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好久不見,岑冬生。”岑冬生見伊清顏在那兒盯著幾具屍體發呆,決定不去打擾她。
雖說這姑娘目前的表現就是個柔弱的女高中生,似乎尚未覺醒命禁,但她的確是個怪人,某些思路和常人迥異,比如會埋葬死貓之類的。
還有,伊清顏那時無意間說過的話,就已經讓他聯想到了“平等王”……只是沒意識到那就是本人。
畢竟是大魔王的幼年期,能理解、能理解。
岑冬生望著最後一扇門,理論上後面就是通往核心鬼怪的通道。
他沒有著急進入,開始自個琢磨起事兒來。
“嗯,某些事情已經搞清楚了。”
之前在網絡上搜集資料的時候,他見到過被人整理出來的種種傳聞:才新中學從千禧年到最近幾年,一直有不可思議的靈異事件在學生們口中流傳。
這點已經被幻境證明是事實;另一方面,鬼屋中的天氣爲何始終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模樣,亦得到了解答。
十年前,才新中學的校園內發生過一起慘案,這便是一切的起因。
結局不出意料的悽慘。
男方殺害了女方,並把受害者埋進了樹林裡,之後導致了一系列慘案發生,包括男方夫妻倆,以及試圖隱瞞消息的校長;
而就在最近一兩年裡,又發生了一起學生跳樓事件,起因是某個男生被污衊,不堪受辱選擇了自殺。
這樣算下來,這棟鬼屋裡有四組、五個厲鬼。
頭一個受害者,那個被埋屍的女生,至今未出現;
第二組是一對夫妻,被第一個受害者的厲鬼索命,全部死亡。
岑冬生拿到了一塊年級組長的標牌,大概率是那個被砍下腦袋的丈夫,已經被消滅了。而被挖眼的女老師所化鬼魂,目前沒遇到過;
第三個,校長,沒出現過;
第四個,被誣陷的男鬼,沒出現過。
既然如此,就有可能是找上別人了。
岑冬生想起那羣躲在教室裡的倖存者們,希望他們能過得好吧。
“第二個問題。在這之中,是否有核心鬼怪呢?”
如果有,那大概率就是最初的那個受害者。
但他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說到底,剛纔看到的那些幻境都是鬼屋播放給他們看的,雖然未必是假的,但大概率有所隱瞞。
他從來不吝嗇以最壞的角度來猜測鬼怪們的意圖,小看這羣非人類的狡詐惡毒程度,是要吃苦頭的。
“很有可能存在一個更加古老,更加可怕的鬼怪,在幕後操控這一切……”
岑冬生盯著那扇門。
“刻意爲我指出一條通往它所在處的道路,本身就是陷阱。”
他開始環顧四周。
這個房間和之前都不一樣,是個四面白牆,空無一物的地方,只有地板是黑色的。
就在這時——
“哥……!”
伊清顏的方向傳來驚愕的呼喊。
岑冬生扭頭一看,發現地上的四具屍體正在慢慢下沉
準確地說,是正在被地板“吃進去”。
*
伊清顏踉蹌著往後倒退兩步,腳下地板正在像踩在海水上的衝浪板般起伏。
她躬下身試圖保持平衡,結果還是差點摔倒——
然後就被身後奔來的青年順手一抄,攬住腰身抱了起來。
岑冬生一跳幾米遠的距離,將她護在懷中後,又跳上了旁邊的窗臺。
少女只是驚訝地發出一聲“呀!”的輕呼後,便不再掙扎,看來已經被抱習慣了。
岑冬生像蜘蛛俠般掛在天台與牆壁之間,只不過靠得並非絨毛或者靜電吸力,而是更加粗暴——他的五根指頭硬生生插入水泥裡,固定住兩人的體重。
他低頭一看,腳下的地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一大片起伏不定的海洋。
其中挪動的每一寸浪頭真身,正是鬼屋內隨處可見的黑影。
無數人嘈嘈切切的哀嚎聲自下方傳來,隱約可見扭結在一起的四肢軀幹和腦袋輪廓。
原來,那塊黑色的地板根本不存在,而是鬼魂們的軀體組成的平面。
“我的靈覺果真差點意思……”
岑冬生輕嘆了口氣,不再關注這些小嘍囉,目光轉向房間中央。
之前的戰鬥已經證明,浮游靈級別的鬼魂再來幾個,對他而言都毫無意義,所以關鍵還是得看襲擊他們的厲鬼是誰。
“……是你。”
從漆黑的海洋之中,一個乾瘦的人影浮現,她的一隻手按著自己的腰,一隻手按著胸口,姿勢彆扭,有些駝背,擡起頭來,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裡閃爍著黯淡的光芒。
是那個校長的鬼魂。
岑冬生眯起眼睛。
“你來對付我嗎?就你一個?”
厲鬼發出詭異的沙啞笑聲。
她放下雙手,胸口和腰間的巨大創口全都暴露在空氣中,連鮮活蠕動的內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斷淌出鮮血來。
粘膩的血漿落在地面上,如同在一張宣紙上染出的紅色墨水,很快整個房間都被朦朧的紅光覆蓋。
岑冬生擡起頭,發現不過眨眼之間,房間的天花板開始不斷擡升,牆壁則朝著四面八方飛速後退。
原本冰冷無機質的白色水泥,被詭異的紅光污染了,生長出層層疊疊的血肉薄膜,畸形又怪異。
入眼所及之處,盡是叢生的異變器官與肉瘤,彷彿身處於一頭巨型生物的體內。
……
“哈!”
岑冬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在普通人眼中,自然是無比驚人的恐怖景象;但在經驗豐富的戰士眼中,對方的底細已經暴露無遺。
——沒錯,這是一頭幻象鬼。
顧名思義,是專精於製造幻覺的鬼魂。
不是說咒禁做不到在轉瞬間侵蝕整片空間:陰陽顛倒,生死逆轉,血肉禁忌……這世上存在種種不可思議的超自然力量。
但眼前這頭厲鬼是乙等,那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不出意料,他們剛纔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鬼創造出來的。
在意識到對手的性質後,儘管厲鬼一上來就開大的做法很果斷,但岑冬生心下反而是鬆了口氣。
“你閉上眼睛,別看。”
說著,男人用手遮擋住了伊清顏的雙眼。
比起眼前這個傢伙,他更擔心會不會有其它鬼怪躲在一旁偷襲。
好消息是,岑冬生覺得自己解決這頭幻象鬼,不需耗費多少體力。
“哥……你好像一下子就不緊張了呢。”
伊清顏乖乖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但還是敏銳地從男人的手掌與心跳中捕捉到了他的情緒。
“那個鬼,很弱嗎?”
“弱嗎?很難講,對別人來說可能還挺麻煩的。”
岑冬生笑了笑。
“只是這傢伙的能力對我起不了太大效果罷了。還有,我剛纔很緊張?你怎麼發現的?”
“那個……其實我感覺得出來,你自從離開教室後,一直都有某種緊迫感。就像在擔心……或者說害怕什麼事情會馬上發生。”伊清顏閉著眼睛,將雙手捧在胸前,輕聲說道。
“能和我分享嗎?我可以幫哥分擔哦。”
和你說有啥用。
我就是在害怕你,怕你突然發癲。
岑冬生沒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再次對小姑娘使出“怒搓狗頭大法”,這招就是用來發泄緊張的。
“嗚……”
伊清顏不得不重新把自己被揉亂的頭髮整理好,她雖然沒有反抗的意思,但看樣子多少對某人的“幼稚舉動”有些無奈。
“接下來,你抓緊我。”
他說,收緊胳膊的同時,閉上了雙眼。
幻象鬼的能力更像是一種“初見殺”,新手咒禁師對“自身已經不算是人類”這點往往沒有明確認知,因此會被視覺或嗅覺等感官層面迷惑,落入陷阱。
實際上,面對幻覺最簡單的方法,只要封閉五感就好,剩下的只要依靠“靈覺”,或者說普通人口中的第六感。
咒禁師日常修行之一的“冥想”,就能鍛鍊到這種能力,所以只要掌握其中訣竅,對抗幻覺並不難。
哪怕他之前還吐槽過自己的靈覺“差點意思”,但也完全夠用。
倒是普通人幾乎不可能抵擋幻象鬼。
一方面是正常人的靈覺更爲遲鈍,一旦封閉五感就寸步難行;另一方面,第六感與大腦活動息息相關,而沒有真炁的保護,思維本身可能會受到干涉。
總之,這類鬼怪善於幻覺,體質則偏弱,對岑冬生這樣經驗豐富的咒禁師而言,威脅不大。除非精神干涉到達了某種量級,可以突破咒禁師真炁與肉體雙重保護極限——
譬如《天魁權首》,就能做到簡單粗暴將人的精神碾壓成齏粉。
某種意義上,精神世界之間的對抗,甚至比現實世界更依賴純粹暴力,強者恆強,沒有技巧可言,不存在以弱勝強的可能性。
……
事情正如他所料。
岑冬生閉上眼睛,很快進入“冥想”狀態。
他一手保護伊清顏,一手開路,穩穩邁步朝前。
他並非鬼仙系,靈覺中映照出的事物自然不如用肉眼看得更清晰,但這根本不重要。
只要隱約捕捉到前方有陰炁的輪廓,再卯了勁一拳砸過去。便是
幻象鬼的其它手段甚至破不了他的防,只能眼睜睜看著閉著眼睛的男人一邊揮拳,一邊一點點逼近過來。
雖然提前開了大,結果被逼入絕境的反而是它自己,慢慢地,慢慢地……退縮入房間的角落。
幻覺只是幻覺,現實中的建築物大小並未改變。
厲鬼發出了一聲焦慮的嘶吼,想要穿牆離開這個房間,卻被岑冬生抓住了破綻——
“轟!”
男人舉起的拳頭上,包裹著熊熊燃燒的無形真炁,
手臂處青筋暴起,肌肉凸顯,這一拳如出膛炮彈,將面前的牆體穿透;
伴隨著煙塵四起,破碎的水泥磚塊傾瀉而下,幻象鬼的胸口則是直接被開了個大洞,身軀像是燒著了似地變得虛幻起來。
“嗷——”
受到重創的厲鬼,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聲,往後急退。
……
岑冬生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倒塌的牆壁,牆壁上被自己一拳砸出來的洞,以及洞後方那個蜷縮起來的鬼影。
他正邁開步伐,準備乘勝追擊的時候,突然警覺地止住腳。
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粗壯藤蔓,彷彿蟒蛇般自窗外竄進來,將幻象鬼緊緊纏住,順著傷口扎入其體內。
深綠色藤蔓之上覆蓋著的經絡,彷彿人的血管般蠕動著,將某種物質注入厲鬼身軀之中。
“啊啊啊——!”
厲鬼慘叫著掙扎起來,但它原本虛幻的身軀卻開始再度慢慢凝實。
“哦,終於忍不住來了嗎。”
岑冬生嘴角勾起,意識到自己猜的沒錯。
除去在才新中學內發生的一系列慘案中誕生的厲鬼,這塊地上還盤踞著一頭更加古老的鬼怪。
它纔是罪魁禍首,這座鬼屋的核心。
但對方這一動手,反而讓他更加放心了。
沒有藏著掖著就好,不敢出來露面,反而證明對方在忌憚岑冬生的力量。
“既然想用你的小弟來試探,我很歡迎。”
鬼屋內存儲的能量是有限的,想幫這頭厲鬼恢復,就一定要分出去部分陰炁。
他不介意在直面核心鬼怪之前,削弱點它的力量。
岑冬生慢悠悠朝著幻象鬼走去,閒庭信步,甚至還有心思發表評論:
“我猜……你的下一次攻擊,是打算創造出我心中最恐懼的形象,我猜得對吧?”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下,厲鬼的模樣就開始發生改變,原地產生了一團蠕動的黑霧,彷彿有某種東西正在變形。
毫不意外,他又猜對了。
沒辦法,岑冬生來自八年後的版本,這些技倆早就見慣不慣。
這年頭的鬼怪還比較樸實,只有這三板斧。
創造出對手心目中最害怕的虛構形象或場景,且具備一定符合認知的能力——這一般就是幻象鬼的最終殺招了。
厲鬼的能力強度雖然無法到達干涉岑冬生思維的程度,但還是能捕捉到大腦活動中些許泄露的信號。
就靠這點東西製造出來的形象,再加上虛構存在無法超越創造者的等級限制,只能說是似是而非的僞物。
當然,不能說這能力完全沒用,特別是那些有過糟糕經歷導致PTSD的咒禁師,猛地來上一下,還真有可能因精神受到巨大沖擊、狀態大幅下滑,導致陰溝裡翻船。
這樣的例子不算稀罕,但還是那句話,這對岑冬生來說是真沒用。
他自覺心理狀態很健康,不知道自己有啥可怕的,他重生以前遇到過不止一次幻象鬼,就沒怵過這招,重生後就更不可能怕了。
事實上,“這種最害怕的事物”往往不是固定的,更和當事人的情境有關。
人在潛水的時候最害怕淹死,爬山的時候最害怕摔死;最近的記憶肯定比過去更深刻。
岑冬生自己都不禁有些好奇了,這個時候的他,心中最畏懼的存在究竟是什麼呢?
……
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霧氣不再蠕動,而是慢慢散開。
從那黑暗之中,走出來一個人影。
伴隨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清澈嗓音,一隻沾了血的短靴踩在地板上。
“這是哪兒?……啊,我還記得你。”
“那個人”朝他投來目光。
“你是岑冬生,那位‘哲人王’的屬下,對吧?”
風吹拂起不染塵埃的垂肩黑髮,那位瀟灑明媚的年輕女性單手持刀,微笑著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樣貌是模糊的,氣質卻一如他記憶中那般風采照人。
岑冬生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一瞬。
“好久不見。”她說。
儘管他很清楚這是個假貨,但……
“……好久不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