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間兇虎
“才新中學……”約莫九點鐘的時候,頭頂陽光正好,岑冬生騎著自行車,一路來到了目標地點附近。
雖然有姐姐送他的車,但那是輛大越野,平常就不開出來了。在天海市這樣車流量龐大、城市交通擁堵的國際大都市,還是公共交通和自行車方便。
“就在那裡。”
他遠遠便瞧見了那所高中的模樣。柵欄內白磚紅牆,聳立的教學樓和寬闊的綠操場。
岑冬生沒有靠近,而是龍頭一轉,朝著旁邊的小巷拐去,深入附近街區。
……
才新中學位於城市中環的老城區內,騎車的這一路上能見到不少還沒拆遷的老舊房屋,以及開在道路兩側的低矮店鋪。
黑漆漆的柏油路面,本就不算太寬敞的街巷,在擺著新鮮蔬菜水果吆喝叫賣的攤販們與來來往往的三輪車的擠壓下,更顯逼仄。
睡眼惺忪打著哈欠出來打水和倒垃圾的人。孩子們奔跑的聲音,大人們的呼喊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充滿生活氣息。
岑冬生騎著車仰起頭,便能看見交錯成網的黑色管線,盡頭是路畔的電線杆,下面則是一排排晾曬起來,隨風搖擺的衣物。
順著騎著自行車電瓶車的大部隊匯聚在十字路口,等綠燈亮了再慢悠悠駛過馬路,他看到前面一排都是臨街屋改的店鋪,其中好幾家賣豆漿油條燒餅的早餐店。
“……正好出來得急,還沒吃過早飯。就這兒吧。”
岑冬生並不著急直接進學校,而是按照他一貫的習慣,決定先在附近轉悠幾圈,看看能否打聽到一些有價值的情報。
目前的事態有點微妙。按照知真姐的推測,才新中學很有可能是發生過“鬼屋化現象”,且的確有幾人因此失蹤。
一個老師、三個學生,已經在那所學校裡失蹤了超過24小時。時間是在星期日,當時這幾位師生正在一個小型課後補習班裡。
但實際上,只有一小部分有相似經歷的咒禁師,纔會聯想到這很可能是一起與“鬼屋作祟”緊密相關的靈異事件——
在幽山怪談以外的各路網絡社區,這事兒同樣鬧得挺大,也有人提鬧鬼的事情,但普通人並不懂什麼是“鬼屋”,只覺得有人光天化日之下集體人間蒸發,這事兒很離奇,因此衆說紛紜,離譜的消息漫天飛。
在失蹤事件發生前,才新中學就發生過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從十年前——也就是千禧年的時候,再到最近兩三年都有發生。
聽說甚至有從學生到校長連續慘死的悲劇,經過有心網民們的蒐集,幾乎要總結出一本短篇靈異小說集出來。
在那師生四人失蹤後,警方未能找到下落,只能暫時選擇封校。
至於背後緣由,有的說是被鬼害了命,有人說是被外國人拐走,有人說是被犯罪分子割了腎,還有人覺得這師生四人壓根沒在學校,是出了校門後在哪遭了意外……
沒有人會覺得,他們其實是消失了在所謂的“鬼屋”——與現實世界毗鄰的另一個靈異空間裡。
究其原因,是因爲這所學校,目前看來還很正常。
岑冬生之前圍著校門簡單轉了一圈,發現只是做了簡單的封鎖措施。住在附近的人們並沒有被撤走,看這情況,恐怕連他們的日常生活都沒怎麼受影響。
這並不奇怪。
事實上,大部分鬼屋的所在地,平常看起來都與現實世界無異,是需要一定條件纔會觸發的,且未必會影響到所有人。
就像由知真姐一手創造的“小康樓鬼屋化”事件,從頭到尾都只有一部分居民被捲進來。
“這次會是偏隨機的那種,還是說,需要尋找某種規律才能進入呢……”
一旦有人倒黴踏入其中,又遇到了符合規律的時間、地點或者“人”,周圍環境就會眨眼間化作人間鬼域,這是最常見的。
他一邊思考,一邊踏入早餐店。
“要吃點什麼?”
老闆打了個招呼。
“來碗豆腐腦,來份大餅卷油條,多放點辣子。”
“好嘞,你裡面坐。”
“好。”
岑冬生環顧四周,店鋪內並不大,空調冷風開得挺大,熱氣騰騰的香味撲鼻。
他隨意挑了一張桌子坐下。位置沒有坐滿,除了他之外,還有幾位客人。
岑冬生氣質顯眼,這會兒自然也吸引了人們的目光。他已經習慣他人的注視,不過這回……
岑冬生看著坐在最裡面的兩人。
一個看起來四十幾歲,留著山羊鬍,身材瘦削,穿著立領盤扣、繡著八卦紋的大藍色唐裝,慢悠悠地喝著豆漿,搖頭晃腦地就像在品茗,有些裝模作樣;
一個年齡相近,體型中等,穿著衝鋒衣的男人,一臉笑呵呵的表情。
岑冬生在打量他們,這兩人在觀察他。
見此情景,他微微點頭示意。衝鋒衣男也是一點頭,唐裝男子倒是沒什麼反應。
誰都沒有開口。
等老闆把他點的東西上齊,岑冬生一手拿碗,一手拿餅,開始大嚼大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幾個年輕的聲音。
“我就說了沒這事兒!都是外頭胡扯的,你真要去啊……?”
“你要是打退堂鼓了,可以不跟來,雯雯還在那兒,我不可能放著她不管。”
對話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穿著價格不菲、色彩鮮豔的休閒服,看牌子還是範思哲的,髮型也經過精心打理;女的不遑多讓,穿著一身白裙,戴著施華洛世奇的首飾,身上的香水味已經鑽到了正在吃大餅的岑冬生鼻子裡,讓他微微皺眉。
這兩人的年紀都很輕,也就高中生年紀,卻已經穿戴一身的奢侈品,再加上長相都不錯,一看便知屬於學生時代校園裡的“風雲人物”,會在各種校內晚會裡當主持人的那種。
女的嘆了口氣,彷彿不經意間用手撥了撥垂落到耳邊經過燙染的髮梢,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加上這個年紀的青春氣息,算是小美女級別。若是拍照發到網上,能當個小網紅。
當然,和安知真那般風華絕代的美人相比,差距很明顯——
眼光有點被養叼了的岑冬生只是瞥了一眼,便轉開視線,專心對付自己的大餅去了。
“杜常龍,我都不知道你那麼膽小,虧你還是個男人呢。”女生說。
“誰、誰膽小了!”男的皺起眉,“我是覺得沒這個必要……交給警察不就好了?”
“還說不膽小。”女的撇了撇嘴,她望向另一位同伴,嘴角微微翹起,“你看,人家王威二話不說就來了,也沒你那麼多話。”
跟在這倆後面的,還有個身材壯實的男生,看起來和他們是同學,這會兒被女生表揚,臉有點紅,露出憨憨的笑。
“嘁。”
杜常龍有點不爽地怎舌。
“行吧,我們約好了,那就一起唄。”
“這還差不多。警察們沒找到人,老師們也幫不上忙,不是還得靠我們?至少我和雯雯她還比較熟悉。”
“那,我們走?”
“先吃點東西吧,我肚子餓了。”
三人在外頭站了那麼久,也不管有沒有擋住別的客人,這會兒終於撥開簾子進來。
“要吃點什麼?我,我來買……”
王威主動拿出錢包,甚至有種迫不及待的感覺,一看便知想要在同伴們面前表現一下。
“真要這兒吃?”杜常龍看了看周圍環境,便忍不住皺眉。“可這地方環境……”
他抹了一下桌子,嫌惡地說道。
“桌子上都是油,樂意坐在這兒吃的都啥人啊。”這話一出,自然引起了在這吃飯的食客們的不滿,連老闆都露出不快的表情。
這男生雖對女生殷勤,但從打扮就能看出是個富家小少爺,顯然屬於鼻子長眼睛上的類型,平常和人說話估計就這麼肆無忌憚,面對衆人的視線,仍是一派無所謂的態度。
直到——
“安靜點。”
岑冬生說。
他的聲音響起,這幾位高中生才注意到坐在角落裡的那位青年。
留著寸頭,高大強壯,神色漠然。
岑冬生的語氣中並沒有憤怒,反而很平淡。
然而,他的氣質是如此異樣,坐在那兒,彷彿一頭盤踞起身體的猛獸,連吃東西的樣子,都像是在撕咬獵物。
如果說這人是道上混的大哥,或是以殺人爲生的職業殺手,絕不會有人懷疑。
“等……!不好意思……”
女生的臉色有點白了,連忙拿胳膊戳了戳身邊的同伴,急促地小聲說道。
“你快和人道歉!”
小少爺的臉上混雜著微微的忌憚和不想認慫的表情,咬著牙沒說話。
“不、不好意思……大哥,打擾了。”
見此情景,氣氛有點僵持,女生趕緊把杜常龍拉著坐下。
“我,我要那個……一份豆漿就行。”
“我要……”
杜常龍剛想開口,卻突然感到眼前的光線黯淡下來。
坐在那個角落裡的那個青年,突然站起了身。
“——!”
這個男人坐著的時候已經夠嚇人了,可當對方站起來的時候,他才知道什麼叫壓迫感。
很奇怪。
他家裡有保鏢,也見過些能打的人,或者身材練得很高大、很強壯的人,但沒有一個能像眼前這個男人一樣,光是一言不發地走來,就讓人想要害怕地蜷縮起來。
這不是錯覺,那氣勢如有實質,竟讓杜常龍的臉感覺到了如芒在背的微微刺痛,彷彿在面對一頭人立而起的猛虎——根植於人體內的生物本能正在警鈴大作,令他渾身僵硬。
男人的動作並不快,步伐不緊不慢,走到了他們桌旁,三個高中生全都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擡頭。
青年的手看似隨意地搭在了他們的桌子上。
杜常龍看著這隻手,指節粗壯有力,青筋暴起,他毫不懷疑對方能用一隻手把自己的脖子扭斷。
他的眼角餘光能看到身邊的女生面色慘白,戰戰兢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這時本應是他展現不畏懼的英雄氣概,去安慰女伴的時候,可他……
根本動彈不得。
杜常龍額頭冷汗直流,背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卻一動不敢動,只聽青年對老闆說道:
“再來一籠包子。”
“好……好!”
老闆也有點看呆了,聽到他的話後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緊去拿包子。
……
自始至終,岑冬生沒有說多餘的話,或是做多餘的動作,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將油條撕成一小塊一小塊,丟進自己的嘴裡。
他的態度倒是隨意,但店鋪裡的其他人卻全都悄悄看著他,有兩位客人囫圇吞棗般吃完後,就立刻逃也似地離開了。
顯然,他剛纔放出的氣勢不止是那幾位高中生,在場其他人也受到了影響。
“虎魔之力的一種外在顯現嗎……大概率和我尚未覺醒的第二重異能有關。”
岑冬生若有所思。
這個時候的他當然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身上那股懾人的威嚴非同尋常,絕不止是體格與氣質帶來的,還有咒禁的潛在作用,這點和知真姐的狀況有些類似。
在他面前,普通人就像面對食物鏈頂端的獵殺者一般,會感受到一股源於本能的恐懼。
目前的狀況有點不可控,可能要等異能覺醒……麻煩。
“嗯,包子味道不錯。”
岑冬生直接把一整個包子塞進嘴裡,熱騰騰的肉餡和沾了湯汁的麪皮都很香。
自從得了虎魔之力以來,他的食量也增加了不少。不是什麼壞事,他現在吃嘛嘛香。
……
等幾分鐘過去,岑冬生快要享用完自己的早餐的時候,他聽到背後傳來低聲交談。
“你們幾個,是才新中學的學生?打算去學校裡面?”
“呃,是的,你是誰?”
“哈哈,其實我們一樣,也想進去。不過呢,那個地方可能會有危險,我看你們幾個還是學生……”
“什麼危險?”
岑冬生將碗裡最後一點豆漿喝乾淨,回頭看,發現是那個穿衝鋒衣的男人正在和幾位高中生搭話。
面對年輕人的問題,他笑呵呵地回答。
“你們來之前沒聽說過過嗎?那座學校,正在鬧鬼啊。”
幾個學生面面相覷。
“看大叔你一把年紀,居然還信這個啊?”
“這世上哪來的鬼啊。”
“哎~有的事情,寧可信有不可信其無嘛。”男人不以爲意地笑了笑。
“那要真是有鬼,你爲什麼還要去?”
“就是因爲有鬼才要去啊。這是警察解決不了的事情,所以纔要讓真正的‘專業人士’來。”
“這麼說,大叔你是專門抓鬼的囉?”
“不是我。是我身後這位柳老師。”
學生們的目光全都好奇地望向坐在後面那位身穿唐裝的男子,這位柳老師手裡正盤著一對核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而正在旁觀的岑冬生則是嘴角上揚,露出頗感有趣的笑。