猻,好心當成驢肝肺。”
當朝副相,也就是這破德性……
李瑕每天關在這間屋子裡,除了捧着幾本西蜀地方誌看,就是做所謂的日常鍛鍊。
而守衛們吹牛聊天,他從來不參與。
難得恢復了他想要的枯燥、規律、充實的生活,還覺得上任之前能這樣閉門準備蠻好的。
龜鶴莆也會時常來告訴李瑕一些外面的事……
“果然,朝中許多人認爲是丁相派人刺殺孫少卿,彈劾的摺子很多,都在諫臺被壓下來,丁相不願此事傳到官家耳中,下了大功夫。兇手已捉到了,是城中一無賴漢,想搶些錢財,沒想到一刀捅了個太常卿。”
李瑕點點頭。
“總之兇手捉到了,很快就能結案。”
“結案後,賈相就沒有名義調人保護我了。”
“是”龜鶴莆道:“孫家二郎揚言就是你殺了孫少卿、奸黨庇保你。看這樣,你一出提刑司,他便要派人殺你。不過你放心,丁相已安排了你的官職,再有兩三天,任命即可下來。”
“這麼快?不是說半個月?”
“按平常,莫說半個月,幾個月也難謀到官,但這次丁相急着了結此事。說來,若是能殺了你,他必殺你。但殺你顯得他心虛,把你外放爲官才彰他強勢。”
龜鶴莆說到這裡,又笑道:“你真是好算計。”
李瑕又問道:“朝中是否有人勾結北面張家?怕是也要殺我,賈相查了嗎?”
“這如何查得出來?這臨安城旁的不多,就是官多。”龜鶴莆道:“阿郎叫你別一天到晚杞人憂天。當自己是誰,有那許多人要殺你?”
“我惜命。”
“還有樁事,如今滿城的文人才子都在找你,要考較你的文章詩詞。就方纔,我還見到幾個書生在外面,出了個對子要你對,我看着倒是有趣,替你拿進來。”
李瑕接過一看,只見紙上寫了一幅上聯。
“詞三首,詩兩篇,丁門走狗,一臭臭萬年。”
龜鶴莆道:“那些個書生還說,你若是對不出來,就是欺世盜名。你要肯給他們對一個,一會我帶出去。”
李瑕已隨手把這紙團拋了,問道:“聶仲由的官職呢?”
“武信軍準備將,此事阿郎在辦。”
“當時程、賈兩位相公說好的是副都統制。”
“阿郎從未聽說過此事。差事是你辦成的,並非聶仲由,他這次功過還不好說。何況,通敵之嫌不提,短時間內替他謀職豈是容易?”
“準備將太低了。”
“總之阿郎便是這般說的,你問我一個親隨,有甚用?”
李瑕想了想,提筆寫了幾個字,遞給龜鶴莆。
龜鶴莆道:“這麼快就想到對子回給那些書生了?”
“給你家阿郎的。”
“有話我帶過去不就行了……”
龜鶴莆說着,低頭一看,只見紙上寫了七個字。
“鳥猢猻,言而無信。”
本想將紙條丟了,想了想,龜鶴莆卻還是收了,憤憤離開了提刑司。
外面那幾個書生還在,湊上前,指着他手裡的紙條,譏道:“還真有臉對我的對子……”
“啐!”
龜鶴莆啐了一口,罵道:“撮鳥!也不看與李瑕對文的何等人物,你個腌臢貨算甚?人當你如放屁一般,滾開!”
~~
龜鶴莆離開了提刑司,幾個書生還站在外面高談闊論。
過了一會,卻見一官員帶着十餘人從長街那頭走來,瞥了這些書生一眼,嚇得他們噤若寒蟬。
這一行人進了提刑司,繞過衙署,徑直往後面李瑕所在的屋子走去。
穆庚一見,連忙上前攔下,道:“某奉樞密院調令,在此看押重要人犯,閒人勿進。”
“可知我是誰?”
穆庚道:“不知。”
那年輕官員道:“我姓全,全永堅,任承信郎、兼直秘閣。”
穆庚微覺好笑,承信郎算什麼官?武職最末的小官,自己官位比對方高得多。直秘閣倒是個文官,也不過是個貼職。
卻聽全永堅又道了一句。
“家父乃慈憲夫人之侄。”
穆庚一驚,連忙施行,恭恭敬敬道:“見過全使臣。”
慈憲夫人……乃當今官家之生母。
眼前這位全永堅,是個皇親國戚。
“奉官家聖諭,李瑕既無殺人嫌疑,提刑司不得扣留,將人帶出來,慈憲夫人想聽他說北面的故事。”
穆庚臉色大變,稍擡眼瞥了眼前的聖諭,不敢拒絕,往旁邊退了一步。
“全使臣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