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裘如濡,洵直且侯。
彼其之子,捨命不渝。
城破之日,邑最後一次擁抱了自己心愛之人。他那全天下最優秀的舞人,璈月。
“邑,你一定要去麼?”他死死抓着邑的衣襟,眼中含淚,萬般不捨,“我們可以逃啊,連王都走了,你爲何還要娶送死?”
邑要頭,望着他悲傷的眼,聲音艱澀,“正因爲走的是王,我才更不能逃。”他是一國之相,若連他也走了,這王城中的百姓又該如何?
似乎是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璈月鬆開了他,含淚而笑,“璈月曉得了,國相,請一路珍重。”璈月斂袖而立,“還請最後看一次璈月爲您跳的舞。”他說,神情漸漸變得堅定。
邑點頭,他擡袖,開始慢慢地跳起了一支獨舞。滑步,輕點,折身,拂袖,舉手投足間,輕盈美麗,完美得無懈可擊。
待璈月一舞罷,邑已不見了身影。
他維持着獨舞最後的一個姿勢,停止在那裡,晶瑩的淚水就這麼倏地掉落了下來。
知他與自己心意相通,知他對自己情深意重因而不願與自己告別,那麼……永遠都不要說分開,好麼?我的國相大人。
國相邑率衆臣於王城外向敵軍投降,敵晉王允,國相邑卻自戕於城門外,曰:“一國之相,國破而降,無顏存活,唯一死謝罪。”
晉王引以爲忠義之士,葬於護城河邊。
璈月並不意外邑的死,竟是未流半滴淚,靜靜的換上了縞素白衣,去到護城河邊,於邑的墳前長久跪立。
“國相,璈月素來所求不多,能與國相在一起便足矣。”猶記他着羊皮裘衣,身姿英挺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笑容溫和,“璈月是麼?可願隨我一同走?”
他從不因自己的身份低下而輕賤,他待自己,一如尋常情人那般體貼入微。
但璈月明白,那樣的邑,不屬於他,邑的心中裝着的是國家,是千萬的百姓。
“你可是——璈月?”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他擡頭,卻見是君王身邊的傳喚官。
“王有請。”那人道,“請着舞衣面見。這素服……”他皺着眉,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他順從地點頭,脣邊一抹冷笑。那個邑效忠的國王,國破之時,竟仍不忘享樂。
王及他的妃子們躲在了一處偏僻的行宮裡,排場依舊華貴,猶如一隻幻想着自己仍擁有着金山銀山的喪家犬,可笑至極。
“璈月,爲何不着舞衣晉見王上?”一名妃子以脣掩袖,低低地問。
他低着頭,冷冷笑着,“今日國相自戕,璈月正在爲國相服喪。”
“原來如此,那便素服表演罷。”王座上的男子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道。
他竟是……完全無視了邑的犧牲。
天理何在?!天道不公!
他雙手握拳,指甲嵌入了掌心,幾乎掐出血來。他低頭良久,方低低應了一聲,廣袖盈然,腰肢纖細。
驀地,他察覺到了王的視線,貪婪而灼熱。
烏髮鬆綰,隨着舞蹈的動作而飛揚,也在同時掩去了璈月眼底的冷光。
璈月一步步迴旋,折身,與王近在咫尺。他自廣袖之中掏出了匕首,用力地刺入了對方的心口,怕他死不成,雙手一握,用力使之沒入。
王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死去。四下駭然,有尖叫聲,有侍衛紛紛拔劍的聲音,有——刀劍刺入身體的聲音。他笑了起來,笑得張揚無比。素衣轉眼成紅,他毫不在意。
國相,你可會生氣?璈月不會,璈月甘赴地獄,但求能讓這昏庸無能的君王早早死了纔好!也不枉國相一死……璈月但求……生不同裘死同衾……
生不同裘死同衾。
璈月含笑閉眼,慢慢倒在了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素衣上,朵朵紅花綻放,刺目美麗。
是年,濟王薨,濟國自此成爲晉國的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